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的白泽(鬼白)》先先

10、阿香

　　表盘上的时针指向数字8，鬼灯坐到了会议室桌前。
　　昨夜前往不喜处途中，鬼灯群发了一封邮件，内容是对收件者的晨会邀请。在现世，深夜不是个适合联络的时段，但阳光缺失也无法阻挡地狱的喧嚣，黑暗与阴郁可是地狱居民的力量源泉！精力充沛的妖怪回应迅速，好凑热闹的亡者也陆续回信。
　　会议室的大门被敲响，晨会的参与者准时到来。刚结束晚班的拖着武器与疲惫，将开始早班的带着早饭与困顿。他们纷纷向鬼灯问好，拉出塞在长桌下的座椅入座。鬼灯邀请的人数不多，众人零零散散围绕长桌，没能填满所有空位。
　　没有制作纸质报告，工作日的晨会更没有详细说明的时间，鬼灯直接宣布了晨会的主旨——犹如山火燃烧，烫得整个日本地狱沸腾不止的鬼族女性失踪案，以及，暂时无人知晓，但至关重要的白泽失踪案。
　　地狱秩序建立初始，鬼灯就得到了这个职位，担任阎魔辅佐官的几千年里，参与过无数场招聘会。他招募员工的标准不拘一格，被招募的成员包括神明、妖怪、亡者、动物......日本地狱中原生妖怪族群众多，亲缘关系混乱如毛线团，即便鬼灯有意筛选，地狱各部门里的势力分布依旧错综复杂。
　　但至少，每个部门的管理层中，都保留有鬼灯能够托付信任的下属——他们就是这次晨会的参加者。
　　力量与混乱相伴相生，日本地狱神明与妖怪与亡者混居，简直就是混乱的发源地！但事物总有两面性，混乱也有属于混乱的优点，小规模混乱优于过大规模战争。漫长的职场生涯提供鬼灯充足的学习时间——他向隐于幕后的远古神明学习如何视而不见、毫不作为。
　　“我的基因随日本列岛繁衍生息，到如今不知更替了多少世代。你还记得经历过的地震吗，数不胜数，然而衰老和我纠缠不休，就连自己的岁数……我都数不清了。”美貌锋锐，气势凛冽的女神一口喝干了酒盏里的清透酒液。
　　她拍了拍鬼灯那时略显单薄的脊背，半醉忘记收敛力道，鬼灯被她拍得趴伏在案，醉鬼接着絮叨：“就连自家崽子都管不清，别人家的乌糟事……我也就看个笑话。”
　　势单力薄的孤儿，力量强盛的鬼神，阴险狡猾的官吏，三者都是地狱居民为鬼灯贴上的标签。按照学习成果，他回应地狱居民的期望——尽己所能远离“闲事”，只要狱卒不矿工，伤亡率可控，他能一直充当地狱居民最友善的调停者。
　　开赛的钟声响起，一名选手拳拳挥空，被不可见的对手揍得晕头转向……于是他把怒火洒向等候在旁的裁判。
　　奇妙的失踪案里，利益受损的始终只有急切的失踪者家属。寻不回自家女儿，找不到犯罪者，焦急又愤怒的拳手急需一名裁判。这名裁判，可能是鸦天狗警局，是管理日本地狱的官吏，是毫无牵连的路人，更可能是，被抛向风暴中心的白泽。
　　事关白泽，任何“闲事”都与鬼灯息息相关。

