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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祟神 ...

  •   日本人类相信万物皆有灵,八百万神明守护日本列岛,妖怪与神明的分界线含混不清。彼世现存的神明中,伊邪那美女神位列远古神明之首,目前正安享退休生活,天照女神统领众神,监督现世与彼世正常运转。因信仰而生的山神河神丰收之神……数不胜数的神明寄宿在山峰、树梢、河底,人类的梦境中。
      现世中人类妖怪行善修行能够成神,彼世里亡者妖怪勤奋工作也能成神,阎魔是加入八百万神明的第一位人类,荼吉尼天女神受点化,抛却食尸恶习,从恶鬼夜叉转化为稻荷神的凶相。鬼灯以人类躯体为形,鬼火为骨,怨恨为血,化作鬼族成为狱卒,担任阎魔厅辅佐官,辛勤工作数千年,升格为鬼神,类属祟神之列。
      祟神以怨恨作为力量源泉,现世中广为流传的祟神有三位。
      坐拥几十座天满宫的菅原道真。他生前以学识闻名,死后以雷击作祟,被奉为学问之神与雷神。一月到三月是日本的升学考试季,大雪漫天飘扬的寒冬,依然有考生前往神社参拜,虔诚地祈求学问之神眷顾。
      千年间不断作祟的平将门。他出身皇族,曾自立王朝七十多日,被讨伐中箭身亡。死后头颅被带回京都,悬挂示众,他的拥护者身披铠甲,拖曳残躯守护在侧,凡观赏嘲讽头颅者皆发病暴毙,头颅发出的嘎嘎怪笑回荡在京都每个角落。首冢建成后平将门的怨恨暂时平抑,明治初期首冢被毁,新一轮作祟再次爆发,凡接近首冢遗迹者皆发病暴毙,直到首冢重建。
      推动历史进程的崇德天皇。皇室内部关系错综复杂,权力更替眼花缭乱,他5岁时被推上天皇之位,23岁被逼迫退位。此后沉迷和歌,又对权势恋恋不舍,重夺皇位失败后被流放赞歧国,抄写五部大乘佛经表示悔过,送往京都的经文却被同母兄弟当作诅咒。八年后崇德天皇彻底疯癫,既不理发也不修剪指甲,他咬破舌头沾血在经文上书写:“我抄写佛经是为了积累善业而赎罪,既然不被宽恕,就让那些业力投入三恶道,助我成为日本的大魔缘,为君戮民,为民弑君。”
      崇德天皇不食不休,愤懑而亡。日本从此灾祸不断,朝野上下无宁日,皇室家族危如累卵、大厦将倾,每逢君王无道,崇德天皇便来现世作祟,引发战争,多年战乱后武士阶级登上历史舞台,天照女神的后裔自此沦为陪衬。
      以上三位祟神生前皆是普通人类,死后执念深重化作怨灵,以人类的恐惧与愿力为食,壮大自身,最终升格为祟神。地狱太夫修行数年,了悟后死亡本该入住天国,最终回应鬼灯的邀请在地狱就职。她自身的怨恨已随了悟散尽,意外成为祟神,借助的是花街游女们的怨恨。

      修行有成者无需经历地狱审判,直接由天国举行盛大的接引仪式。地狱太夫成为狱卒,跟随鬼灯在阎魔厅见习,入住阎魔厅的宿舍。她死在樱花凋谢的春末,八大地狱却是闷热的仲夏,日光浅淡,从不降雨,终年浓雾笼罩,草木稀缺……夜风敷衍地追赶雾气,潮湿的梦境铺展黑暗,微光闪动处女子跪坐在地,压低脊背掩面哭泣,她哭得太克制,太伤感,泪水随哽咽声涌出,亮晶晶的泪珠渗透指缝,啪嗒啪嗒滴落,混杂鲜红的液体,血液流出平整的切口,她的小指短缺一节。
      从梦境中清醒,地狱太夫的枕边多了一节鲜嫩的指尖。
      花街游女常把小指作为誓约的象征,却少有人愿意自残,她们被亲人贩卖,被盗贼掳掠,沦落花街泥潭,再难挺直脊背。多数游女外表鲜亮,内心沉寂,她们精通才艺,同时满怀恶念、精神失常,以欺骗玩弄男人为荣。
      客人与游女把花街当作剧场,上演虚假的爱情,确立无效的契约。他们深情对视,勾缠两只小指,吟唱悚然歌谣,高声笑闹,不屑一顾。本该缠绕小指绑缚真心的红线,被客人系在性/欲上,游女呢?也许系在她们眼前的栅栏上,也许绑上石块丢进了河道。
      但总有沉浸恋情与美梦的年轻女孩……
      用手帕包裹断指,地狱太夫咨询鬼灯,向他讲叙梦中的女孩与枕边的断指。
      “欢迎加入祟神行列。”鬼灯放下手中印章,从抽屉里拿出一封邀请函,“明日有祟神的集会,您可以向前辈请教,我会让接引课先去查看情况。”
      集会的地点定在合众地狱花街后巷中,巨大的骷髅状屋舍伫立于巷尾,墙边竖立木牌,上书:“祟神集会”。地狱太夫一头雾水地推门而入,各色祟神或坐或卧,饮酒闲谈,围绕此次集会的主催平将门。此次集会的主题是:平将门教你如何有效率地作祟。

