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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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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过后,从广州、泉州、福州三地来的举人陆续抵达南郡,为了就近服侍这些人,凌总管吩咐藏花她们收拾简单行礼,安排她们提前住下。西苑分为三个独立院落,分别让朝中官员、江湖人士和府上的一些食客居住,由于官员们和江湖上的人物互相看不顺眼,便把那些食客安插在两者之间,让两派人物远远隔开,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互相井水不犯河水,免得起纷争。
刚来的举人则由他们自由选择,爱和谁待一块就住哪儿,当然,聪明的,大部分都选择和当官的一起,未免将来在殿试上出丑,提前学习一下官场礼仪也好,顺便套套关系,拉几个势力大的,说不定还会对未来的仕途有所助益。
丫头们清扫完房间后,在院子里一字排开,等那些举人安顿完后过来挑选,这也是凌总管特地安排的,让他们自个挑合意的丫头。为了给未来的主子留下好印象,她们都规规矩矩地站着,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静静地看府卫们进进出出搬进大批行礼。
事实上也没她们说话的份,院里这会儿正人声鼎沸,连庙会上见的人都没这么多,看的出来这些举子的家底不错,每个像比排场似的,带来的行装一个比一个多,无怪提前两三个月就赶到南郡来,这些行礼,要统统搬到京里去少说也得花上一个月。
如今的读书人真正像书上说的寒窗苦读的很少,家贫的很识趣不去妄想仕途,种好庄稼涂个温饱就心满意足,真正天资过人的才出来碰碰运气,看看找不找得到一两个大善人资助,若是运气差,一个也没遇上,也只好摸摸鼻子走人。这年头想当官,家底起码有上万两,不然谁肯捐官给你做,要士人往街上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
他们的随身行囊里大箱装的都是用来送礼的,少部分才是四书五经和策论,每个举子抬了少说也有十几箱,可以想象跟着出来的家丁有多少了,加上南郡府的府卫,百来人差点撞成一团,幸好这院子大,领路的凌总管又很有经验,才让一路畅通无阻。
等到人渐渐少去,夜幕已经降临了,等着被挑的丫头站得两脚发酸也不见人来,体力有些不支,一个个垮着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正在心里抱怨,远处一大群人提着灯笼过来,像是争先恐后往这边赶,中间夹杂着时而争吵。
“……大冷天的,何必要本少爷亲自出来!真麻烦!凌总管,你府上的丫头随便找一个送去不就好了……”
“说得不错,常兄,你就干脆在房里舒舒服服待着吧,既有暖炉有又成群仆人伺候,何必跟出来受苦?”说话的人,言辞之间甚是嘲讽。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自进府以来,沿途见的婢女都丑的可以,现在凌总管让我们自己挑,当然是要挑个顺眼的,要等你们挑完了,剩下的还能看吗!本少爷可不想读书的时候坏了心情。”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人全体笑得直不起腰,“大家听听,我们常少的眼光多高啊!他说沿途见的婢女长得丑来着!”
“这也难怪嘛!要比美貌,区区婢女又怎么比得上常少……”
“怎么可以拿常兄的眼光跟我们比呢,我们眼里清秀可人的,到了常兄眼里,全成了庸脂俗粉了!听说他家的婢女个个貌美如花还被常兄嫌弃哪!要知道,除了他自己,天底下哪有美人啊!”说完全体哈哈狂笑,分毫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这对话十分奇怪,说的好像那位常少本身就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藏花暗自奇怪,偷眼瞧去,猜想那个走在最前面,全身僵硬的文人就是他们口中的常少,穿着一身紫色服饰,腰上系着黑玉锻带,足蹬手工精巧的皮软靴,即使处在盛怒中,走路的样子也不忘带几分潇洒,看来极为注重自身形象。
等他们走近,她看清那位常少的模样,才明白他们说的一点也不过分,因为他长的实在是很……美!
尽管一头乌黑水亮的青丝被同色系的紫锻带束起,仍可以感觉出它是多么柔顺好摸,细致白皙的皮肤嫩得可以捏出水来,狭长的丹凤眼随便一眨便透出盈盈水光,柳眉紧锁,红润饱满的嘴唇微微噘起,因生气涨红的脸颊连藏花见了都很想凑上去咬一口,用美艳不可方物来形容也不为过。
幸好他人高马大,声音粗哑难听,是男子无庸置疑,若是稍微娇小一些,再换副柔和的嗓音,定被人怀疑成现版孟丽君。
虽说如今男生女相的越来越多,但生成这样的……也着实少见了!
再看看其他人,还好,虽然大多过于阴柔,都还算正常,起码不像这位常少这般引人侧目。倘若天底下的士人都跟这位常少一样,当今皇上岂不是连上朝都会心不在焉?
常少走到一个丫头面前,见她像青蛙凸出眼睛瞪着他看,怒意大起,“看什么看!没看过男人吗!”原本他就不喜欢被人议论貌美,一个大男人长成这样已经够令他羞耻了,尤其讨厌被人直勾勾盯着看,目光里透着垂涎欲滴让他更是勃然大怒,“再看!再看本少爷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这世上花痴够多了,少一个算一个!”
他一吼,丫头们都从惊艳里清醒,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美则美矣,却脾气暴躁,果然天下无完人。
见那丫头露出害怕的表情,常少稍稍平了怒气,抬脚想走不知怎么的又停住,瞪大眼睛很快从她们身上扫过去,柳眉越皱越紧,回头跟总管嫌恶道,“本少爷听说南郡府的丫头以貌美闻名,怎么今天一见全都是丑八怪!”
