《鬼灯的白泽(鬼白)》先先

15、月色

　　十月初，八寒地狱过早地迎来冬季。八寒地狱全年冰封，初冬的冷空气聚拢厚厚云层，阴云遮盖蓝天，阻挡日光，团团雪球迅速坠落，刺骨寒风回旋反复，裹挟雪团挤入每一个温暖缝隙。狱卒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巡视各大刑场，提前为难以出行的寒冬做准备。中旬时暴风雪降临，北极熊、企鹅、猛犸象……八寒地狱的动物随狱卒迁入室内，龟缩过冬。
　　风雪停歇的傍晚，阴云被吹散、削薄，稀疏云层围绕落日西斜，阳光穿透厚实的空气，橙红光茫环绕中心的太阳，饱满霞光染红高远的天空，绵软的云层，无尽的白雪，行人的眼眸。
　　春一与他的北极熊朋友出门觅食，沿途巡视各大刑场。他们的目的地是摩诃钵特摩地狱最大的淡水湖——被用来惩罚亡者，同时兼任鲑鱼养殖场——春一称之为钓鱼池。
　　暴风雪肆虐持续半月，春一的眼睛早已习惯阴暗天光与温和灯光，扑面而来的日光温暖耀眼，却让他无法视物。他反身倒退行走，后脑的白发反射浓艳光辉。
　　“差点忘记鬼灯大人的嘱托了。”春一懒洋洋地打呵欠，双手探入口袋摸索。
　　“鬼灯大人？我们去八大地狱拜访过的阎魔厅辅佐官？”北极熊肩高160cm，高大壮硕，身高、体重、攻击力都是身边春一的数倍，为了过冬，它换上密实毛发，积攒数十公斤脂肪。
　　“他让我在八寒地狱找人。”春一放弃摸索，向北极熊抱怨，“熊，我的新手机呢？”
　　“北极星！”八百多公斤的北极熊停顿脚步，狠狠跺脚，把松软雪地踩得咯吱作响。
　　“什么？”春一茫然地转身看向坍塌的雪地。
　　“我的名字是北极星！你怎么还没记住！”北极星恼怒地直立双腿，近280cm的庞大身躯遮挡夕阳，瘦小的春一被毛茸茸的阴影笼罩。
　　春一忽而微笑，伸展双臂搂住北极星健壮的腰背，“我早就记住啦！熊！熊！这是我给你的昵称。”
　　北极星放松肌肉，弯腰回抱春一，用干燥的鼻头磨蹭冰凉的脸颊，温驯地扯回话题，“你把手机落在洗手台上了，而且室外也用不了手机。”
　　“新产品，防水防寒功效升级版，据说在暴风雪中也能使用。” 清闲的假日早晨，狱卒休息室内仅剩值班的春一与北极星，春一卧倒在熬着浓汤的火塘边打盹，被鬼灯突兀的来电吵醒，结束通话后大脑重返困顿，随手把手机扔上了洗手台。
　　八大地狱的风和煦温润，业火燃烧的刑场潮湿闷热，聚居地与审判厅却气候宜人，因此亡者暴/乱与出逃事故时有发生。八寒地狱酷寒干燥，普通妖怪难以存活，受刑亡者被埋入雪层，冻入冰山，投入冰湖，即便侥幸逃离刑场，也走不出无尽雪原。
　　凛冽的寒风带走亡者全身水分，让他们皮肤皲裂。坚实的冰面光滑得无处落脚，一旦跌倒，再难爬起，亡者僵硬的□□紧粘冰面，费劲分离时撕扯整片血肉，血液渗出创面，凝成粉色冰霜。严酷环境打击亡者的□□，无穷尽的空茫却是绝望来源。
　　巨大的气候差异导致阎魔厅放任八寒地狱自主运营，鬼灯也仅在夏季进行视察。八寒地狱内部更为松散，近半年的冬季中狱卒悠闲度日，假日比工作日多，经费被用来举办庆典……

