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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能和彭王府搭上边的亲戚似乎都到齐了,不过够格坐上主楼看台的重量级人物并没有她想象的多。以彭老太太为主,两旁依次坐了莩妃、竞荛,另一边座的是彭靖哲和还有一位已近不惑的男子,想是彭家长子,户部侍郎彭靖宇,在其下首坐着彭家的第四代,“竞”字辈的竞崎、竞守和竞玉。
      接下来的都是些女眷,辈分不足的全坐在下首,当头几个当然想必是彭家两男的内室,其中就有墨玥,奇怪地她竟坐在另一年轻女子的身后。
      那女子看上去顶多二十岁出头,气质高雅脱俗,如幽谷清兰。云髻高盘,年纪不大已然是贵妇打扮,年龄的话?难道是彭靖哲的妻子?有此一问下,她不得不重新估量眼前的女子。不错,内涵修养绝非墨玥可以比及,更巧的是对方此刻也正像她望来,眼里没有敌意,反而有着欣赏。
      欣赏她吗?廖舞有些自嘲的笑着,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装束,皱了皱眉,很糟糕的一堆衣服,更糟糕的是她此刻的位置。她被安排坐在那群女眷的对面,虽说和竞荛同一边,但当中隔着一群宫女太监。    她在那中间,像被损的珍奇古物,又稀有又不值一钱。十几双眼睛虎视眈眈,肆无忌惮且带轻蔑及敌意的打量着她。
      她也不马虎的回视那些人。记住这些人的长相,免得不小心打到照面没及时躲开,招来麻烦。到目前为止,她还是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处境。虽然有这么多对她不怀好意的人,但她如今身份很是特殊,非但没有危险,反而还是颗好棋子。但万一——她不禁别彭靖哲一眼——万一有人在这个家里敢掳彭靖哲的虎须,她不希望自己因看错人而得罪了对方。
      戏还没有开锣,她也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她已经领略的够透彻了,犯不着凌虐自己的耳朵。说实话,这些伊伊啊啊的唱腔根本毫无音律,舞台布景也谈不上美感。一个字,“土”。
      而她是唯一在场的局外人,人家可是一幅大团圆的景象。撇着嘴无聊地看着对面三个“竞”字辈的青年歪着头穷思着彭竞荛的上联。和往年一般,乘着这空当,老夫人想是在考核年轻一辈曾孙儿、孙女在这一年中的长进,当然不只是姓彭的,就连外姓的年轻一辈也可以乘此机会大献文采,好在长辈面前露脸。当然,最重要的是在彭靖哲面前露脸,抓住前途光明无可限量的难得机会。

      而彭靖哲悠闲地坐在上头,像在说件极其平常的事:“竞荛,你的上联似乎难了点,他们恐怕对不出来了。”
      他不是在陈述事实,而是他下步决定的开场白,“不如这样,难得王府中有贵客在,不如就让廖姑娘来出上联。”
      他根本不想让她置身世外,故意刁难也好,有趣看戏也好,总之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他乐得退到一旁看他挑起的好戏。
      竞崎、竞守和竞玉面面相觑,似是有意见,却不说话。墨玥浓妆艳抹的坐在后面,倒有点幸灾乐祸似。廖舞在意到彭竞荛脸色苍白,紧抿的嘴显然是忍着上窜的咳意,他在替她担心。感激地收到对方的目光,同时也不忘还给他一个自信的笑脸。
      只不过是小小的对子,就算是唐诗宋词明诗歌,她也可以倒背它一百首,包准空前旷古到让每个人的眼珠都弹出来!
      可是还没等她有发挥的机会,有人真的敢跳出来撩虎须,除了莩妃还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这,恐怕不好吧”彭靖莩开口。“像她这种低贱出生的贫家女像必是没有念过学堂,恐怕连自己名字该怎么书写都不会吧!让她出对子?说出去怕让人笑话。竞崎、竞守和竞玉,你们说呢?” 彭靖莩不忘拉人做帮称,可她确弄错了这是彭靖哲的地盘。
      “姑姑不用担心,就算再怎么荒唐的上联,总有下联配上。上下有比较才会知道是出自谁的。”开口说话的是竞玉,女儿家总是看不得有人长的比自己俊俏,轻蔑的眼光飘向廖舞,随即又补充,“廖姑娘怕笑话的话就尽量想明白了再出口。”