总管一愣,忍不住苦笑,这该怎么回答呢,总不能说其实她们都可以看,但跟常少您一比当然都是丑八怪吧。
常少也没指望他回答,负手在原地走了几步,似乎对这个问题颇为苦恼,而一旁打量完毕的其他举子心里已挑着人了,忍不住道,“常少,若是你挑不出就由我们先来吧。”
他想也不想就否决,“笑话,你是文章写的比本少爷优秀还是家财比本少爷多!本少爷没挑之前凭什么让你先!”出口就是伤人的话,那搭话的举人听了脸色一变,却咬牙隐忍。
他骂完之后又朝眼前的丫头看几眼,似乎对她的丑颜忍受不了,往前走几步,凑近去看一个,再往前走几步,再凑近看一个……
要看那么仔细吗?不是说全都是丑八怪?凌总管见他举动怪异,上前一步道,“常少爷,你真的一个也看不上吗?府里识字的丫头就这些了。”她们真有那么差吗?他以为有两个还算水灵的,来回看着喜鹊跟藏花,心里嘀咕连这两人也看不上,府里就没更好看的了……国老大人不算。
“恩,母夜叉也不过如此。”他懒洋洋应道,走到藏花面前,这时,月华隐去,藏花发现面前的常少瞬间瞪大了眼睛,看她看得很……用力,而且似乎有些对不上焦距。
“凌总管,你上前一步……”他言辞模糊道,“……带上灯笼……”
凌总管照做。
他满意地应了一声,狭长的凤眼下一秒对上藏花亮晶晶的大眼,呆了呆。
“你……”他看了她一会儿,围着她转了几圈,上上下下不住审视,一旁的总管看的冷汗直冒,“呃,常少,这个……”
“这个差强人意!”他傲慢地接口,“虽然差强人意……但本少爷看这府上也没人了,就勉为其难。”说着十分任性地推了藏花一把,接着甩头扬长而去。
在场的人呆了呆,不明所以,被大力推倒在地的藏花立刻爬起来,看看远去的常少,又看看总管,快步跟上去,“常……少爷,等等我……”
她越叫,常少就走得越快,像是故意刁难她,藏花当然装作不知道了,一边喊一边跑,跑到后面的人看不见他们了,就不喊了,干脆停下脚步慢慢走。
她一慢下来,常少反而停下来,转身等她走近,责问她怎么不跑了?
“少爷你脚长,我跑了也追不上你,还不如慢慢走。”
他听了,吃了一惊,“你……你这是什么口吻!南郡府是这么教你对待主子的吗!”
“南郡府的主子也不会随便把人给推倒啊。”她一点也不怕,还朝他吐吐舌头,“我是新来的,你就多担待吧。”
“你这贱婢跟本少爷说话居然用你啊我的!”常少更是错愕,刚才还乖巧的丫头居然变脸变那么快,“你好大的胆子!不怕本少爷告诉总管将你逐出府吗?”
“老实说一点也不怕。”她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见他没把眼睛撇开心里更笃定,“少爷要是把我给撵出去,这府里可就没比我更貌美的丫头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少爷不是只能看美的东西吗?刚才我看少爷一站到小燕她们前面就一脸惨不忍睹的样子,连多看几眼也不敢,还以为少爷有洁癖的,难道不是吗?”
常少嘴角抽搐几下。
“……而且怕麻烦的少爷为了找个看得顺眼的丫头都亲自出来挑了,可见少爷说的怕坏了读书的心情也是真的。”
她连他怕麻烦都看出来了!常少张口结舌,手抖啊抖,指着藏花说不出话。
“当然,藏花不会因为少爷有这些怪癖就嫌弃少爷,只要少爷能容忍藏花的一些小毛病,比如有时候会忘了自称奴婢啊什么的,藏花保证一定会好好伺候少爷,这是真话!”
常少咽了下口水,深吸口气,“你说……你叫藏花是吧?”语气僵硬。
“恩,花藏花。”
“花藏花?这名字不错啊。”他要笑不笑地瞪着她,“藏花,你知不知道不论是谁像你这么顶撞本少爷的,依本少爷的个性,早把他跺成肉酱丢出去喂狗!”
藏花点点头。
“可是不知道是你太聪明呢还是太好命。”说着,美丽的手指在她脖子上放了放,“这么不巧让你抓了本少爷的把柄,本少爷只好暂时……”顿了顿,咬牙切齿道,“先放过你!但是你记住,只是暂时的!这段期间我会暂时容忍你,你最好每天打扮得美美给我看,不然,我脾气一差,难保不会失手杀了你!”
“是的,少爷!”藏花快乐地低喊一声,一点没受他威胁影响。
常少见状,气恼地掉头就走,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少爷,你别走那么快,今晚上月光不够亮,你走那么快会摔倒的。”
“就算不够亮,也够看到路了,不必你罗索!”
“对普通人是可以,可是对少爷不行啊!”她眼尖瞄到他面前三步远的物体,好心叫住他,“少爷不是有夜盲症吗?”
果然,话才出口,常少已经僵硬得像块石头。
“其实少爷不用在意的,反正都已经知道少爷一两个怪癖了,再多几个无所谓的。”很好,停住了。
半晌,前面传来闷闷的问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很容易看出来啊,少爷明明怕见丑陋的东西,却瞪着眼睛挑丫头,而且……”撇撇嘴,决定好心帮他,蹦蹦跳跳地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拉他走,“少爷看不见路就直说嘛,我又不会笑你,照你刚才的路线再往前走几步,就要撞上树了。”要看不出也很难啊。
常少这回任由她拉着走,美丽的凤眼果然毫无焦距,喃喃道,“本少爷真是挑了个好丫头……”
※ ※ ※ ※ ※ ※ ※ ※ ※ ※ ※ ※ ※ ※
东苑内。
南郡王和国老对着棋盘盘膝而坐,屋内云雾缭绕,混合着多种奇香的檀木渐渐弥漫整个房间,南郡王深吸一口,只觉畅人心脾,“这是什么味道。”
“京里送来的檀香。”戴国老转头看一室浓雾,伸手抓了一把,凑到鼻尖闻了闻,“石竹,老鹤草,肉桂,茉莉……看来国舅爷对主公的健康极为挂怀啊。”
“我看是挂怀你吧?本王可不想自抬身价。”南郡王轻哼一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数日前朝堂之上,吏部尚书、刑部左侍郎、兵部右侍郎三人同时被弹劾,满朝文武居然无一人出面维护。”
“结果如何?”