　　抵达湖边时，夕阳彻底没入地平线，浓郁紫光犹如最后挣扎，弯月攀上深蓝天际，零落星芒微不可察。
　　春一与北极星跳下断崖，轻巧地踏上湖面，围绕钓鱼池近一米厚的冰层来回踱步，试图寻找最适合的位置挖坑捕鱼……八寒地狱的鲑鱼以亡者为食，依靠溶于水中的氧气呼吸。夏季湖面开冻，亡者与鲑鱼卵充斥湖面，化鲸摇曳尾骨巡视领地。春秋两季湖面冻结，狱卒每周一次挖开湖面打捞亡者，清点数量核对罪行，残留刑罚者扔回湖中，数罪并罚者运向下一个刑场，结束刑罚者送回八大地狱转生，这也是鲑鱼喘息的时刻。亡者与化鲸无需氧气，冬季的暴风雪来临后，唯一鲜活的鲑鱼只能期盼短暂的晴天与贪吃的狱卒。狱卒开凿坚硬的冰层，渴望呼吸的鲑鱼飞快聚集，填满坑洞，跃出水面……
　　“这是什么，气泡？”春一脚下的粉色冰层内，白色气泡层层堆叠，上层气泡几乎裸/露在外，霞光晕染它们柔软的边缘……气温骤降，湖泊迅疾冻结，湖里的源头产生气泡，冰封速度快过气泡冲向水面的速度，就能形成凝固时光的美景。八寒地狱冬季的气温维持在零下数十度，冻结速度无可置疑，但产生气泡的源头是什么？
　　春一跑向断崖，轻松摘下数枚冰锥，返回锁满气泡的冰层，在冰面上划定范围，插入尖锐的冰锥，冰锥与冰面碰撞，双双碎裂，他单脚踩塌冰锥暴/露在外的平面，一只只冰锥深深钉入冰层。春一后退北极星接替上前，宽大熊掌重重拍击冰面，碎裂声再次响起，裂缝沿冰锥的轨迹蔓延，完整的冰块脱离冰层，漂浮于水面。
　　“完美！”春一脱掉上衣与绔，胡乱扔在冰面上，拉伸四肢为下水做准备。
　　“你打算下水查看？” 北极星趴在坑洞边，捞出锁满气泡的浮冰。
　　“去找气泡的源头。”春一半蹲着舒展腿部肌肉，抻直脖颈，向后交叉双臂，兴奋得脚趾蜷曲，他毫无预兆地纵跃而下，溅起大片水花。
　　水花瞬间凝结成碎冰，洒遍北极星纯白的毛发，北极星起身抖落满身冰屑，“你就不能直接下水！要跳水……”
　　冻彻骨髓的湖水涌入春一的耳朵，切断北极星的不满。雪鬼的体温很低，寒冬的空气分外清爽，湖水比空气温暖，腥甜的血味漫溢……春一年轻瘦弱，懒散另类，却被同龄人称作摩诃钵特摩地狱的暴风雪。年轻让他精力充沛，干瘦身躯塞满制服猛兽的爆发力，他懒散地应对工作，却对未知的一切怀抱好奇，在陆地上他能快速奔跑，在水中他能长久闭气，痛快畅游……春一深深吸气，迅速下潜。
　　夕阳的光晕消失殆尽，冰层向下折射微光，坑洞边晃过北极星的身影……钓鱼池到底有多深？春一时常来捕鱼、打捞亡者，却不知道它的确切深度……雪鬼无法夜视，湖水黑黢黢如广袤宇宙，亡者与鲑鱼与化鲸隐匿于暗处，几乎与湖水融为一体……春一从未感受过孤独与恐惧，这儿是他熟悉的游乐园，陪伴他的是工作、食物与朋友，黑暗中的钓鱼池新鲜神秘，春一冰凉的血液开始躁动……他游向怪异的湖底光源，水流涌动，他与鲑鱼擦肩而过，轻薄鱼鳍掠过眼角，细腻鱼鳞拍打面颊，细长水草缠绕脚踝，他扭身解开，却是亡者飘散的乱发，春一踹开混沌的亡者，奋力下潜。