      当面受到这般侮辱,廖舞怒血冲到脑门,双拳不禁握紧。但脸上确挂着奇异不相称的假笑,挑着眉毛看向对面,嘴巴也开始不听话了起来,“低贱贫女自然有低贱贫女的上联,怕只怕高贵如在座各位未必能有适合的下联,就算有,怕也难以启齿开口,恐脏了嘴,污了心。”
      廖舞的出言反驳,嘲讽口气冲天的酸,目光巡逻一圈,最后定在彭靖哲脸上,满是挑衅。
      彭靖哲似是很享受她的反应,觉得有趣。手指轻敲着椅臂,目光也是瞅着她,“尽管出题看看。”
      “喏,我出的题,回答可是有时间限制的。我没上过学堂,又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先是吃亏在前,好不容易想出的上联,若没有人立马回应丢脸的可不是我,另外回答的人由我来指定。”廖舞笑着先摆下一局,等着人入瓮。
      “这是应该的。” 竞崎自然地接应,一派儒雅学风,看上去倒是最无害的一个。
      堂下自此也再无异义,就等着廖舞出洋相,
      果然,廖舞一出口就引来哄堂大笑,只听她口里喃喃有词地念着:
      “官大,权大,肚子大,口袋更大。”这是在一本野史书上看到的,当然有绝妙的下联,她不善于对对子,但并不代表她不会抄袭,而且抄得绝对到位。
      当她说完最后四个子的时候,所有的笑声停止了,再苯的人都听得出上联里的喻讽嘲笑。莫不惊讶地望着她的大胆强词。
      只有彭竞荛笑了,出来一阵稀落的拍掌声,“好,妙联。” 他慢慢地鼓着掌,欣赏地看着席下的廖舞。没有想到她还如此华才满腹。
      彭靖哲只是细眯着眼睛,扫向众人,像是在等有人跳出来反对,一边欣赏地看视廖舞此刻自信骄傲的狂妄脸色。
      没有人反对,连彭竞荛都说是妙句,自己冲出来批评企不是承认自己是愚人,大家都撑硬着头皮等着廖舞点名。
      同样也没有让人等多久,那个倒霉蛋就背说出了名字,还会有谁,当然是刚才威风一时的竞玉。
      撇着嘴,竞玉怒目相视,口气恶劣到极点,“ 我倒不信你有下联可以对上。”摆明了自己是答不出来了。
      “若有,你打算怎么办?”廖舞笑她逞口舌之快,活该被她当猴耍,“这样吧!若是我能自圆其说,你就帮我写两个字。放心,决不会让你为难的两个字。”
      “好,你倒是自圆其说看看。” 竞玉还是一脸不服气,也怪不得接下来再次受辱。
      廖舞好笑地看着她,笑容在说,“你写定了!”
      “手长,舌长,裙带长,好景不长。”没有丝毫顾忌,她脱口而出。
      堂下的人抽口气,顿时沉默,没人说话。
      片刻,莩妃大声训斥, “大胆刁民,竟然当厅咒骂彭王府,妖言惑众,反了,真是反了。”她急跳起来,横眉冷竖,怒目看着猖狂地廖舞。
      而廖舞倒像是个无事人般安闲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嗑着香茶,举杯的同时抬眼瞄向对面的彭靖哲,一幅你看着办的表情。是他先挑起的战争,当然应该由他善后解决。她本不想趟混水,但不表示她会愿意当受气包。她不会,而且一向只有她欺负人的份。