“自然是被贬了。铁御史出巡在外,皇上虽然有心维护,但他一人如何面对国舅爷的势力,最后三人被贬到偏远小县当县丞,离京城十万八千里。”
“主公没出声吧?”
“放心,虽然皇上一直使眼色,本王还不至鲁莽行事,不过事后皇上冲我发脾气就是了。”
“他说什么?”
“都是盛怒中的气话,不提也罢,只是他又重新提及让你回朝的事,似乎还有意罢去现任北郡王的职务。”
“北郡王年老体弱,我若有心取而代之,他连吭一声的机会都没有,还不用烦劳皇上动手脚。”国老慢吞吞地说着,执起一子,“六部中吏、邢、兵最为重要,国舅爷对这三部一起下手,皇上心知他在朝堂上的势力日渐坐大,担心如此下去迟早压不住他,北郡靠近京城,皇上大概希望我当上北郡王之后可以牵制住国舅爷,他是心急才会如此做,希望昨夜大都督遇刺的事与皇上无关。”
“大都督遇刺?”南郡王惊讶道,“当日递上奏章,弹劾三部大人的就是他。”
“这样看来,皇上和国舅爷的冲突会提早浮上台面。”国老沉吟片刻,最后落下一子,胜负立现 ,他推开棋盘,起身下塌,“朝野上的胜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分出来,皇上一时冲动挑起战端,那些原来只是观望的官员们会纷纷开始动作了,再过不久,南郡府会更加忙碌。”
“你该知道耐不住性子的不止皇上,国舅爷近年来急于拉拢你,你迟迟不给他答复,早晚他也会起疑的。”
“他早就起疑了。”国老眼中闪过异光,“否则一个江南提督何必住在南郡府,一住还住了一年之久。”
“话虽如此,那位提督大人对你可是信任得把脖子交到你手心里都没问题。”
他听了,嘴角上扬,噙着诡笑,眼中闪过残戾的冷光,“那是他太愚蠢,不过,既然他对我那么信任,我也不会一下子收紧,慢慢来,看他脆弱的脖子可以支撑多久。”
屋内气氛阴冷诡异,南郡王看他的样子,心里突地一跳,这些年,他一年比一年狠,与当初悲天悯人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忽然,“砰”一声,帘外有人碰掉了东西,慌慌张张捡起来,而后用很惊骇的目光盯着国老看。
后者头也不回便厉声斥责,“月影,你再不小心隐藏你的弱点,会教敌人轻易将你控在手心。”
“就像您掌控提督大人一样吗?”月影冲口而出,马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重重跪下,脸上浮现懊悔又心痛的复杂表情,“对不起,大人,是月影太毛躁了,请您不要介怀。”
“你想太多了,这七年,我根本从没放过心上!”
意思是,只有他和日影耿耿于怀吗?月影年轻的脸庞浮现错愕和不敢置信,望向国老的眼神又爱又恨。
“行了,你起来吧,这几日为了打探那批举人的消息让你来回奔波,我也不想怪责于你。”他转身面对他,换了张和煦的脸,语气变得很温柔,“来,告诉我,你打探得如何?”诱哄的口吻,声音清凉如风,沁人心脾。
月影仰头望着国老,知道即使是面对和他朝夕相处七年之久的他,即使他敬他、爱他,一如亲生父亲般,他也从未对他卸下心防,一次也没有。
“月影,看你的表情,似乎是忘了害死你全家七十二口的凶手是谁?”国老噙着笑,残忍地说着。
月影心中一痛,“是的,大人。那个凶手,月影到死都不会忘记,请大人不必担心。”
“你记得就好,我不想留一个失去目标的废人!”国老狠狠说着,直到看到月影脸上的孺慕之情褪去才满意地收口。“以后别在我面前摆出这种脸,你也不想我一再提起你的往事吧。”
“是,大人,月影会谨记,下次决不再犯!”跟在他身边七年,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隐藏情绪,暂撇开往事不去想,他冷漠地直视他,努力抗拒那张笑颜给他带来的影响。
“……回大人,举人当中,朱宣和他的好友李言松皆来自广州,属下查明他二人曾与国舅爷的手下接触,因此安排他们住了提督大人隔壁,并予以‘特殊’照顾,白靖月和常江陵是湖北人,其中常江陵是当地首富的独子,颇具势力,白靖月只是普通百姓家出生,何以能考上举人属下仍在察探之中,他二人原本是直接赶往京城的,绕道到南郡只为了见慕容瑾。至于剩下的全是福州、泉州两地来的,与以上几人想比,并无特别之处。”
“有打探到慕容瑾何以迟迟不露面?”
“属下得知他在来此的途中染病,再过两日便会到达。”
“慕容瑾,慕容瑾……”他喃喃念了几遍,语气渐渐染上几许趣味,“我听说朱宣,白靖月,常江陵分别是三地的解元,他们不约而同抵达南郡难道都是为了见那个慕容瑾?”
南郡王见他神态有异,忙提醒他,“老头,你该不是单听了慕容瑾的传闻就起了爱才之心吧,他可是本次科举皇上心目中的头号人物,连同白靖月在内,这两人都不能留!”