　　光源与气泡源头重叠，庞大野兽卧倒在漆黑湖底，四脚埋进湖底淤泥，眼眸紧闭陷入沉睡，莹白光芒源源不绝，一连串气泡紧跟呼吸频率。野兽的长毛随水流与气泡飘荡，露出犄角、眼睛，以及嶙峋的肋骨。化鲸围绕光源逡巡，始终不敢贴近，它们在忌惮什么？
　　春一试探性拉扯野兽毛发，野兽既没有发怒，也没有攻击，确切来说它毫无反应。眼前的野兽是湖底唯一的光源，头顶的洞口难以探寻，他草率地把野兽扛上肩头，抚摸化鲸头骨，化鲸甩动尾骨，数圈涟漪荡漾开来，是它在无声鸣叫，化鲸同意了春一的请求。
　　春一抓牢化鲸肋骨，跟随它垂直上浮，击碎厚重冰层，冲出水面。突如其来的冲撞让北极星受惊倒退，化鲸钻出挤满鲑鱼的洞口，撞飞鲑鱼，甩下春一后入水消失。
　　“你找到了什么。”冻僵的鲑鱼与冰渣一同坠落，砸中春一的脑袋。
　　春一甩开鲑鱼，抬起野兽蹄子，“我在湖底捉到一只山羊。”
　　“山羊？”北极星叼住春一后颈，犹如搬运幼崽，把他拖上冰面，庞大的野兽显露其真实面貌。
　　“山羊可没这么大！”湖水极速冻结，野兽身躯覆满冰霜，“也没这么多角！这到底是什么？”
　　春一抖掉满身冰渣，自下向上抚摸白发，冰冻的发丝噼啪作响，“也许我们应该先把它带回去？”

　　阎魔厅的审判在午间结束，暴风雪侵袭整个八寒地狱，鬼灯还没收到春一的回复，只能焦灼地进行视察。
　　形如花蕾的路灯同时亮起，雷鸣声轰然响起，烈焰灼烧空气，烘干水分，鬼灯穿越滚烫劲风，来到猫妖火车身边。
　　“要搭车吗？鬼灯大人”橘色大猫瞳孔浑圆，绒毛厚长，纹路似熊熊火焰，两根长尾随意甩动。
　　“我要去一趟合众地狱，火车小姐要去哪？”鬼灯接过安全帽与防风镜，坐上摩托侧座。
　　“目的地一致，我要去参加恶女集会。”两人高的巨大猫咪舔舐前爪，发动覆盖白骨的妖怪摩托，发动机轰鸣如雷响，轮底冒出炙热火焰，妖怪摩托带着火车与鬼灯升上天空。
　　火车在停车场留下妖怪摩托，奔向举行恶女集会的商铺，为确认与阿香约定的地点，鬼灯拿出手机查看邮件。八大地狱四季间温差变化微小，日照时间比现世更短，初冬暗沉的天色下，合众地狱的商业街点亮一盏盏暗红灯笼，橘黄烛火透过暗红纸面，投下朦胧光影。
　　“鬼灯！” 阿香大声呼喊，提起袖摆向他招手，味乐亭的落地灯箱拉长她的影子。
　　味乐亭是家刚开业的烤肉店，如合众地狱大部分商铺一样装潢古朴，特色在于注重隐私，设有孤僻症患者热衷的一人烤肉座……阿香事先预定座位，点好菜品，伫立门前迎接鬼灯。
　　担任辅佐官数千年后，鬼灯习惯为上司分忧解难，为下属承担责任，与别人相处，安排行程处理细节总是他的工作，与阿香相处，他反而受其照料。阿香拥有与狱卒身份不相称的温柔特质，幼时照看调皮捣蛋的玩伴，接纳陌生古怪的孤儿，工作中管理合众地狱井井有条，闲暇时在家中抚育地狱蛇类幼崽……
　　“中午就结束审判了吧，又加班？”他们已经错过了晚饭时间。
　　鬼灯诚恳地道歉，“下午视察了亡者供奉的处理方式，抱歉让你久等了。”