      地狱太夫领养男婴,并为他取名弥一。弥一的童年填满母亲的癫狂,灯火通明的夜景,喧嚣的彻夜狂欢,呛鼻的脂粉香气,颓丧的落魄武士。地狱太夫偶遇一休,拜他为师,带上财物与弥一离开花街,定居于栽满樱花的清净河畔。除去照料弥一,地狱太夫常常整日陷入深思,一休偶尔来访,他们有时同室静坐,有时轻声探讨。
      一休说他们在参悟,弥一认为母亲疯得更厉害了。
      地狱太夫死得太突然,弥一惊诧死亡的残酷,悲痛亲人的离去,更恐惧茕茕独立的前路。他哭喊着奔跑,去寺庙向一休求助,途中丢失鞋袜摔得满身泥泞。
      一休与弥一为地狱太夫举行葬礼,花街游女与修行僧侣共聚一堂,好奇的路人与邻居挤满庭院。僧侣们明白地狱太夫业已成佛,游女们推论地狱太夫化作怨灵,远近高僧都赶来超度,凑热闹的人群乐见格格不入的两个阶级碰撞出精彩的火花……癫狂早逝的艳丽太夫,肃穆威严的苦行僧侣,浓妆艳抹的花街游女,这该是个妖异传说的开端!
      葬礼的过程乏善可陈,僧侣一味诵经,游女静默祭奠,人群陆续散去,弥一趴在棺木上,滚烫的泪水湿润地狱太夫的唇瓣。

      几日后,地狱太夫为鬼灯誊写审判结果,鬼灯说起接引课带回的调查结果。
      “接引课的狱卒在花街内见到了您的神龛,葬礼时僧侣们免费为您整日诵经,游女们认为您堕入地狱,这点倒是没猜错。”鬼灯归拢亡者生平,“她们请求弥一割下您的一束头发,把它供奉在神龛中。”
      “我就是这么升任祟神的?”地狱太夫困惑地放下毛笔。
      “没这么简单,还记得您梦中那位女孩吗,她与丈夫青梅竹马,相爱多年,丈夫沉溺赌博,就把她买给花街还债,啧,恶俗的人类故事!”鬼灯不悦地皱眉,“她听闻您的传说,切下小指第一节作为祭品,诅咒曾经的丈夫,她是您的第一位信徒,她的怨恨促成您的神力。”
      “我欣赏她的勇气。”地狱太夫看向鬼灯,“成为祟神是在地狱工作的必备条件?”
      “妖怪与亡者经培训都能成为狱卒,升格为祟神的却寥寥无几,这与毅力、气运相关。”鬼灯诚恳地劝导,“在彼世,成为祟神相当于升职,况且您已经收下了女孩的手指。”
      地狱太夫思考片刻,“我该如何完成诅咒?”
      “您应该对审判厅有所了解,宋帝厅审判淫/邪罪,汉先生洞察罪孽后会咬断男性亡者的生/殖/器,我认为这是个相当好的参考。”鬼灯严肃地建议。
      “淫/邪罪的审判方式的确适合花街怨灵作祟。”地狱太夫忧虑地盯着断指,“但我希望诅咒能更隐秘些,至少不要鲜血淋漓,况且,我也不想在清晨看到信者的断指。”
      “您可以向白……技术课订购药物,毁坏男性的生/殖系统,并在神龛上留言,只收取头发作为祭品,干净清爽、隐秘阴毒,非常谨慎的作祟方式。”鬼灯再次提出建议。
      地狱太夫没有立刻下决心充任祟神,却打算接受鬼灯的建议,为她的第一位信者完成诅咒。她前往技术科,在震耳欲聋的锻造声中喊叫,“您就不能先暂停手上的工作吗?”
      乌头把烧得通红的金属块泡进冷水池,贴近地狱太夫的耳朵大声解释,“没用的,除非您让整个技术课一起停工。”
      “您能暂时离开工房吗?鬼灯大人推荐我来找您。”地狱太夫继续喊叫。
      鬼灯的名号比地狱太夫的美貌更有效,她顺利买到了技术课特制的毒/药。离开技术课后地狱太夫又赶往接引课,生前她运用天赋,从接引课狱卒口中探查到丁点神秘彼世的真实面貌,她熟悉接引课的运作模式,也熟悉接引课的狱卒。
      说明来意后,接引课狱卒欣然同意为地狱太夫安置木牌与毒/药。

