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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三天后,藏花如愿进了南郡府.

      南郡府占地之广只能用无边无际来形容,四郡之首的府邸不是普通土豪富绅可以相提并论,一路走来,数不清的亭台楼榭,假山流水美奂美纶,雕栏玉器,纹功细理,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看得人目不暇接。普通百姓的房檐都以瓦楞护顶,南郡府里却伏满腾空而起的恶龙,张牙舞爪,气势汹汹,让人不敢多看,美则美矣却处处张显霸气和权力!

      如今的豪宅越建越大,不知从何时起的风气,家宅越大说明主人越有权势,有钱人不被人看重,这年头,只有权利才能主宰一切!

      南郡王身为全国最大郡的郡王,权势自然不在话下,建这样一座豪宅在普通人眼里是一辈子的奢望,可在南郡王眼里,送人也没问题,他有的是权,只要有权,就算没钱也有人争着为你建房子。

      大半天了,听说还只在南苑边缘晃悠,南郡府按方位建成东南西北四苑,四苑中南苑还是最小的,可想而知,整座府邸到底有多大了!

      “郡王和国老住在哪个苑?”

      “大胆!谁准你多嘴的!”领路的中等仆吓了一跳,没料到这群新来的丫头堆里混进个不守规矩的,福伯是怎么挑人的,年纪一大真是老眼昏花了。

      这才刚入府!

      别个丫头不是震慑于府里的威严就是被她声色俱厉的下马威唬住,就这丫头片子,一路肆无忌惮地观景也就罢了,毕竟穷苦人家出身没见过世面,好奇多看两眼也正常,可她还一路哼个不停,这就太过分了。

      “要叫大人!……刚刚怎么训诫你们的!过头就忘了?”福态的中年大婶双手叉腰,劈头就骂,“知道你们来的是什么地方!没睡醒的给我擦亮眼睛瞧清楚!这里是南郡府!咱们郡王大人的府邸!以为是自家炕上啊,想哼曲儿就哼,想说话就张嘴?……一点儿分寸都不懂!”

      这位大婶的嗓门就跟拔高的老母鸡没两样,开口就刺得人耳膜生疼,爱唠叨又不自觉,说得口干舌燥也不歇口,丫头们初见面就领教过了,好不容易安静会儿,又被挑出刺来,无辜连累的年轻丫头只觉得委屈,犯错的又不是她们,干吗连她们一块骂?

      “怎么?瞧你们一张张小脸不服气的!委屈我连你们一块骂是不是?告诉你们!卖身作奴婢的,就要有丢掉自尊的准备。不要以为家里这个宠着那个疼着就经不得骂了,往后给人在脚底下睬都不能吭气,现在不学着忍声吞气,后头有你们受的!”

      粗短的手指不客气地一个个戳过去,戳到那特别不听话的丫头身上还揪了皮肉狠狠掐了一把!
      还笑?……那再掐一把……咦?还笑……

      发愣地瞪着那张笑得太过灿烂的脸,她暗自奇怪,收回手,偷偷在自个儿背后也掐了把,立刻痛得差点连泪花也冒出来!

      手劲没变小啊?这小姑娘被她连掐了几下怎么还乱笑一把的?

      估摸是感觉神经有问题。中年大婶心想,收回心神继续教训:“……你们瞧瞧我傅大婶,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想当年刚进府也是十八姑娘一朵花,现在呢,都四十六了!人老珠黄不说,任劳任怨了三十年才爬到中等仆这个位置。刚入府的丫头要不学着循规蹈矩一个不小心沦为劣等仆,就等着被扫地出门吧!别以为一进府就等于找了长期饭票混吃等死,外头找差事的人多的是!南郡府又不缺人手,要不是国老大人慈悲心肠,哪有你们饭吃!自个儿掂量着,手脚麻利些……”

      “原来是国老安排的,我就说沿途见的人也不少了,怎么还每三个月招一次新仆。”听到这里,憋了一肚子的疑惑终于解开。

      “大胆!谁准你直呼官衔的!”傅大婶气得浑身肥肉抖不停,恨铁不成钢啊!“大人!要喊大人懂吗!当了面也要称您老人家!谁敢再犯,我抽她几鞭子!”