“主公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只为这点小小的理由就忤逆国舅爷的意思,只不过,提起这个慕容瑾,或许我们的计划可以稍作更改。”
他唤月影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 ※ ※ ※ ※ ※ ※ ※ ※ ※ ※ ※ ※ ※ ※ ※ ※ ※ ※ ※
入府几日,举人们已经开始打探门路,摸清了今年的主考官是谁,喜好是什么,便着手张罗即将在京城送出的礼品,南郡是全国最繁华的城市,要购得什么珍奇古玩,这里是最好的场所。
不过几天时间,他们已经和南郡府暂住的所有官员打过照面,该拜会的都拜会了,就只剩下南郡的主人,南郡王皇甫擎天和国老戴天不曾见过。
这两人的盛名即便身处边地也是如雷贯耳,如今的天下是皇甫擎天打下来的,稍微关注政事的都知道当今圣上最信赖的人是谁,而国老大人虽然已经从朝堂上退下来,可他在朝上的影响力仍然不减当年,从府里络绎不绝的访客便知他的受重视程度,一旦重新登朝,朝野无疑就是他的天下。
清楚厉害关系,来的第一天,他们就曾联名求见郡王和国老大人,可惜人家连面都不见,一句“忙于公事”就打发他们。他们不死心地每日求见,又回回被拒绝,碰了一鼻子的灰,只觉得两人不易亲近,只要是当官的,哪个不喜欢收礼的。
“我看他们不是不喜欢收礼,而是嫌礼太寒碜。”回头看看身后的大箱珠宝,朱宣打开手中的扇子,故作潇洒地摇了两下,“依我看,我们最好再费点心思寻些异宝来,要是普通官员这些也足够打发了,可是这两位大人都是站在顶端的,寻常珠宝古玩他们看得多了,想必是入不了眼。”
“有道理。”他的好友李言松附和他已成了习惯,想也不想就赞成,“不如大家凑钱另买份厚礼。”
“我倒觉得送奇珍异宝不如送字画,或是市面少见的古籍。”另一名举人嚅嗫着说,“国老大人也是文人,字画跟古籍他一定喜欢的。”
“咚”,朱宣的扇子敲在他脑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说你蠢你还真是蠢!没瞧见这南郡府的书库比客房还多吗!大人的藏书用十万计都不止,什么典籍没有!别说市面少见了,你去哪里变本稀世古籍给他!还有,戴国老本身就是当世的书画名家了,求他墨宝的人还多不胜数呢!你知不知道他的一幅普通丹青在一般店铺里开价多少?他还贪你字画?少给我出馊主意!”
除了常江陵,朱宣的家世在他们当中是最好的,他们打听来的小道消息,朱宣似乎还与国舅爷有些交情,那名举人不敢多说什么得罪他,连连称是,一名身着浅蓝服饰,穿着略为简单的文人听到书库两个字,眼睛一亮道,“听朱兄所言,莫非沿途那些大门紧闭的客房其实都是书库?”
“是又怎么样?”朱宣瞟了一眼,甚为看他不起,连正言也懒得瞧,“白兄,你不会想借大人的书库看书吧?如果是的话,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有时间念书还不如想法子在南郡找份差事做做,存点钱,我记得你只是小老百姓出身,怕你到了京城拿不出贿银啊。”
“你,你!”白靖月吃了一惊,“光天化日之下,朱宣你竟敢提……提……”涨红了脸,始终说不出“贿银”两个字。
“提什么,贿银吗?”朱宣轻轻松松就说出口,对他刚正不阿的感到惊奇,“我说白靖月白老兄,你连怎么当官都不懂,提个贿字也吞吞吐吐半天,真令人好奇你是怎么爬到举人这个位子的。难不成为你主审考卷的是个清廉的好官?还是仗着同窗好友在背后撑腰?”
“你……你胡说!我当上举人是凭真本事!江陵不会作这种卑鄙无耻的事!”
“他不会做?白靖月,你也未免太单纯了!”他的义正词严引来一片讪笑,没人信他的辩解,除了这个呆子谁会信科举是真的选拔人才,最重要是得有银子,会做人,没大把银子砸下去,哪来的前程似锦!
“我不信,我不信!”白靖月注视众人嘲讽的脸,大受打击,看见常江陵吆喝着一群下人远远走来,激动地一把把他拉到众人面前,语气不稳道,“江陵,你快告诉他们,我考上解元,完全是靠真本事!他们诬赖你在背后作假,你快跟他们解释啊!”
“放手!我为什么要跟他们解释!叫你放开没听见吗!别拿你的脏手碰我!”正准备盯着下人采集花朵的常江陵嫌恶地推开他,擦擦手,冷冷扫众人一眼,美艳的脸上尽是讥讽,“你们不是说去拜见郡王大人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瞧见众人噎着的脸嘴角扬起了然的嘲笑,“哦,原来是吃了闭门羹了,如何?滋味不错吧!”
“常江陵,你不要以为本少对你一度容忍你就肆无忌惮了,再出言讥讽,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要对我不客气啊?”常江陵闻言,十分好奇,“怎么个不客气法?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扬眉逼近说不出话的朱宣,手指不客气地戳着他,“在我面前也敢自称本少,你也配称本少吗!知不知道只要我爹动一动手指头,广州的商行就会立刻陷入瘫痪!你是什么东西,只不过凭着你爷爷几年巡抚的余威在这儿作威作福,哼,也不想想那老家伙一把骨头了,你还指望他活多久!
“你!你敢辱骂我爷爷!”
“我这不是辱骂!”常江陵恶质地笑着,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轻声道,“我是咒他死啊,怎么你听不出来吗?”