      彭靖哲微微一笑,不缓不慢地说着,字字清晰。“彭王府?我倒是没有听出来有这三个字”放下手中的茶杯,转向竞玉,“怎么不问问廖姑娘要你写哪两个子?”
      当下其他人也不再出声,明摆了彭竟哲是护着她的。
      “很简单,也不过是贫女不会写的“廖舞”两字而已。”她笑的灿烂,看到竞玉抽搐的面颊时更加心情愉快。这就是她要的,让大小姐帮她写自己的名字。平时看来很普通的一件事儿,可在这当儿就变得轻蔑非常了。她肯定竞玉此时的手是抖的,所以她也不忘给她个台阶下,“大小姐如果也不会写的话,那就算了。我还可以让其他人教的。”她说得极其可怜,幽怨的目光戏剧性地射向对方。
      竞玉没想到会被这样反堵,一时窘住,气红脸。
      “你——你! 你这个魔教妖女——”
      “竞玉!”始终在一旁静坐不语的彭靖宇突然出言阻止她。
      竞玉被噤声,一口气没处发,只得狠狠的瞪廖舞。
      廖舞呼一声。“魔教妖女?我吗?就算是妖女也是有名有姓的,高贵如大小姐也会如此出言咒骂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放肆!”
      竞玉尚未表露任何情绪,莩妃已经怒不可遏的冲站出去,赏了聊舞一大耳光。“这里有你这下贱的人说话的余地吗?!”
      嫩白的脸立时现出碍眼的红印,光看就有种热辣的感觉。
      廖舞抬高下巴,有些不驯。“那么,请问你,高贵的王妃,是谁不要脸的把我这粗鄙下贱的贫女强迫留在这里,无耻的操纵,妄想决定的他人的生活的?”终于忍不住,大声爆发,“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当傀儡! 被人呼来喝去地不够,还大声呼喊万岁,主子吉祥。”
      她是第一被人打,没有料到自己会爆发到不可遏止的地步,脸热辣地红着,眼睛更红。
      像是满意她这样的反应,也预期她该有这样的反应,彭靖哲眯了眯眼,任她渲泄不满,并不加以阻拦。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已经服从到没有自己的意志的下人,那些习惯柔顺的宫女婢子,不禁张大眼,甚至皱起眉。眼神莫名的复杂,也许少了一些当初虎视眈眈,轻蔑和敌视。
      彭靖宇下意识多望了廖舞一眼。与他两个儿子一样面无表情。
      “你——”
      莩妃更是气结,另一个巴掌又要掴下,被彭竞荛捉住。
      厅中顿时一阵意外的吸气声。所有人暗自讶异。彭靖莩更是气急败坏,叫说:
      “荛,你干什么? 快放开我! 让我好好教训这没教养的丫头!”
      “够了,莩妃”
      听得出,彭竞荛真的是动怒了,脸色越加苍白,转向廖舞。
      那嫩白脸上的红印仍然没有消,涌在廖舞大眼清澈里的是无限的屈辱。彭竞荛靠近她,为她挡住所有投射而来的惊愕目光,护着她离开。
      闹剧就这样结束,而始作踊者只是有趣地在旁看着。
      他倒是很意外,她居然敢那样顶撞。刚才她身子一直在抖,他原不确定那是害怕的颤栗还是生气的不可自抑,现在他明白了,她当真没将彭王府放在眼里——
      恐怕她也没将他放在眼里吧!
      真是意外的收获。