      丫头们瑟缩了下,惊惧不已,傅大婶很满意,下一秒却瞧见那胆大包天的丫头片子面无惧色,笑得傻乎乎的。

      心里“咯嘣”一下,这丫头该不会是傻子吧?世道乱了,外头吃不饱饭的孕婆多得是,先天智力不足的小孩自然也多了。

      这么一想,眼神稍稍缓过来,怜悯之心大起,可惜了这丫头生就一张俏脸……

      “……也别说我傅大婶亏待你们,给你们提个醒,在府里要学聪明点,少说话多做事!咱们郡王官做得大,每天来拜访的大官络绎不绝,这里头人可复杂了,要不小心说错话得罪人别指望谁来保你,那些大官你们一个也惹不起,也别指望咱们郡王为你们说话,自个儿提神留心着,有空就多想想自己什么身份也少些麻烦!还有……”眼尖瞄见一个锦衣玉带的贵公子打桥头经过,赶紧停口摆出阿谀笑脸恭送,也不管人家压根没瞧见她。

      待人走远了,立刻换了张脸,朝地上“呸”了口水,“……那是崔尚书的侄子。打从知道咱们府里丫头多貌美就三天两头往这儿跑,前阵子府里送出三个怀了孩子的丫头就是他惹的祸!”说起这事忍不住浑身哆嗦,那三丫头里有一个是她侄女啊,无端遭人强行索身搞大肚子不说还被罪魁祸首诬赖自动送上门,为了逃避责难什么寡廉鲜耻难听的词统统骂出口!天地良心!她侄女从小乖巧,要不是遭人鄙薄怎会做出这等出格事!

      她可怜的侄女啊……最后竟经不住流言悬梁自尽了,好好一个姑娘……

      有钱有势又怎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今的富家子弟吃好用好,个个养得细皮嫩肉的自然皮相好,仗着家中有靠山四处玩弄良家妇女,长得玉树临风又如何,端的是人面兽心!

      想起伤心事赶紧语气一正,“你们听好了,在南苑里偷懒不干活不要紧,犯犯小错也姑且体谅,就千万不要仗着年轻貌美兴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念头!我傅大婶见的人多了,知道你们心里打什么主意。这地方来往的贵族子弟多,只要巴上其中一个就能摆脱苦日子从此飞黄腾达不是!哼哼,告诉你们,就算要飞上枝头,也要先瞧瞧清楚那是不是枯枝烂叶!”

      恨不得将这番话敲进她们心里去!“……幸好那些贵族都宿在西苑,自有中等仆伺候也轮不到你们,怕就怕你们自个儿蠢笨送上门让人家玩弄……不想惹是生非的就给我乖乖待在南苑,就这一个苑也够你们忙活一辈子了。”

      话回回说,每月还是有丫头送出府的。帐房里待她们不错,不因为流言骂她们不检点就弃置不顾,每个月拨出丰厚银两安顿她们,但姑娘家的贞洁没了就是没了,一辈子的事再多银子也换不回来。

      唉!盼只盼这群丫头里多几个理智的,不要被眼前荣华富贵的假象冲昏头,日子过得去就好,何苦老想一步登天。

      “那……其他三苑由谁打理啊?”

      傅大婶一楞,发现开口的还是那个不怕死的小姑娘,“你这丫头怎么说不听!叫你别多话你偏一个劲犯!”这好奇的性子在府里铁定呆不久,好心解释道,“刚说过西苑是由中等仆打扫的,那地方除了贵族剩下都是南郡府的食客,都是些奇人异士。东苑是咱们郡王和国老大人住的地方,那里有上等仆打理……还有北苑,那是禁地。除了郡王和国老大人外谁都不许进去,整理也由两位大人的贴身侍从亲自动手。”

      小姑娘连连点头,听到这里刚要发问……

      “你别又多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想知道为什么那是禁地嘛。”见她点头很是得意,

      “……咱们国老大人精通各种奇门盾甲之术,据说闲了无聊时在那儿设了不少暗道机关,里面可是杀机重重啊,一不小心可要掉脑袋的,前些年几个小毛贼不明究理闯进去丢了命,国老大人怕以后再有人误闯伤了人才设禁的。总之那里是禁地,要命的别乱跑就对了。……还有啊,没什么事也别老找借口到东苑去,两位大人忙得很,你们毛手毛脚的不懂事只会给大人们添乱,别以为国老大人好说话就得寸进尺,也别见色起异心动什么坏念头,大人可是……”
      坏了!说溜嘴了!