“你……”朱宣怒极攻心,瞪着常江陵的脸恨不得马上将他千刀万剐!他在广州一向随心所欲,人人顺从他,来南郡的途中同伴个个都对他必恭必敬,陪着小心说话,偏偏半路上碰到这个常江陵,不买他的帐不说,还常常出言讥讽,极尽挖苦之能事,更甚者,连家世地位都比他出众。如今竟然还当面诅咒他爷爷!这口气叫他怎么忍得下去。
朱宣合上扇子,眼睛里闪过一道冷光。
“怎么?瞧你的表情,好像很不服气。”常江陵睇向他,一点不介意他对他咬牙切齿,反正他的仇敌满天下,根本不在乎多他一个,视线又落到他执扇的手上,“哎呀朱兄,大冷天的,你拿把扇子是要附庸风雅吗?”怎能容忍别人比他潇洒,比他风度,立刻自动自发地夺了他的扇子,随便找个人试敲一下,觉得音质还不错,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朱宣咬咬牙,握紧拳头,没说什么。
跟着常江陵身后的藏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再次佩服他常大少我行我素的行径,跟了他几天,多少知道他的个性,简单来说就是惟我独尊,天下只有他常大少最大,谁都要听他的,不允许有人比他出风头,更不许比他更好看,虽然任性妄为,不过只要顺了他的意,小心哄着他,这个人其实还蛮好伺候的。
朝众举人打量过去,那晚没有细看,如今一眼看去,全是平庸之辈,只看到朱宣、李言松和白靖月时顿了顿,白靖月一脸凛然正气,一看就知道是刚正有风骨的人物,若有幸得到重用,会是百姓之福。李言松似乎也颇具才华,可惜眼底偶尔闪过的瑟缩破坏了那份灵气,至于朱宣……
她看了看朱宣阴沉的脸,用力拉下常少的衣角,轻声道,“少爷,我看……你还是把扇子还给他吧。”
常江陵是很不情愿被她拉下去的,耐着性子听完她说什么立刻瞪大他引以为傲的丹凤眼,“你说什么!臭丫头,到底谁是你主子!你敢帮外人说话!”抬眸瞧了瞧朱宣的脸,勃然大怒道,“我明白了,你是看他长的俊就喜欢他了是不是!难怪人家说姐儿爱俏,原来是真的!”
藏花听完只觉啼笑皆非,“少爷,要比好看的话,朱少怎么比得上你,我要喜欢也先喜欢你才对吧。”见他顿时怒意全消很是得意的样子,忍了忍笑,继续道,“我只是觉得那个朱宣看你的眼神不对……总之少爷要小心他。”
“你这小丫头还懂得看人?”他半信半疑地对上朱宣有些讨好的目光,不耐烦地撇开眼,有什么不对了,这种讨好的眼神他见多了。
藏花摇摇头,正要说什么,瞧见凌总管在这边经过,便停了口,后退一步,隐到常江陵身后。
他也不理会,转身冲着一堆下人发脾气,“木头戏演够了吧,演够了快给本少爷采集花瓣,天黑前采不完,小心你们的狗头!”
说着说着,完全忘了藏花的提醒,领着他的下人快快乐乐摘花去也,有什么比得上洗花瓣澡保养皮肤更重要呢,摘花去摘花去……
※ ※ ※ ※ ※ ※ ※ ※ ※ ※ ※ ※ ※ ※ ※ ※ ※ ※ ※ ※
“影侍卫,影侍卫……”
日影正穿过长廊,听见有人大声叫他,便停住了,转身看见一个府里的丫头用跳的跳到他跟前。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你有什么事?”随即认出她就是当初被他和月影认定会惹麻烦的丫头之一,听凌总管提过她被常少挑中,他知道广州的常江陵是出了名的刁钻难缠,可是这几日府里没人跟他反映举人中有谁不满,换句话说,这个走路用跳的,说话用嚷的丫头让传闻中喜欢刁难人的常江陵很满意。
“影侍卫,你有没有听过这几天府里的传闻?”
“什么传闻?”
“府里闹鬼。”丫头左右看了看,用一种很害怕的表情对他说,“其他的姐妹都怕才不敢跟你说,可闹鬼的两处地方有一处是我和常少爷住的‘桓烟阁’,奴婢实在是怕得连晚上都睡不着觉,这才斗胆跟影侍卫你报告这件事的。”
“鬼魂的说法只是无稽之谈。”
“奴婢原来也不相信啊,可昨天晚上奴婢半夜起来上茅房的时候真的看见一个黑影在阁里飘来飘去,奴婢当时见了差点没吓晕过去。”
“黑影?”日影微愣,沉吟片刻,问她,“你说闹鬼的另一处地方是哪里?”
“‘松涛居’,是在那里伺候的小燕告诉我的,她说她也看见过黑影。”
日影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另外,从今天开始,我不希望再听到类似鬼魅之类的谣言继续在府里流传。”
交代完了就走,一句废话也没有。走几步,拐个弯又遇到一头热汗的凌总管,一见他,像见了救星似的抱住不放,“月影,月影!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还以为又要跑遍整个南郡府才能找着你!这几年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的腿脚越来越不好使,再这样成天跑来跑去找人,我一定提早退休了,我还想着为大人们奋斗终身呢,要让大人知道我身子不好,万一叫我回家养老,我可怎么办……”
“总管,你找月影有什么事?”日影及时打断他倾斜而出的长篇抱怨,免得他继续跑题。
“啊!对了!”总管一拍大腿示意他想起来了,随即用全身的力气使劲扯着他,企图不着痕迹地把他带往会客厅。
日影任由他施力却纹丝不动,“总管,你拉错人了,我是日影,不是月影。”
“我不管你是月影还是日影,总之是你们两兄弟就行,你再不来帮我,我就顶不住了,那位尚书大人搞得我一个头两个大啊!”
“尚书大人?户部尚书?”
“不是他还有谁!这个月的第七次了,京城、南郡两地跑,他怎么就不嫌烦!”可怜他就烦得差点挤出几滴老人泪。
“这位大人嗜好书画,听说他收购了市面上流传的所有出自大人的作品。”
“他是户部尚书嘛,银子多的是。可是这次他求大人给他画仕女图啊!这可怎么办?”
“仕女图?”日影难得惊讶,“大人从不画人物像。”
“就因为知道这点才头疼,更何况是什么仕女图!”总管哭丧着脸,“大人这会儿正在书库看书,我都不敢跟大人提这件事,可那位户部尚书硬赖着不走,非要见大人,日影,你看这该怎么办?”