      * * * * * * * *

      “彭靖哲是故意的,他就是不想让我好过。”廖舞手捂着一边发烫的脸,气愤地说着。
      彭竞荛没有回答,默默地拧干毛巾,冰凉的水冻红了他的手指。
      “他利用我来要挟你,就打算这样忍气吞声吗?”
      她说的理所当然,为自己不平,也为他不平。说实话,才几天而已她已经将彭竞荛当成朋友看了,他看人的眼里没有任何企图,有的只是怀念。
      接过他递来的毛巾敷在脸上,冰得让她浑身起了疙瘩,但脸上的火辣逐渐消去了不少。
      “你本就和整件事情无关,不该牵累你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受牵累的应该是你,不是我,你也不用回到王府,你本就不喜欢这里。”彭竞荛总是喜欢将错拦在自己身上,一人承担所有,他活得很累,任谁都看得出来。
      “结果都一样。”
      “他说的话,就一定是圣旨,不可违抗?”她喃喃地说着。莫名想起了青薇天,他也是不可违抗的,却不可思议地包容她的忤逆顶撞。那天晚上,最后一眼看到的面无表情,也许…..随即摇头甩去这不该有的情绪,她没有看清楚。对,就是这样。她没有看清楚,也不懂。反正不会再见面了,忘记那眼神吧,廖舞自嘲的笑着。选择了逃避,就没有理由再后悔。
      彭竞荛叹口气,走到门边关上房门,确定外头没有人,才说。“离开这里吧!回去天潏,你属于那里。”
      “你——”惊慌地抬起头,看着他。
      “我不想解释,有些事根本不用解释。”嘴角划上优美的弧度,眼睛清澈地如同水晶般透明。
      “我是逃出来的。”根本没有退路,她苦笑。
      彭竞荛没有多问,斜睨着眼睛奇怪地望向她,“真的什么都不及得了吗?”声音有些哽咽,苦涩的成分更多一些。
      “相信你所看到的,我是廖舞,朱雀已经死了。”拿下脸上已经被捂热的湿巾,走向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反射出来的脸孔,脸颊上的红印还没有消失。下意识的闭了闭眼,举起的手有些颤抖。
      她应该算是幸运的,可又不幸。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可是却没有让她选择,选择她想要的人生。再也看不下去,将铜镜覆下,独自走到窗边发呆。
      还是让一切结束吧......
      她再也不想活在朱雀的阴影下了。
      猛抬起头,看着同样身陷囹圄的彭竞荛,“不喜欢一件东西,或者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不去看,不去想。”
      “要是天天看到,又控制不住去想呢?”
      “......”
      彭竞荛奇怪地看着她,诧异于她眸中忽闪而过的危险。
      撇着嘴,她满不在乎地说着,“亲手毁了岂不是更彻底。”她邪邪地笑着,精光四射,“可惜我们都是好人。” 看不得也下不了手,所以做好人会很痛苦。
      “你——”
      没等对方说完廖舞更快地打断了他,“别人铺好的路,或是自己走出来的路,你会选择哪条?”恐怕是那条对他人最无害的吧,她早就知道彭竞荛会选的答案。
      但,这不是她要的。
      所以这选择权,她廖舞代劳了!
      “......”
      彭竞荛没有马上回答,总感觉眼前的人突然变了,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突然有了用之不尽的活力,就在刚才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
      踌躇间,看见她突然靠近的身影,鼻尖一阵传来她发髻的馨香。

      彭靖哲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眼前的暧昧的奇景——
      廖舞仰着头,衣衫半褪地依偎在彭竞荛胸前,目光迷离......

      * * * * * *

      廖舞一脸无事般的拉好衣服,淡淡飘了一眼彭靖哲,丝毫没有被撞破尴尬的表情,倒是彭竞荛立刻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是故意的。
      只听见彭靖哲夹着金属性质的声音冷静的在质问:
      “竞荛,老夫人和王妃还在等你。”说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廖舞的,脸上的鄙夷更加明显,冷淡的继续,“看来廖姑娘需要知道一些在王府做客的规矩。”
      “规矩?要说规矩的话,有些人比我更需要知道。”她挑衅地回嘴,几乎是反射性的。刚才受的气还没有消,再加上老帐新算,她和彭靖哲的梁子算是结大了。“这里是我的房间,你没有敲门就随便进来,也是王府的规矩?”
      “廖舞——”
      一旁的彭竞荛试图阻止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硬碰的结果总是对她不利。
      廖舞笑得娇艳,烟波流转看向彭竞荛,“不用担心,我想有些事情需要单独和王爷当面说清楚,对你,对我的将来都有好处。”最后一句话是看向彭靖哲说的,换上另一种古怪的眼神。
      单独?彭靖哲眉挑一下。
      “廖姑娘说得对。”算没有异议。
      彭竞荛担心地看着廖舞,但在她坚持的目光下还是离开了。
      也许,也许现在在眼前的廖舞绝对有能力保护自己,是他担心了。或者,还有些什么让她认为自己安全无虞,这种笃定来得突然,就在刚才厅前,或是彭靖哲踏进房间的那刻起。
      在彭竞荛离开的片刻后,两人都没有出声,只是互相对视着,就差没有擦出火花了。
      须臾,
      “飞上枝头。”廖舞没头没脑地说着这四个字,然后定定帝望向彭靖哲,“这是你说过的话,不是吗?没看到我在逐渐让它看上去不像是你说出来的玩笑话吗?”
      她等着彭靖哲的反应。而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但彭靖哲没有一丝因为她的合作态度而有所高兴的样子,低着头,眉毛挑了几次,像有些讶异。他的眉浓,直锐像剑,眼睛深沉而明亮,五官显得有愣有角,在粗狂和俊美之间,两者混合得恰到好处。“俊美”是带个性的,但彭靖哲十分男性,没有那种柔软的气息。
      廖舞的这么冲,他还是一脸沉着,没有生气的样子,居然还点头,说:
      “这样最好。不过该怎么不让它看上去像我说出来的玩笑话,这由我来决定。”
      彭靖哲的没有表情,让她有些小意外。
      “那好,随便你。 ”她瞅了他一眼,极不礼貌,“ 既然我的身份那么特殊,我想要求一些我该有的待遇,不为过吧!”
      她的态度,明显是报复的心情。叫他刮目,但这反应也算合理。比起哭哭啼啼地逆来顺受,他更欣赏像她这样从中得到自己的利益。这就是交易,只要是合理的,他倒丝毫不会介意。
      但,她像那样吗?
      彭靖哲盯着廖舞不放,看不出什么,勾了勾嘴角:“你想怎么样?”