      滔滔不绝了大半天忽然警觉不该说的也说了,赶紧打住!偷眼瞧她们猛打瞌睡根本没注意她说什么这才放心,好险好险!这群丫头平时就没什么机会去东苑的,可能一辈子也就在南苑呆到老了,刚刚差点给它节外生枝,大人够忙了,她可不能多嘴生事啊……

      于是摆摆手敷衍了事,“总之乖乖呆在南苑保你们平安,只要不出这个苑门,天塌下来有我傅大婶顶着!”

      ※ ※ ※ ※ ※ ※ ※ ※ ※ ※ ※

      “燕姐儿,燕姐儿!等等我……”

      “嘘,小声点儿,别让那些新来的丫头们听见了,手脚利索些……”

      门外细碎的谈话混着脚步声,猛然惊醒了她,她茫然盯了漆黑的屋子半晌后,一个翻身下床。
      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微微张开些门望去.

      经过的人丝毫没发现,左右望了望,害怕道:
      “这大半夜的,还真怪吓人,不是我说,那些大人们毛病也真多,大白天的不好来偏要深更半夜的偷偷摸摸,这般鬼鬼祟祟不知道干吗!”

      “嘘,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随便乱说。”燕姐儿紧张地捣住她的嘴,“告诉你多少次,饭可以多吃,话是不能多说的,别以为仗了我护你就愈发口无遮拦,像刚才那番话,要被那位大人听见了,十个燕姐儿也救不了你。”

      “姐对喜鹊好,喜鹊怎会不知道呢。”喜鹊讨好地笑了笑,“这地方大人们不会来,所以喜鹊才敢说出口啊,平日里喜鹊是绝对不敢说这个的。”

      “恩,知道就好,没枉费我疼你。”燕姐儿很满意她乖巧懂事,“还有,你也收敛些,虽说咱们在府外就认识了,但这府里规矩森严,不要到处张扬,你才刚进的府,傅大娘的话你得听的,她让你做什么你乖乖做就是了,虽说她还只是个中等仆,论资历我燕姐儿还比不上她。”

      “这是哪的话!燕姐你可是上等仆啊,那个老嬷嬷哪能跟你比。”

      燕姐儿点点头,面有得色,“话是这么说,我也不好跟她正面冲突,她在府里熬了一辈子才熬到中等仆这个位置,现在人老珠黄了,手脚也变迟钝了,留着她也没什么用,要不了多久凌总管就会请她回老家了,耐心点,等这老太婆走后,我就把你调到西苑去。”

      那还得等几年啊!喜鹊心里嘀咕着,没敢说出口,燕姐儿可是她唯一的靠山,以后能不能飞上枝头全靠她了,现在全听她的,她说向东决不敢往西,只不过……等到西苑工作后,被哪位大人看上作了妾室,到时候……哼!

      心里打着如意算盘,燕姐人虽伶俐却姿色平庸,女人那,还是漂亮才有用,聪明顶个啥,不照样为奴为婢任人践踏,要像她这样,长得漂亮还不愁找个好夫君?

      “燕姐儿,你是在东苑工作的,那……咱们郡王跟国老大人你见过吧?”

      燕姐面色一沉,“怎么?听你的口气,调去西苑还不满意,想跟我抢饭碗?”

      “不,不!喜鹊哪有这个胆子。”心事被说破,她吓了一跳,“喜鹊……只是好奇而已,听大家伙儿谈论这谈论那的免不了好奇嘛。”

      “哼,不是最好。”燕姐脸色稍缓,“人都想往高处爬,不过我劝你最好安分守己,不要痴心妄想,整个南郡府丫头有上千个,可够格在东苑工作的全部加起来还不足二十个,除去凌总管,影侍卫,剩下的都是打扫,整理书房的,两位大人好伺候,工作量不大,所以人也少,能进去的可都是千里挑一的人物。”

      “哦。”喜鹊嘴里应着,心里惋惜去东苑的机会渺茫,本来能被自个儿主子看上是最好了,论权势论财富,当今世上谁还比得上南郡主子。

      “你想去东苑我还作不了主,这事儿得凌总管亲自过问。”燕姐眯眼,将她失望的神色尽收眼底,心底冷笑,“……何况郡王大人独身十几年了,他对过世的王妃一往情深,你是没指望了,至于国老大人……”顿了顿,注视喜鹊美艳动人的脸,暗含妒恨,“你更是想都别想!最好给我牢牢记住!”