他想了想,“你去跟他说大人去见京里来的贵客了,他自然会打退堂鼓。”
“那你呢?”
“我赶着给大人送去本年的税目。”瞟见总管额上又开始冒汗,“放心,我只说户部大人来找过他,仕女图的事我不会提。”
接着捧着帐册继续寻找大人的踪迹,沿路又陆续遇上东苑的府卫问月钱什么时候发,西苑的丫头问主子的旧衣服该怎么处理,送米的陈师父跟他要钱,还有厨房的小赵、花匠老李……
面无表情地解决完这些本不该由他出面的琐碎事情,继续马不停蹄地找书库,南郡府书库多,他一间间找,找了百来间,终于在“雅风”找到大人,推门进去,大人正看书看得入神,身侧已堆了成山的书本了。
他把税目的帐册放在桌上,放轻脚步走到大人身边,收拾起那堆书山,一边整理一边暗自记下大人这回又看了哪些书,还剩下几本没看的可以看,等到整理完,心里有数又该是时候飞鸽传书给“四海书肆”购进另一批新书。
这阵子国老大人都不见客,没日没夜地待在书库里看书,再这么下去,没等“四海书肆”寄书过来,大人就已经全都看完了,听月影说起慕容瑾已经抵达南郡,也许他能让大人暂时转移注意力。
知道大人看书的时候不爱人打扰,他用笔写下今天发生的事,将那张纸放在帐册上,等大人看够了自行发现,然后退出去,轻轻关上门。
出了书库他一直走到“桓烟阁”门口,招呼守门的府卫过来,
“阁里的丫头说晚上有黑影出入这里,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就是朱少爷嘛!”府卫搔搔脑门,“他来过好几夜了,每回都翻墙进来,我见是他也就没拦了。”
“广州来的朱宣?”果然是他,“为什么不拦?”
“我想他跟常少交情好啊,说不定是半夜开玩笑来着,没敢搅了他的兴致。”
“你怎么知道他跟常少交情好?”
“因为他这几天常常派人送东西来啊,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好东西。对了影侍卫,你特地来问这件事,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日影面无表情,沉默了半晌,道“没有,你没做错。”忍住伸手去揉额角的冲动,府卫太过憨直不是他的错,没必要责备他,“不过你记得,往后‘松涛居’派人送来的东西,都由你接下,不论是什么,都不要交给常少。”
“啊,这可轮不到我。”没想到府卫竟然连连摆手。
“怎么?”
“‘松涛居’送来的东西都由藏花丫头接下拉。”
“你说什么?”日影一愣,想起今早特地绕到东苑通知他“桓烟阁”闹鬼的丫头,“你说那个叫藏花的拦下所有‘松涛居’送来的东西?”
“是啊,一件不漏,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统统都由她接手了,还执意不让送东西来的人进去,昨天还差点大吵一架,幸好这丫头讨人喜欢,后来说了几句好话,就把人给哄走了,说起来,这丫头的嘴巴挺甜的,每回我见常少脸色发青快要发火了,藏花这丫头说几句话就让他眉开眼笑,而且她还真忠心啊,大冷天的,居然就睡在常少门口,大概是怕常少半夜唤她有事吧,连着好几夜了。”唠唠叨叨地说完,见日影眼泛异彩,似乎有些抑止不住的惊讶。
“影侍卫?影侍卫你怎么了?”他却充耳不闻,嘴里喃喃自语地朝东苑的方向走去,“……找到人了,去找月影商量,或许大人的计划可以提前进行。”
走了几步,想起事情还没交代完,转身对府卫吩咐,“对了,以后再看见朱少夜里翻墙进来,不必动手,只要记得大喊抓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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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花端着午膳走进“桓烟阁”,和府卫熟稔地打招呼,边连连回头。
“藏花你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常江陵的书童在房里看见她,摇手招呼。
“少爷呢?”她端着午膳进门,刚才还跟她挑嘴的常江陵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书童一人整理四书五经,他不会被朱宣找去了吧?
“刚才府里来人说不知是哪位尚书的侄子宴请举人们,少爷就跟着去了。”
“尚书的侄子?”是刚进府的第一天傅婶就跟她们提起的贵族子弟吗?那个传言喜好美色,毁坏数十名婢女名节的工部尚书的侄子,如今已经当上顺天府尹,正三品的卢僭?
“恩,今天刚到的,他一听说有进京会试的举人住在这里就提出要宴请少爷他们了,就在‘流芳亭’那里……藏花,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啊。”
“没有。”她沉默着把盘子放下,卢僭喜爱美色,常江陵虽是男人但相貌过于艳丽,难保不被卢僭看上,倒不是担心他遭人轻薄,依常江陵的脾气,一旦那卢僭对他稍有不轨,他不搅得天翻地覆才怪!
“我去看看。”她说着,站起来就奔出门,随即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又跟上她,这几天总是这样,无论她走到哪里,那道视线始终如影随形。究竟是谁一天到晚跟着她,会是日影吗?他对她起疑了?
她心思紊乱地跑到东苑,趴在泥地里翻找起来,要真起疑了,也没办法,只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啊,对了,不是这边,是这边才对!如果没记错,她记得那天经过这里的时候这边就长着几株叶黄茎青的焦草,她在《华氏药经》里看到过,似乎有轻微蚀肤的作用……
“你?你是什么东西!”常江陵随便看一眼站到她身后的丫头,吓得花容失色!她刚刚说她是谁?藏花?开什么玩笑!藏花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满脸长满红疹的丑八怪了!