      心里暗松口气,提高下巴傲慢傲慢地不可一世,“首先,既然我是王府的贵客,当然要享有贵客得待遇,每天的三餐准时供应,食物在精致不在多。另外,我习惯一个人住,不需要有人服侍,也不希望有人莫名其妙地来打扰。还有,我不喜欢成天关在屋子里,不能禁我足,我不能等着竞荛自己来找我。当然我总不可能每天都穿那么两件衣服,戴来戴去这么几件首饰。”

      “这些要求都不算过分,除了你不能踏出王府外其他我都会让人安排。”彭靖哲怪异地看她一眼,似乎要穿过她的衣服,望进她的骨头里。
      廖舞冷不防浑身鸡皮疙瘩竖起。听见他说:
      “至于竞荛那里,他的身份特殊,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见他。”彭靖哲说的理所当然,语气掩饰的非常好。
      “你的话,似乎前后有矛盾。我不和竞荛接近,怎么让他爱上我,那你又怎么利用我来要挟他?”廖舞劈头盖脑地问,没有咄咄逼人的口气,啾着彭靖哲的眼睛眯起了笑意,不怀好意。
      “你,在想什么?”
      彭靖哲也同样眯着眼睛,绝对是怀疑她刚才诡异的笑,还有先前房里的那出她自导自演的好戏。
      “我能想什么?”廖舞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可脸上的表情却截然相反,“你不觉得我刚才提出的要求太过分吗?还是不管是谁的要求你都会像刚才一样那么爽快就答应?”她已经说得够明显了,不相信对方听不明白。
      彭靖哲盯看她三秒,跨进一大步,高大的身形只与她相差不倒一公分。
      “ 有些女人总是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特别到自以为可以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他顿一下,口气好像夫子在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孩童。“你不觉得这很愚蠢吗?你很聪明,乖乖地呆在王府中,有些不该有的想法最好不要去想。对你,没有好处。懂了吗?”
      他冷静的口吻正经地说这些,明示兼暗示她不必有“非分之想”,她不配。
      这些话本身应该是极有杀伤力的,让人屈辱。彭靖哲跟她说这些话,表示在他心里他是认定她有那种“非分之想”的,是在挑明警告她。
      很好,这当然是最好不过。
      如果彭靖哲真是如他刚才表现的那般,那么她的计划应该稍微做一下改动了。
      不过,她更希望刚才看到的是彭靖哲恼羞成怒的表情,而不是如今这般表现出来的无情。
      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要难对付得多。
      她轻笑出声,时间还很长。只要没人来打扰,她会是只很乖的麻雀,叹了口气,翻翻浓密的睫毛瞅瞅他,“ 明白了—— 希望你说话算话。”
      彭靖哲看着她的眼光又是一种奇怪。片刻才开口,
      “好了,你休息吧!”挥了个手,就像平常他吩咐底下工作的人离开一样。他这个动作,完全是习惯性的,以上对下。真要说什么恶意也没有,只不过表示廖舞在他心里印象份量就跟下人一样。
      和下人一样,也许他至今还没有定义她在府中位置。下人,无足轻重的身份,就和她一样。
      不过她这个下人的待遇也忒高了些。
      他嗅到一些不寻常的气味,可笑的竞是他自己的。