      她语气极重,提起国老时注视喜鹊的目光流露出说不出的恶毒,喜鹊没想太多,当是她好心告诫。

      火光渐渐微弱,脚步声沿着长廊离去,藏花看了看房里丫头,这几日工作累,大多睡得沉,她见状笑眯了眼,轻手轻脚出了门,在燕姐儿身后不紧不慢跟着,暗自记下路。

      “……不知是哪位大人深夜拜访,已经不是头一回了,看来那位大人官品还不小,每回郡王大人总让我们准备筵席,大人可很少这样的,要不是万不得已他极少半夜叫醒我们,还叮嘱我们小心办事,不要惊动其他人,要不是你我关系好,我也不会叫上你。”

      “燕姐知道那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每回大人都是让我们备妥后就退开,依我看,那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既然这样,我去也没什么用呀?”

      “你懂什么,即便见不着面,好歹咱们是在里边候着的,大人说未免中途差我们做事又找不着人,只让我们退下可没让离开的,咱们是赌运气,万一中途被传上去做事,你不就有机会了?”

      “是这样,多亏燕姐儿你提拔。”

      “别客气,你好我也好,等将来飞上枝头了别忘了我这姐妹就行。”

      “哼,那是当然……”

      两人说着,穿过南北走向的穿堂,一条大甬路,四通八达,像蛛网分散开去,燕姐儿走惯了,熟门熟路的,快步领在前头,过有人睡的地方就放轻脚步。

      藏花跟了她们身后许久,喜鹊忽然停下,她从喜鹊的肩上看过去,隐约瞧见燕姐匆匆拦下一名少年,可能是要过来查看的,再近些,见他身着篮袍,年纪不大,模样极为稚嫩可爱,却表情冷酷。

      “呃?影……影侍卫?”可能被他突然出现吓一跳,喜鹊的声音里充满惊恐,“您怎么在这里?”

      “她是谁?”少年不答反问,上前一步。

      “哦,她啊?”喜鹊急忙拦下他,怕他瞧见喜鹊的长相,特意挡在他跟前,心里吓得扑通乱跳,“她是我找来帮忙的,凌总管说人手不够。”

      “哦?”

      “奴婢没撒谎,要不信,您可以去问总管。”

      “是总管吩咐的?”

      “是……”怕他再问,急急忙忙扯开话题,“您是……月影侍卫吧?瞧我,跟您共事那么久,还分不出来谁是谁来着。”

      “很多人认不出来。”

      “呃,是吗?”她讪笑着,“那,您忙您的,奴婢……可以带她过去吗?”

      少年盯了喜鹊半垂的脸半晌,双手抱剑走到路中央。

      “月影侍卫,您这是……”

      “哪个苑的?”

      “啊?哪个苑?但总管说……”

      “燕姐,你在东苑年头也不短了,这些年头就学会了故作言他,欺上瞒下?”少年目光灼灼盯着燕姐,看得她心里一阵发慌,“说清楚,哪个苑?”

      “是……她是刚来的,南苑,唤喜鹊。”

      “我没问名字。”

      “是……是奴婢多嘴。”

      “让她走。”

      “啊?但……”

      “我不管她跟你什么关系,也不想费心去查。”少年冷冷的目光落到喜鹊身上,后者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你带她来,有什么企图你心里清楚,大人交代过今天晚上的事不能透漏给多余的人知道,你却擅作主张带人来,我念你在东苑未曾犯过错,今天晚上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趁我没后悔,带她走。”

      “是,是!”燕姐听得吓出一身冷汗,暗恼晚上运气不佳,谁不好遇,换成其他丫头,哪个不卖她几分薄面,争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偏碰上大人身边的两个棘手人物之一。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没听到月影侍卫叫你走吗!”年纪比他大,却要对他唯唯诺诺,她心里有气却不敢表露出来,直推着吓得腿软的喜鹊,“还杵在这里干吗!你木头啊!”