      葬礼结束后一休为地狱太夫购置墓地,亲自镌刻墓碑,隆重地埋葬她的身躯。幼小的弥一搂抱墓碑尽情哭泣,这该是他最后一次流泪,唯一爱他的人永远离去,没人会在乎他的眼泪。
      一休抚摸男孩头顶细嫩的发丝,“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回寺庙,我可以代替地狱太夫抚养你。”
      弥一当然愿意,当和尚好过当孤儿,何况一休承诺亲自照料他。
      一休把弥一带回寺庙,却没为他剃度,“你既没有母亲的天赋,也没有执意修行之人的毅力,我不该擅自为你做决定。再过几年,等你学会独立思考,就能考虑该走怎样的道路。”
      弥一跟随一休习字读书,帮忙处理寺内杂务,直到地狱太夫作祟的恶名传入寺庙……游女切割小指,奉入神龛,第二天断指消失,数日后获得一颗药丸,念诵毒咒即可让诅咒应验,被诅咒的男人将失去生育力。游女们把地狱太夫奉为守护神,男人们却恐惧地狱太夫作祟,他们纠集人群,用锄头捣毁神龛,放火焚烧碎片,神龛化作灰烬,地狱太夫的头发散发青光,完好无损。
      男人们集资请求一休祛除怨灵,一休婉拒钱财,带着弥一前往花街,被一群游女拦住去路,“我们不会让您靠近神龛。”
      一休身后冒出弥一的脑袋:“我们为看望母亲而来。”
      游女们还记得弥一,她们中曾有人帮地狱太夫照料年幼的男孩,被男孩吐出的奶水弄脏数件衣裳,这让游女们印象深刻。她们揉搓男孩的脑袋,捏扯男孩的脸颊,赠与他可口的零食,带领男孩与和尚前往神龛。
      崭新的石制神龛内供奉着一束黑发,外侧悬挂一枚木牌,上书:“禁止自残,祭品只收祈愿者一束头发,中咒者将失去生育力。”
      一休与弥一都能辨认出地狱太夫的笔迹。
      “这是你母亲选择的道路,我不想阻拦,也无力阻拦。”一休查看黑发后离开了花街。
      神龛一次次被毁去,高僧与阴阳师与巫女多次出入花街,地狱太夫的头发始终完好无损。弥一继承母亲日夜分明的习性,白日跟随一休诵经学习,夜晚在信纸上写满趣闻与思念,投入神龛,希望神龛成为维系他与母亲的邮箱。
      花街的夜晚太明亮,灯光太暧昧,脂粉太刺鼻,熟悉的景色,熟悉的落魄武士……落魄武士跨坐扶栏,猛灌廉价烈酒,他半醉半醒地问:“想学一流的剑术吗?”
      ——坦然接受磨难,独自静默参悟就是对的吗?我的母亲生前如此癫狂,却始终只能任人宰割,我基本就是她唯一善的体现,被当做商品的游女能做到什么,无依无靠离群索居的女人又能做到什么?她生前被掳掠、被贩卖、被侮辱,死后化作怨灵,才能挥洒怒火,尽情作祟,诅咒所有该被诅咒之人,为游女,也为自己讨回公道。
      他夺过武士手中的烈酒,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燎过喉咙,他被辣得咳嗽不止,咳得满面通红,泪流满面。
      “咳……老师,我想学习一流的剑术。”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别人升职那么快,鬼灯却要从基层慢慢磨起,因为没人给他建神社啊!后面我会让人给他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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