      * * * * * *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过得很闲,吃好的,穿好的,戴好的,俨然一王府大小姐的派头。厨房每天会派人来问她想吃些什么,特别为她张罗。而她则尽选些特别难做稀罕的菜色;当然还有人送来绫锣绸缎,首饰耳环供她挑选,虽然没兴趣,但她还是一幅挑剔关注的样子。小姐脾性发挥的淋漓尽致。按约定,她还可以自由在王府走动,但除了竞荛住的沁音阁外她也不会乱窜以免碰到些不想见的人。
      日子还是比较好打发,除了连日来的阴雨天气比较让人气闷。
      同样的一天,不变地,她还是去沁音阁报到——

      “喂,你过来一下。给我拿一些宣纸来。” 泼墨亭中,穿着紫色华服锦缎的竞守正坐在石桌上为对面端座的妇人做绘,连眼睛都懒得抬地交代吩咐。
      廖舞傻了眼!难得一天提早过来竟遇上这等鸟事。
      “小陆子不在吗?——”她自然回答,看向也闲闲地坐在一边品茗的竞崎。他们哥儿俩来这儿做客,小陆子不可能不招呼的。不过她今天难得心情好,反正也要去沁音阁,问竞荛讨些来便是。她倒要看看对方的画艺如何。
      这些王府的小主子们,一大段时间,除了附庸风雅,吟诗描绘外每天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十足纨绔子弟。当然,她知道这两兄弟不纯粹只是个窝囊的公子哥儿,只是像竞荛说的,他们比较懂得锋芒不露而已。不过……呃,难道彭靖哲忌才?看来这个人坏心眼还不是普通的多。
      “不知道。”竞守目光斜睨。“顺便端些点心来。”说话架子虽然不是太大,但却是一副上对下的姿态。奇怪的是他就这么笃定她不会给他脸色看?
      廖舞忍着气,把不满吞回肚子里去,咕哝一声算是回答。
      对他们俩兄弟,她没啥反感。但总是直觉地认为他们不喜欢她。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人信仰耶稣,有人则膜拜菩萨,这是很正常的。她可不指望王府里的人都能对她客气。可是,廖舞怀疑,竞守是故意使她难堪的,把她当下人就是了。
      “切,简直拽上天了!”越想越生气,走到阁里时,她低咒了起来。
      “你在气什么?”屋里有人,对她招手,赫然是竞荛。
      廖舞愣一下。只见竞荛闲闲地看着书,时不时望向窗外泼墨厅上那三个人。

      “你不一起过去?”她走近,随手抄起案上的宣纸,另一手拿了颗点心塞在嘴里。他知道她喜欢零食,所以总是在书案上放盘点心让她可以随时享用。
      “诺。”竞荛抬抬脚踝,看上去鼓鼓的。“扭到了。”
      “我也扭到脚就好了。”廖舞说了句气话。
      “小陆子,送些宣纸过去泼墨亭,再让厨房准备些点心。”竞荛吩咐着一旁伺候的随从,刚才他也听见了。只是奇怪竞守不是会故意刁难的人。

      “不用了,我自己拿过去。倒也想看看他画得怎么样,不要烂到被我嘲笑就行了。”随即回头阻止正欲退下的男僮,“小陆子,你不用过去了。”
      “对了,怎么那么不小心?”廖舞弯腰检视着他的脚踝,皱紧眉头。
      竞荛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聊着不相干的,“竞守和竞崎不会有什么恶意。”估计是看她一人太无聊了,正巧那天廖舞当众显示的文采引得他们注意了,所以才找借口故意接近吧!
      “没有恶意?”她将信将疑。“想是他们太空了,没事做,无聊的紧。”
      廖舞撇着嘴,咽下嘴里的食物,一手端起盘子往外走去。
      要说真的是故意还是存心,一会儿就知道。
      才子?她倒想看看才子笔下的佳人长得什么模样。毛笔绘出来的画,估计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那些出土的文物她可见多了,可没见过画里有一个美女的!