　　白兔芥子跳上长桌，直立上身，高举右爪，试图发言。
　　如飞虫堕处隶属大叫唤地狱，骗人钱财者将在此饱受折磨。对狸猫的怨恨促成了芥子的暴戾，它入职如飞虫堕处，捣碎多种辛香料，研制独门辣酱，高举长柄木浆，全力殴打亡者。芥子还在简易地狱担任特别顾问，可爱的白兔，温柔的声线，如医师般审视亡者的唇舌，紧接着是迅速撕扯，它执行惩罚，用铁钳拔下亡者舌头，尖叫声被喷涌的血液淹没。
　　芥子的爪子里塞满干涸的血污，脚后跟的毛发上粘着新鲜血液，它背负着粗壮的铁链，铁链缠绕湿淋淋的木浆，粘稠的血液一层层遮盖浆上木纹……芥子下班后匆忙赶来，来不及洗刷木浆梳理毛发。
　　鬼灯看向长桌上反复蹦跳的白兔，“您有话要说？”
　　芥子轻抚胡须，柔声讲述：“我认为，是那群失踪的鬼族女性集体绑架了白泽大人。”
　　《咔叽咔叽山》的故事发生前，芥子如所有短命的兔子早早死亡，死后前往天国，在白泽的汉方店里担任学徒。即便前上司酗酒好色，诋毁地狱鬼神，芥子依旧相信他慈爱且良善。
　　凶悍的白兔浸泡仇恨，投身地狱刑场，与鬼灯同样信奉暴力，回忆起软弱无害的前上司，内心却保留着初生幼崽的绒毛，触手柔软，满怀温情……
　　鬼灯摇了摇头，“失踪的鬼族女性都是刚成年的小女孩。”
　　芥子与鬼灯的年龄都以千计数，对他们来说，刚成年的妖怪与幼崽没有区别。聪明的白兔当然明白这些女孩无法掳走白泽，它还明白，当太阳升上中天，恶毒的中伤就能爬满日本地狱。
　　“谁失踪了……白泽大人？”
　　“早就猜到啦，那个色胚……‘’
　　“醉鬼能干出任何事！”
　　身为神兽，白泽却不是道德楷模，往日可笑的瑕疵将被流言放大，玉石断裂，裂缝深不见底，连接无尽深渊……设立汉方店的初衷也会被质疑，从数千年前开始，这位道貌岸然的医师驻扎中国与日本的交界地，霸占山清水秀的桃源乡，他是中国派来的奸细，还是长期向他们投毒？
　　白泽将成为彼世新一代恶的表率。
　　对前上司的偏爱，让芥子提出了正相反的结论，无害的白泽可以是恶，女孩们为什么不能承担这个角色？
　　“白泽大人还是个骨瘦如柴的老头呢！”芥子激愤地跺脚反驳。
　　“我会找到白泽，让他平安回归桃源乡。”鬼灯安抚芥子，向它表态，他们站在同一侧，同样偏爱白泽。
　　芥子信任前上司白泽，也信任现上司鬼灯，它温驯地跳回座椅，摇晃长长耳朵，耳尖两簇黑毛轻触桌沿，它问：“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鬼灯想让与会者协助完成两件事。
　　一是发动狱卒在地狱刑场进行大面积搜寻。人海战术可能徒劳无功，却是一针有效的安慰剂。
　　二是谨防安慰剂失效，时间越拖越长，受牵连的族群越来越多，白泽是一切的关键点，鬼灯找回白泽前，管理者必须提前做好准备，随时应对骚乱的爆发。