　　谈心是他们会面的主要目的，晚饭次之，但同样重要，阿香选了带隔断的角落位置，桌面上摆着几碟熟食，用来给鬼灯充饥，这又是阿香的体贴……鬼灯愿意与阿香谈心，因为阿香投来的关切有如实质，触动灵魂。
　　“你想自己烤吧，期待您展示高超厨艺！”阿香把鬼灯按进座位，再把碟子推向他，“先吃点东西。”
　　“谢谢。”鬼灯为两人摆好碗筷。
　　店员端来几碟肉类、蔬菜，数瓶调料，点燃炉中炭火。
　　“还要补充些什么？”菜单被推到鬼灯面前，“今晚能喝酒吗？”
　　“两杯生啤，谢谢。”鬼灯从包袱中取出一个盒子，“视察时收到盒牛肉。”
　　盒内装有薄厚适度的雪花牛肉，雪白脂肪在血红肌肉组织上描绘出均匀的大理石纹路，还未入口，就能以视觉感受肉质的鲜甜，盒身上还贴心地标注了烤制时间与火候。
　　“A5级神户牛肉被用来供奉祖先，真是难得！”阿香看着化冻的水珠滑过牛肉边缘。
　　“偶尔能看到几盒。”鬼灯把牛肉铺上铁架，“不久前我曾讨要了几盒，今天清点供奉时再次发现，狱卒就为我留下了……他大概认定雪花牛肉是我的喜好。”
　　“地狱产的牛肉数量充足，但特级牛肉还是太少，前往现世购买太过折腾，他也是好心。”阿香喝了口啤酒，与鬼灯一起翻烤牛肉。
　　通红的炭火燎过铁架，炙烤油脂肌肉与水份，滋滋声中香气升腾……阿香与鬼灯时常聚餐，有时是部门举办的群体集会，有时是几位童年玩伴间的糜烂酒会，距离上回两人独处已经过去了数年，近期的聚餐……
　　“上次合众地狱的内部聚餐也在这家店……”阿香把铁夹放回碟子，凝视桌对面的鬼灯，他细致专注地翻烤牛肉，气势凛然如同施行实验，暖色灯光洒落发顶，纤长睫毛投下暗影，缓和他肃穆的神态。
　　“内部聚餐？”察觉到阿香的视线，鬼灯抬起了头。
　　阿香和婉地微笑，拘谨地接上中断的话题，“上次聚餐时我们也收到了雪花牛肉，你猜是谁带来的？”
　　“恬不知耻地参加合众地狱内部聚餐的偶蹄类，我只认识一只。”鬼灯使劲按压牛肉，像在拷问亡者，炙烤仇敌。
　　“的确是白泽大人，雪花牛肉刚出现就被瓜分一空，我不确定他是否留下了自己的分量。”阿香直白地补充说明。
　　刺耳的断裂声骤然响起，鬼灯手中的铁夹向内凹陷，显现指痕，断为两截，“失礼了。”鬼灯招来店员更换铁夹，面无表情，却把敏感的店员吓得不停颤抖，落荒而逃。
　　阿香担忧地盯着鬼灯青筋突起的手腕，“所以，那些牛肉是你给白泽大人的？”
　　—— 是，当然是，半个月前，特意叮嘱清点供奉的狱卒为我留意，邀请桃太郎提供帮助，以谢礼名义送出的雪花牛肉。只因为满月辉映的深夜，绮丽的醉鬼在我耳边私语他对雪花牛肉的怀念，而我竟然受月色蛊惑……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虽然春节使我精神衰弱……容我再加几章案发半月前的回忆，今晚的月色真美！经典的告白词终于出现啦！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