“少爷,你真的认不出我吗?那总该听得出我的声音吧?”那草药的威力真有那么厉害?那更好,她一眼看到众举人中身穿华丽服侍,痴望着常江陵的男子,向他福福身。
常江陵瞪了她半晌,认出那双亮得惊人的杏眼确实只在藏花脸上看到过,“你……到底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毁容了。”
“奴婢不是毁容,是不小心碰到脏东西,皮肤过敏。”
“过敏。”常江陵张口结舌了半天,回过神嫌恶地推开她,“那就离我远一点,没好之前,不准你靠近本少爷三步之内,免得传染给我。”要是连累他也变成这种满脸红疹的丑样子,他非杀了她不可!
“啊,这位是常兄的侍女吗?”一旁观看的卢僭心不在焉地插嘴,貌丑的人物他向来不放在眼里,不过因为常江陵似乎颇为在意她才分出几分注意力,扫她几眼,见她并无特别之处便将视线转回常江陵身上。
“常举人,本官见过举人无数,但如你这般……标致的,当真少见啊。”卢僭一边说着,一手摸上他细滑的手,眯着眼享受。他流连花丛十几年,还没见过如此绝色,淡紫的衣衫衬出胜雪肌肤,饱满的嘴唇染着嫣红的桃彩,教他一看便舍不得将目光移开,直想着若能亲上去,会是怎生的醉人。
“标致?”常江陵毫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用标致形容男人,卢大人是否用词不当!”
他的冷言冷语卢僭毫不在意,满心满眼都是他娇媚的容颜,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燃着火花看来更为明艳,他几乎被那盈盈的眼波摄去所有心魂,好一会儿才痴痴呆呆道,“常举人,你的眼睛好美啊!”
这个卢僭到底是什么意思!常江陵闻言差点当场掀桌子,鼻孔直喘着粗气,藏花见了,知道他临近爆发边缘,立刻倒了杯茶水递给他,他一仰头,就整杯灌下肚。
卢僭又不由被他白嫩的脖子吸引住目光,咽了下口水,柔声问道,“能生出像常兄这般灵秀的人物想必不是寻常地方,不知常兄来自何地?”
“废话!当然是江陵。”常江陵傲慢地说,“我爹是江陵首富常文明。”
常文明?卢僭眼神闪烁一下,朝廷近年来缴税最多的除了南郡就是江陵一带,宫廷中的丝绸锦缎皆由常文明的商行提供,是他的儿子,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本官听闻常家世代从商,常举人若能考中状元,想必是常家第一人,定能光耀门楣啊!”是常文明的儿子的确有些棘手,但让他面对如此水灵的美人不动手实在心痒难耐,卢僭细眯着眼睛,心里不断想着要如何把这常江陵弄到手,虽然以前从没玩过男人,但像如此绝色的男子,偶尔尝几个也不错,不过是个小小的举人嘛,必要时大不了让他姑丈出面,总之不择手段也要把他弄到手。
“啊,对了,不知常举人家中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
“没有,就我一人,做什么?”
“那真是太巧了,本官也是家中独子呢。”他说着,轻笑着换到常江陵身边坐,一只手像随意搭上他的肩,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触着他的脖子,侧身凑到他耳边诱哄,“你我如此投契,不如结拜为异性兄弟如何,会试也不必费心准备了,本官跟你保证,只要你跟了本官,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他温热的气息有意无意地吹进他的耳朵里,常江陵只觉浑身起鸡皮疙瘩,念他是朝中大官原要耐着性子忍他,但忍了又忍,他却越见得寸进尺,听这狗官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将他当成男宠了,这对一个昂藏之躯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他一转身,身侧紧握成拳的手却被人牢牢抓住,他一愣,回头看又是藏花,对他笑着微微摇头。
她的意思是要他继续忍耐这狗官的毛手毛脚吗?他盯着她的笑颜怒意丛生,他遭人羞辱她还笑得那么开心,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少爷,再忍忍吧。”常江陵怒瞪着那张恐怖的脸凑近他,分不清自己为何不动手将她推开。
她不知他心中心思翻转,径自小声劝着,“……奴婢来的时候,瞧见月影领着几个女人送进苑里,我家主子想必快要接见这位卢大人了,再忍一会儿,为了你的前程着想,暂时不要和他撕破脸。”
她家主子?常江陵一愣,那他是什么?他咬咬牙,扭头看见众举人正诧异地看着他,似乎对他乐意接近一个丑丫头很是惊愕,他心中一阵恼意,立刻把她推开,回头见她跌得灰头土脸还冲他笑又是一阵恼。
“常举人,本官的提议,你还没回答呢。如何?只要你允了本官的要求,本官一定好好照顾你的。”
这简直是变相地强掳人了,在座的举人都看出卢僭看常江陵的眼神不对,却没料到他敢把话如此挑明了说,常江陵是常文明的独子他都敢如此做,何况是普通民女。
“卢大人,你堂堂府尹,说这话不怕惹人非议吗?”
突如其来的正义言辞吓了众人一跳,他们心惊胆战地发现卢大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深沉的目光看向那位不知死活的直言者,常江陵的好友,白靖月。
“你是?”
“晚生白靖月,蕲州人氏。”
“哦,本官听闻金陵书院同时出了两名解元,想必就是你们二人了。真是年轻有为啊……”卢僭举起茶杯,挡住嘴边一闪而过的阴笑,有多少年了?从他升上正三品之后就少有人敢当面指责他,这个白靖月怎么看都是一身正气,与在座的所有人格格不入,真教人碍眼啊,该怎么磨去那身正气呢,在他回京之前还有时间好好想想。
“卢大人过奖了,靖月只是想谋个一官半职,若能为百姓造福,也就心满意足了。”
“有志气。”果真是良才,若有幸参加殿试对皇上说了这番雄心壮志,不知皇上有多开心,不过可惜啊,他会让他连会试也去不成。他在官场打滚了数年,很清楚像这样的人才应该交给谁。
心思一转,又回到常江陵身上,不知他和白靖月的交情好到何种地步,倘若是挚交好友那就更省事了,正好让他掌握到常江陵的弱点。
“常举人和这位白举人既然为同一书院读书,想必感情很深吧?”