　　简短的晨会结束，与会者各自散去，回宿舍休憩，或者回归工作。鬼灯没有立刻离开，召开晨会的地点设在阎魔厅，他带上了今日审判的亡者生平，每日审判前，鬼灯总要通读、牢记亡者生平。
　　阿香也没有立刻离开，她的坐席靠近出口，与会者离开时，她起身拉开大门，向同事一一道别，又轻轻掩上大门，缓步靠近鬼灯。鬼灯的视线偏移手中卷轴，他抬起头，困惑地望向阿香。
　　鬼灯的神情让阿香发笑。阿香拥有一头浅蓝色的微卷长发，偏爱紫色系浴衣与冷色系妆容，如此装扮本该使她冷艳逼人，璨然的笑容却能打破所有隔阂。
　　笑容延续了片刻，阿香的发丝，纤长的睫毛，身后的蛇形腰带都在微微发颤。鬼灯感到费解，却没有打断阿香，他对女性保持宽容，细致与耐心，却是儿时玩伴能够享受的特权。
　　阿香刚止住笑容，又流露忧虑，她微微蹙眉，半垂眼睑，凝视勤勉的鬼灯——他已经四千多岁了，身姿挺拔，肌肉紧实，力量强盛，统领整个日本地狱。阿香早已习惯强势自律的地狱鬼神，在某些时刻，却突兀地闪现瘦小的孤儿，闯祸的捣蛋鬼——阿香凝视困惑的鬼灯，像在责备自家淘气的兄弟。
　　她最终笃定地询问：“鬼灯，你还没吃上早饭吧。”阿香没用敬语，表示她打算谈论私人话题。
　　鬼灯点了点头，乖顺地解释：“早上的安排太紧凑，来不及去食堂。”
　　“我猜到了。”阿香轻推鬼灯面前的卷轴，卷轴快速卷动，滚向桌角，她把食盒摆上桌面，鬼灯才发现阿香今天有备而来。
　　他自觉打开盒盖，食盒中塞满三角饭团——这是鬼灯的喜好，饱经饥荒，才会重视果腹之物。
　　阿香坐到鬼灯身旁的椅子上，拿起一个饭团说：“包裹的内馅各不相同，会有惊喜哦。”
　　“谢谢。”鬼灯诚挚地道谢，他珍惜来自友人的关怀。
　　阿香昨晚入睡前想，她该气势汹汹地质问，用最严厉的口吻，公事公办的态度，带上赔偿书！早起时怒气散尽，记忆里仅剩斑斓光影中鬼灯温柔的神态与新月下萧索的背影。
　　莫名的焦灼中，阿香仓促地准备早餐，囊括鬼灯的分量。
　　地狱还被称为黄泉的时代，阿香在鬼族学堂里认识了初到黄泉的鬼灯。那时伊邪那美女神统治黄泉，混乱、荒诞，但族群内部更团结，由族长统帅。鬼灯生前是孤儿，成为鬼族仍然是孤儿，族长牵头，族人共同抚养失去父母的孩子，包括鬼灯这个外来的孤儿。
　　加入新团体的男孩面黄肌瘦，身穿敬神白衣，嘴唇干裂蜕皮，指甲缝中卡着木屑与泥土，孩子们分享丰盛的午餐，他只安静地跪坐角落，目光紧盯地板木纹……角落的地板上能有什么呢？阿香新奇地凑近观摩，恰巧听见男孩的肚子叽咕乱叫。
　　阿香不由笑出声来，她的视线转向男孩面容，男孩烦闷地瞪视阿香，眸子黝黑，神色凶恶。他像是饿到极点，也窘迫到极点，随时准备扑倒嘲笑他的女孩，吞吃她的血肉。
　　阿香却不害怕，年幼的鬼族女孩，亲人环绕，族群护佑，还没经历过世间险恶，对她来说，凶恶的男孩，与所有捣蛋鬼无异。她转身摸索，鬼灯寞然起身，却被阿香拽住衣袖，她捧起午餐，那是一食盒饭团，“吃吗？”女孩的笑容还没消退，不是嘲笑，比嘲笑更温柔……
　　男孩愣怔着接过食盒，慌乱道谢，狼吞虎咽往嘴里塞饭团……男孩早已成年，棱角分明，眼神锐利，更稳重，更从容，眉间褶皱也更深刻。
　　阿香脱离回忆，斟酌半夜的疑问脱口而出，“鬼灯，你喜欢白泽大人？”
　　鬼灯神色毫无异常，惯常的平静无波，阿香却感觉空气凝滞，万籁俱静，她敏锐的感知说明了一切。
　　“你怎么会这么想。” 鬼灯咽下口中米粒，与阿香对视。
　　这个回答本身就代表着异常，鬼灯应该感到恼火，应该否定她的疑问，但他没有……阿香就职于合众地狱，担任主任辅佐，管理地狱刑场，也负责花街治安。地震发生后，她立刻赶往现场，却没有出声打扰。她发现鬼灯脚下石板的裂纹与坑洞，察觉他与妲己的对峙，看到他神情恍惚地陷入回忆，以及，对待耳坠郑重而温柔。阿香认识耳坠的主人，听闻过荒谬的传闻，阅读过以假乱真的故事。
　　敲门声阻断阿香即将叙述的论证，她起身与鬼灯拉开距离。
　　两次敲门声后唐瓜与茄子推门而入，刚入职的狱卒必需在阎魔厅见习，由鬼灯亲自辅导。唐瓜与茄子已经在阎魔厅见习了三年，深谙日本地狱各类事务，与阿香熟识。
　　“阿香小姐！”唐瓜小跑到阿香面前，眼眸晶亮，神情满足。阿香能看出唐瓜喜欢自己，就像她能察觉鬼灯喜欢白泽，眼神最难隐藏爱意。
　　“发生了什么？”鬼灯打断他们的寒暄。
　　茄子还在观察会议室的布置，唐瓜向鬼灯说明来意，“鬼灯大人，阎魔大王正在找您。”
　　”那个蠢货又干了什么。”鬼灯起身收拾卷轴与食盒，再次向阿香致谢，“食盒洗干净后还你。”
　　他们习惯鬼灯对阎魔的厌烦，也熟悉鬼灯竭尽全力为阎魔力挽狂澜。
　　“先去见阎魔大王吧，稍后我们再详谈。”阿香的手搭上鬼灯肩膀，动作轻缓，嘱咐却格外审慎，“今晚我值班，来合众地狱，我们必须谈一谈，无论多迟。”

---

作者有话要说：　　刚下黄泉的鬼灯，是超凶版鬼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