      “等等。”少年叫住她,“……下次,别再让我发现你私带人进来。否则,绝不轻饶!”

      “是,是!奴婢不敢了。”年纪不大的少年怎么说话老是一副凶神恶煞,燕姐不敢与他废话,扯着喜鹊匆匆离开。

      藏花躲在暗处看她们一路骂骂咧咧,那少年冷眼旁观,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心想燕姐唤他侍卫,又对他必恭必敬,想必是哪位大人身边的红人了,年龄和她差不多,可那表情倒像饱经沧桑的老人。

      半晌,少年仍是一动不动挡在中央,藏花开始有些心浮气躁。

      这时,少年忽然说道,“阁下不动声色隐在暗处许久,这份耐力也当真了得了。”随意看看四周,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藏身的地方,她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被他发现了,幸好及时捂住嘴巴没让那声惊叫出口,后来发现他只是试探。

      听得四周毫无动静,少年奇怪地“咦”了声,自言自语道,“刚才明明听到呼吸声,难道是我听错了?”

      又等了会儿,像在思考什么,他漫不经心地向前移动几步,想了想,忽然大步朝她藏身的地方走来,她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施力往角落里缩了缩,注视他迎面走来的身影心跳如鼓。

      糟糕,看来要暴露了,进府这些天一直没机会动手,没想到第一回行动就被发现了,南郡府果然高手如云,她还跟舞语夸口一定将水火龙珠偷到手,这下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论武功,她那几下子绝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她要不要趁其不备跳起来逃走呢,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脚底抹油只有蠢笨的偷儿才会干的事,她自问做不来。

      心里各种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眼看人逼近了,她还没什么脱身的好主意,只能眼睁睁等他把她揪出来。

      算了,最后关头,好歹也拼一拼,打定了主意,紧盯着少年走过来,转个弯就跟她面对面了。
      这时,忽然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来,适时拉住了他。

      “哎呀月影!原来你在这里呀!”洪量的嗓门里充满惊喜,“我可找了你好一会儿了,幸好给我找着了,快走快走!”一把拖着他走。

      藏花松口气,赫!心脏差点没跳出来!

      她偷偷探出头,“救命恩人”是老人,看装束应该是总管之类的人物,硬拉着少年走进内苑。

      ※ ※ ※ ※ ※ ※ ※ ※ ※ ※ ※ ※

      “凌总管,我还有事要处理。”

      “有什么事比大人更重要?。”总管不由分说,一路拖着他死也不松手,跑遍了大半个园子好不容易才找着的,别想溜!“总之天大的事也得先搁搁,跟我去见了大人再说。”

      “大人找我?什么事?”一听是大人,少年不再犹豫,脚下加快,换总管被拖着走。

      “不清楚,可能要你守大厅吧,四爷已经到了。”总管踉跄一步,“哎呦你慢点,也不用那么急!”

      少年闻言顿了顿,接着问,“对了,是哪位大人差的?”

      “两位不都是大人?”总管奇怪看他一眼,“你跟你哥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怪癖,每回唤你们做事还得交代清楚是‘哪位’大人差的,在南郡手底下做事,哪位不都一样?”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少年看他一眼,“没必要告诉你。”

      总管一愣,“你!……同样的回答非得每天重复吗?我年纪大得都可以作你爷爷了,你这臭小子就不能尊重尊重偶尔给个好听的答复?”

      “不能。”少年毫不迟疑地回答,半晌见总管毫无动静,转头看他,皱眉道,“凌总管,你脸色发黑,是中毒了吗?”

      总管脸上的肌肉不断抽动,咬牙切齿道,“多谢关心!我没中毒,身体硬朗得很!”