卢僭问的是常江陵,却被白靖月心急插话道,“我和江陵虽然不是同一地方人,却对彼此相知甚深,他在家中虽是独子,却亲戚众多,若是大人想重提和他结为异性兄弟的事,江陵不会答应的,何况官民交往过密有失体统,大人不如打消这个念头。”
这番话分明是暗骂他身为官员却强人所难,不识体统,卢僭听了脸上的肌肉有些控制不住地抽搐,他盯着白靖月,眼神闪了闪。
“白靖月,卢大人是和常兄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了。”
“朱兄,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卢大人既然代表朝廷,言行举止更应该处处谨慎才是,否则难保天下百姓不会骂我朝荒淫无道。”
“白靖月!你区区一个举人居然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卢大人,请您立刻将他治罪关进大牢,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白举人只是为好友仗义执言,何来的罪责?”卢僭轻笑着摇摇头,示意朱宣和白靖月两人坐下,“区区小事,本官又怎会放在心上,何况本官宴请众位,原想借此勉励,不想弄成这样,都是本官的错。”
“朱宣一直以为似正三品这样的大官必定高高在上,不想大人如此谦虚宽宏,平易近人,真是百姓之福啊,我朝若能多几个像卢大人这样的清官,百姓何愁不能安居乐业!”
“惭愧,惭愧……”卢僭摆摆手不露声色,此人就是广州的朱宣?无怪国舅爷交代太傅为此人打通关节,果然知情识趣。
这时,月影一步三阶上来亭中,看了一下众人,对卢僭抱拳道,“见过卢大人。”。
“是影侍卫啊,你与本官又不是首次认识,何必如此拘礼?”
“礼不可废。”他抱拳作揖,然后道,“我家大人听说卢大人来了,特地命下人在东苑备下酒席,请卢大人过苑一叙。”
“你家大人太客气了。是哪位大人?”他别有用意的问。
“皇甫大人。”
“哦,南郡王啊。”他对月影笑道,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不过本官现下正宴请各位举人,中途离席也太失礼了。”
“我家大人还请了舞姬为大人您助兴的,是西域来的舞姬。”月影说着,特别强调西域两个字。
果然卢僭一听,立刻站起身来惊喜笑道,“前阵子本官还提起西域歌舞别树一枝不同于民间的舞技,不想郡王大人竟然记在心里,好,既然如此,本官也不好辜负了郡王的一番美意,我这就去……对了,你家另一位大人在何处?不如请他一同观赏。”
“国老大人正在接见京里来的贵客,既然是卢大人吩咐,属下可以为您通传。”
京里来的贵客?难道是国舅爷?他眼神闪了闪,听闻这阵子国舅爷正为科举的事伤神,这时候秘密会见国老也不是不可能,忙摇头笑道,“既然戴国老正为郡事繁忙,本官又怎忍心打扰他,我们这就走吧。……众位,本官先告辞了,你们自便,自便……”
临走又深深看了一眼常江陵,“常举人,今日匆匆忙忙不曾尽兴,改日本官一定补上这一顿,你可……一定要赏脸啊。”说完冲他挑逗地一笑,领着众多手下离开。
常江陵盯着他走远,眼里尽是厌恶,“我们走!”这恶心的地方他连一秒都不愿再待,拉起白靖月就要离席,藏花跟着他走下亭,却被月影拦住。
“你干什么?”常江陵不耐烦地绕过他,“你家大人只请卢大人观赏歌舞,没请我常江陵吧……”
月影不以为意,只盯着方才开始就一直垂首不敢直视他的藏花道,“常少爷只管请去自便,我只是想重新调度府里的丫头,不敢耽搁少爷。”
常江陵一听反而站住了,回头看了一眼藏花,走回来挡在她和月影之间,“你说要重新调度?调度谁?”
“据府里的下人来报,藏花似乎对常少爷您屡屡冒犯,还多次出言不逊,我为调教下人不当向您陪不是。”月影抱拳作揖,然后示意身后的美貌丫头道,“她叫巧儿,从小在府里长大,乖巧顺从,今天开始就由他服侍您,巧儿,还不快见过常少爷。”
“常少……”
“慢着,先别忙!”常江陵毫不客气的打断她,“听你话里的意思,是要把藏花调走了?月影,不管藏花是否对本少夜出言不逊,她始终是我亲自挑出来的,你这么急着把她收回去,是否看不起本少爷。”
“月影不敢。”他看了一眼常江陵,疑惑他怎会如此肯定他是月影而不是日影,“只是如今藏花皮肤过敏,未免传染给少爷,还请少爷允许月影将她带走。”
传染给他?常江陵张张嘴,有些忐忑,低头看见藏花正用哀求的目光看他,他咬咬牙,“本少爷一向抵抗力强,普通小毛病不会传染给我,不劳府上多费事,何况本少爷已经习惯藏花服侍了,不需要换人。”
月影一怔,没料到他会断然拒绝,他想了想,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常江陵的脸色渐渐变得复杂,之间不断打量藏花。
月影说完了,最后对常江陵一抱拳,“还请少爷见谅。”
他有些郁郁不乐,不甘愿道,“没什么见谅不见谅的,既然……你就把她领去吧。”无视藏花陡然瞪大的杏眼,他一咬牙拂袖而去。
“常少爷。”藏花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改变主意,她以为他还颇为喜爱她的,惊讶地向前追了几步,被月影拦住。
“站住,你已经不是常江陵的丫头了,不必再跟着他。”
她一怔,“那我要跟谁?”
“西苑偏房的主人,他是今天刚到府里的,你的床铺已经搬过去,从现在以后,你要像护着常江陵一样护你的新主子,在他离开南郡府之前,你的任务就是让他毫发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