      刚走出院子,不巧迎面碰上彭靖哲。他没预期碰到她,似乎愣了一下,十分地轻微。见她手上端的点心和宣纸,眼神起一丝小小的诧异。
      “小陆子呢?”彭靖哲问。
      “在里面,竞荛的脚扭了。”廖舞再次吞着气,说:“彭王爷有什么吩咐吗?”
      “你一定要用这种口气说话吗?”彭靖哲皱眉。
      廖舞却错愕住,抬头望着他,眼里有些迷惑。
      她用这种口气说话有什么不好?他是王爷,而她是底下人,哪里不对了?
      看着她眼里的迷惑,彭靖哲暗暗吸口气。
      刚才她的口气并不冲也不带讽刺,很平常。但不知为什么,听到“彭王爷”那三个字,他觉得非常的刺耳、不舒服,觉得她是故意的。而他倒是更希望听到的是刚才她直呼“竞荛”那两个字时的语气。或者她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唤他全名,也比彭王爷三个字听起来舒服些。
      也许。也许是今天早朝听多了那三个子,觉得腻烦!才有这种奇异的排斥感觉。

      “把东西给我。”他走过去。
      “啊?可是……”廖舞简直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彭靖哲将盘子接了过去,手碰到了她的手。
      “他们在泼墨亭?”他问。
      “嗯。”廖舞点头。“彭王爷——”想说还是自己端过去比较好,谁知彭靖哲忽然打断她。
      “我有名字,叫彭靖哲。”
      这话教廖舞瞪眼,更傻眼,嘴巴张着,吐不出半个字。
      “廖姑娘不是 “你”呀,“你”呀的说惯了吗?什么时候变得客套起来了?”想来她还没有礼貌到习惯用王爷称呼他,现在听来倒是别扭得紧。

      什么意思?
      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让廖舞恼红脸——
      不是害羞,而是讨厌不明不白的对话——她抢回盘子,粗声说:“我没心情听你开玩笑!”
      说完,随后大步走开。
      彭靖哲跟了出去,听到她用了“你”字,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
      廖舞忍着不回头,皱紧了眉头。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怪异非常。

      泼墨亭。
      廖舞机械的把宣纸和一盘点心端给竞守。眼睛瞟着纸上的临摹,跟她想象的一般,中国画,重意境而不写实。画中女子只是神似而已,说道形似,用毛笔还不如用碳笔临摹呢。
      “看来廖姑娘也懂丹青?”竞守抬头望了一眼,明显看出她眼中的鄙夷,有些意外,再看了看自己笔下的女子,他一向自负于自己的画艺,而如今在对方看来确不名一文。
      “我不会画。只懂欣赏而已。”她否认。
      “那廖姑娘倒是评评竞守将我画得如何?”说话的是那始终不动的女子。
      廖舞记得那天她坐在墨玥前面,近看之下,原来本人长得远比那天看到还要精致十分。果然如她猜测的身份,彭靖哲一出现,她就忙不迭从地躬身请安。
      “妾身给王爷请安。”妇人一脸娇态地俯身,并伺候他落座在竞守对面。
      竞守也竞崎也不马虎,纷纷站起请安,一番客套的寒暄后才纷纷坐回自己原先的位子,而廖舞一直是站着的,没兴趣听他们聊天,打算掉头走开,可有人当然不愿意。
      “在下倒是很乐意一听廖姑娘对此画的品评。”彭靖哲似乎不想让在座的人有疏远的感觉,自称“在下”而不是惯用的“本王”,又或许多少也受到些刚才奇怪心境的影响,自谦的陈呼让在座其余三人惊愕万分,六只眼睛齐刷刷地全都射向在场的可怜人。
      他这么一说,廖舞即便想走也走不掉了。