      “恩,那就好。”少年语出关怀,“年纪大了,要小心身体,万一病了,可能就爬不起来了。”

      “谁说我年纪大。”总管立即敏感地跳开一步,“我还年轻得很。”

      “你不是刚说可以作我爷爷了?总管,你的记忆力退化了。”

      “胡……胡说。”总管语塞,“那是被你气糊涂的,我最近眼力越来越好,怎么会是年纪大。”

      “不,你眼力不好。”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日影,不是月影。”少年缓缓说着,“总管,你又认错人了。”

      “月影来了吗?”走至厅前,听到厅内有人召唤。

      “是的,大人。”少年应一声,不理会浑身僵硬的总管,急步上前道,“月影出府去了,接待北京城来的贵客,属下是日影。”

      “恩,你两兄弟容貌一般,普通人当真分不出来。”另一声音道,“谁来都一样,本王对你们都很放心。”

      “好了,你到大厅外边守着,苑外加派暗桩,除了四爷的人,天亮之前谁都不准靠近这里。”

      “是。”

      “慢着,方才说道北京城来的贵客,那是谁?”

      “……”

      “呵呵,四爷,日影只是小小一名护卫,哪里会知道那么多。”先前那人笑着岔开话题,“还不出去,无关人等一个都不准放进来!”

      “是。”日影顺从地走出来,关上门,一动不动守着。

      厅内人从窗口见到这一幕,颇感趣味,“来过这里数次,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府上这两位忠心护卫,本王实在很好奇,你上哪儿找来这种死命效忠的下属。”

      “四爷过誉了,日影跟月影从小在南郡府长大,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哦,看来,他们两兄弟是你亲手调教的。若本王开口要人,你也不会放了?”

      “四爷说笑了,您身边那么多大内高手,府上这两名小小护卫岂敢入您的眼。”

      “本王就是看中了他们年轻有为,忠心护主!倘若我说一定要他们两个,如何?”浑身贵气的黄袍男子轻笑着凑近对面的人,“南郡王大人,你是放人呢?还是不放?”

      他口中的南郡王不慌不忙执起酒杯,顺势为黄袍男子斟上酒,“四爷要人,下官岂敢不放。其实这日影跟月影两人确实是人才,有他二人守在四爷身边,下官等也可为四爷您的安危少担一份心,何乐而不为,只不过……”

      “只不过?”四爷冷哼一声,抿着薄唇啜了口酒,“看来还有但书?”

      “只不过四爷想要人恐怕还得经过另一个的同意。”

      “另一个?”四爷一愣,微讶道,“是他的人?”

      见南郡王点头不禁着恼,“我见他二人总跟在你身边,以为是你的人!”

      “他二人从八岁开始就跟着他了,说是父子关系也不为过,向来只听他的命令,连下官差他们还得看是否与那人的命令相违背,一年前才开始寸步不离跟着下官,只怕也是那人的命令才如是做。”顿了顿,微笑道,“不过既然是四爷,只需和他说一声,下官相信只要四爷开口,他不敢不同意。”

      四爷皱眉,踌躇片刻,重重放下酒杯,“不必了,既然是他的人,也就算了。他派人在你身边,想必是料定了你有危险,本王可不想冒险失去国家栋梁。”

      “四爷真是体恤下官,下官感激不尽。”

      “奉承话不必多说。”四爷摆摆手,扫视四周,“候了半天,他也该出来了吧。”

      “这个……”南郡王看了眼四爷,面有难色。

      “怎么?瞧你的表情……本王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难不成他还闭门不见?”

      “那个……他说,他只是南郡一名小小官员,不敢冒犯四爷,今后,今后请您不必亲自到南郡来,免得……旅途劳顿。”

      “旅途劳顿?”四爷绽开微笑,眼里却透出危险的光芒,“言下之意是,本王以后都不必到南郡来,免得麻烦,是吧?”

      “下官等绝无此意!您多心了。”

      “哦?那想必是太忙了,忙到连本王都没时间见,听说想见他的人多不胜数啊,头尾加起来可以从南郡排到北京城。”

      “四爷说笑了,再忙也会见四爷您啊,那些小人物怎能跟您比。确实是他自认官微职轻,不敢再冒犯四爷。”

      “官微职轻!”四爷闻言,额上青筋跳起,“好一个官微职轻!本王连布政使司都撤了,南郡和京城的民政与财政都交与他手上,对他还不够信任吗!难不成还得把天下的兵权全交给他,他才甘心出来为本王办事!”

      “四爷,四爷!”南郡王心底一跳,急忙走到窗边察探,见日影仍守在大厅外,四周并无动静,吁口气,回到席上,“四爷,请您慎言,您出门在外,万一身份暴露,引来心怀不轨之徒,下官如何担当如此重责。”

      “这事本王也知道,我是……一时给气糊涂了。”四爷也知事情轻重,缓下怒气,挥挥手道,“你不必紧张,天亮之前本王会赶回京城,外头有锦衣卫候着,不会有事。”

      “未防万一,您还是……”

      “本王连夜赶来此地,他却好大的架子连面都不见,是存心逼本王治他的罪吗!”

      “四爷,请您息怒啊……”南郡王面露苦笑,他的上司年纪轻轻,发起脾气来却比他还任性,留也不是,赶又不行,深思片刻,低声道,“……四爷,其实,您心里该明白的,他不愿见您……实在是……票拟之争下官等不易插手。”

      “怎么?堂堂南郡王也怕国舅爷?”四爷冷笑几声,“放心,本王无意让你们与国舅爷正面起冲突,内阁首辅这个位子本王心里另有人选,不必你们操心!本王此次来是想让你们参与科举一事。”看一眼南郡王,收敛怒气冷冷道,“这件事总难不倒你们吧。”

      “呃,但不知四爷的意思是?”

      “本次科举是本王掌权以来的首次,如今朝中多数是国舅爷的人,本王需要利用这次科举挑选可靠的人留在身边,但主考官是国舅爷的亲信,本王只怕到最后殿试的时候面见本王的人全是国舅爷的人,所以要你们暗中留意,在国舅爷动手脚之前保住几个可用的人才。”从袖口掏出一张薄纸递给南郡王,“本王调查过,这名单上的人都是刚正有风骨的良才,你们留着,本王也不为难你们,保住几个算几个。”

      “是,下官等会尽力而为。”南郡王收起那张纸,转头看看天色,“四爷,既然事情已经交代清楚,见不见他也无关要紧,未免京城出乱,您还是尽早回京吧。”

      “哼,你还真是迫不及待地赶走本王。”

      “四爷……”

      “本王说笑的,郡王大人何必那么紧张。”四爷微笑着起身,“你忙碌一天,就不必送了,回去告诉戴国老,今日之事暂不为难他,但本王耐心有限,对他已是极度容忍了,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四爷真打算治他的罪?”

      “倘若下次再忤逆本王,或许会。但愿他不要逼本王走到这一步。他的才华若是夭折了,本王会痛不欲生!”

      “是,是。”南郡王俯首作揖,“下官,一定会转告他的。”

      “恩。”四爷走了几步,停下来环顾四周,忽然转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南郡王的表情,“本王忽然想到一件十分有趣的事,说给郡王你听听如何?”

      南郡王心里一跳,“是什么事?“

      “你说他自认官微职轻不肯见本王,其实是借口吧。”他轻笑着俯下身,直视南郡王,说话的口吻变得很轻柔,“本王忽然想到他不见本王或许是因为他见不了,因为他分身乏术,对吧?”

      “……”

      四爷密切注视南郡王的表情,微微一笑,“看来本王猜对了。郡王大人,你打马虎眼的功力当真炉火纯青,本王险些给你瞒过去。”

      “四爷……”

      “放心,本王不想深究他深夜出府去见的那个人是北京城来的或是南京来的,也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国舅爷。”他的手圈成半圆在空中翻转着,好像他手里把弄的正是天下的政权,“本王始终相信天下乃有德者居之,也相信你们两位一路护主开国的大功臣,绝不会背叛本王,更不会背叛皇上!”

      南郡王不敢直视他,额上冒出细汗。

      他一拍南郡王的肩,温柔笑道,“听说当今圣上很信任你们,你们可不能……让他失望啊。”说着,深深看了他一眼,哈哈笑着扬长而去。

      待四爷走远,南郡王吁口气,看了看四周,关上门,走到内室低声道,“他的气势日趋惊人了,本王几乎招架不住。”

      “证明主公当初没有选错人。”内室里忽然走出一人,对着南郡王恭敬跪下,“属下该死,让主公受惊。”

      “不是你的错。”南郡王扶他起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了后半段。”

      “那,四爷的来意你也清楚了。没想到他和国舅爷竟然同时抵达南郡,并且同时找你。”

      “恩,而且还是为了同一件事。”

      “什么?”