      * * *

      廖舞努着嘴,抬眼看向一脸兴味的彭靖哲,眼珠子窄了一圈。
      “画得固然好。但……”她停顿了一下,忽然抬头望向沁音阁的方向,“有看到过挂在沁音阁里的那张画吗?只有自己所爱之人,才能画出对方的心神吧! ”当她看到画中的朱雀时,才感受到什么是正真的刻骨铭心,“真正的好画,不是看着本人一笔一勾临摹出来的。”
      “的确如此。”忽然发话的是竞守,一声叹息后将手下的画纸卷起。回想起第一次看到画里朱雀的震撼,这是无法用语言,或者用画笔所能表的的,更难以想象,这张画诞生在朱雀死后。
      想是在场的每个人都见过那张画,各自心中一阵唏嘘,唯独彭靖哲那双如同黑潭般渊深的眼睛此刻确眨着不一样的幽寒。
      其实从一开始,他还是沉静在刚才自己古怪的言行中,何以如此?
      原以为可以当废物利用的,反正只不过是个没有杀伤力的魔教过气堂主,至少到刚才为止他还一直这么认为。不可思议啊!却发掘出另一个“她”。有一双不逊的眼睛,有教他意外的生气活力。她更胆大,狂妄到在大庭广众下大放厥词出眼挑衅所有的权威,还居然对他提出要求,非但没有逆来顺受或是食不下咽,反而悠闲自在,俨然一幅大小姐般享受一切。
      她自然不会那么甘心地接受他的安排,任人要挟。她不甘心,反而主动激他,试探他。想知道他对她的看法感觉吗?想必她早就看出了他某些不合规矩的奇怪动作?
      她是廖舞。发光的,吸引人目光不是吗?
      沁音阁中的那幅朱雀他也曾看过,但,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将两人混淆起来。她们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就连外表也生动地不一样,截然的不一样!
      就像她此刻瞪他的眼神一样。
      廖舞没有料到彭靖哲会跟着她离开。走到后花园,听见后头的脚步声,回头,瞪眼看着那人走到她身侧。
      “干麻跟着我?”她似笑非笑,双手环胸看着彭靖哲,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彭靖哲一脸平静,说:“我只是想修正我的话而已。知道吗, 其实,你提出的那些无理要求我大可以拒绝。”
      “你想说什么?”
      彭靖哲看着她一脸似笑非笑,从容的表情下冷静地在打量。也许那天拿到紫晶镯子的时候,他就渴望见到她。于是更加留意。光是美艳漂亮,那是不够的。那绝不是吸引男人的特点。
      他仔细地盯着廖舞,看得专注。他看到她先是皱眉,越皱越紧。蓦然,脸儿娇笑起来,整个人逼到他面前。
      “看够了没有?!” 她是用哼的,
      廖舞眼睛斜睨着对方,而接下来的一切似乎比她想象的还混乱。
      他的手指抚上她的唇,俯下脸,蜻蜓点水般吻过她的脸颊。
      啊!他!
      廖舞根本来不及惊呼,脚下猛然后退,太过用力,脚步一个不稳,整个人直直地栽撞到花丛里。
      连日的阴雨天气,泥土湿滑松软,不可能弄伤她,但飞渐起的泥水污溅了满脸,满手。
      她痛得嘴歪。更惨的是,此刻她狼狈地可以用“臭”字来形容。
      彭靖哲蹲在她身侧,卷起袖子小心地帮廖舞擦去脸上的泥巴。廖舞不领情,抬手挡开,结果满袖子的泥巴全都擦到对方身上。最后还是躲不开,被彭靖着抓得紧紧得。他仔细检查,说:
      “你的脸被花刺擦破了,不太严重。走,跟我回去擦药。”
      “不需要!”廖舞极不情愿,“这么点破皮,死不了人的。”她想挣扎着站起来,奈何脚底打滑,又跌坐回去,痛得龇牙咧嘴。
      “想在脸上留疤吗?”彭靖哲伸手搀她起来,说得很严重,像是很大的伤口般。
      对爱美的女子而言,这恐怕是最具威胁性的。廖舞紧张地摸着脸,忘记了自己满手的泥巴,原本擦干净的脸顿时又弄花了。
      “过来——”彭靖哲不由分说将她拉过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挨到他身边。然后,他微俯身,卷起另一只袖子重新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湿泥。
      廖舞有些震住!僵硬的抬起头。
      “你,这样做,会让人有不该有的‘非分之想’”突然想起那天彭靖哲的出言警告,她好笑地反唇相讥了起来。
      而彭靖哲还是一脸平静,悠悠地开口:
      “现在,我不介意。”嘴角扬上自信的笑,张扬而狂傲。
      形式的一下子逆转让廖舞措手不及,
      但,对她而言,意味着手里平白无故地多了筹码,不是吗?
      该笑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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