      “主公你看。”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国舅爷塞给我的,这上面的人可是和皇上属意的完全相反啊。”

      南郡王惊讶将两张纸比对,“果然如此。这两人都是行动派,而且看来思考方式也相差无几,居然不约而同来找你,真要斗上,只怕是势均力敌。”顿了顿,颇含趣意地瞟向他,“现在,就只看你这位受器重的国老到底站哪边了。”

      “主公说笑了,我们不是早在三年前就站好边了。”他微微笑着,将皇上的那张纸揉成一团,另一张妥善收进怀里,“刚正有风骨?哼,如今的朝廷不需要的这样的‘人才’。”

      “你准备怎么办?”

      “按国舅爷说的意思。”

      “不怕得罪四爷?”

      他轻笑一声,“四爷?四爷不是说了吗?当今圣上很信任我们,皇上想坐稳龙椅,必须学会的一件事就是,忍耐。”

      ※ ※ ※ ※ ※ ※ ※ ※ ※ ※ ※ ※ ※

      “燕姐,燕姐……”

      “嗟,又来了。”傅婶放下手上的东西,冷眼见喜鹊活像沾了腥的馋猫似的跟在燕姐后头,“我敢用后半辈子打赌,这两个贼丫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伙儿都各司其职,忙得连闲下来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她们两个倒好,三天两头跑到厨房咬耳朵,没鬼才怪。

      低语毕,她搓搓手,迎上去,“这不是燕丫头嘛!……”

      厨房里原本忙活着的丫头们一见有好戏看,互相使个眼色,很快退到一边去,反正上头都有空搁着事找人吵嘴不是,她们这些当下属的更犯不着担急。

      “……我说燕丫头啊,敢情东苑的活儿轻松上手得很,才让你这位大忙人三天两头往咱们南苑跑!”

      “呦!瞧您说的,我燕姐儿再能干也及不上您啊。”燕姐丢下喜鹊,笑盈盈地转身面对傅婶,“东苑这会儿是忙得不得了!我是给大人们烫茶酒来着,天儿冷了,大人们得喝烫的,这才到厨房跑一趟。”

      “你可真勤快,这等小事唤手下的丫头做不就得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这您就不知道了,烫酒这等小事交代丫头们做做也就算了,可泡茶就不行了,咱们国老大人爱喝干净清爽的茶水,万一那些丫头毛手毛脚,给加了不干不净的东西,可会坏了国老大人的心情。”

      “你是说我手下的丫头手脚不干净?”傅婶绷着一张老脸。

      “哎呦,我哪有那个意思!”燕姐捂着嘴讪笑,“我的意思是,大人的口味只有我燕姐才知道,旁人也干不来,况且怎好烦劳傅婶您呢,您够忙了不是?”

      “我傅婶在府里呆了大半辈子,从没听说大人挑嘴的,两位大人都好伺候的很。”

      “傅婶,你这话就说错了。”燕姐挥着手帕,假意劝道,“说实话,你干了三十几年还只是个中等仆,不是因为不够能干,而是你实在是太耿直了!咱们做奴才的,最重要的是要懂得揣摩主子的心思,大人们平易近人是咱们这些作奴才的福气,但是当奴才怎么可以视为理所当然?他们嘴上不说,难保心里不想,谁个没有喜好的。”

      “哦,这么说你燕丫头是摸透了大人们的喜好了?”

      “摸透不敢说,好歹知道个七八分吧。”

      “哼,那好得很。”捧起桌上的菜盆子,“往后大人的膳食也由燕丫头你准备吧,整好你清楚大人的喜好嘛,省得我手里这些丫头不干不净的,坏了大人的心情。”菜盆子特意放得重,“哐啷”一声,溅了她一身水。

      “呀!”燕姐尖叫一声,“你这婆娘怎么做事的!没长眼睛啊……”正待发难,眼尖瞄见一脚踩进厨房的红人侍卫,立即换张受惊的脸,“哎呀傅婶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可怎么办……”

      “出了什么事?”少年冷冷问道。

      “我……”傅婶正待回答,却被燕姐抢去,“其实……这也不怪傅婶啦,都是奴婢不好,要不是奴婢失言冲撞了傅婶,她也不会失手打翻菜盆子,还泼了奴婢一身菜渣,您看这可怎么办才好,大人还等着我去泡茶呢,这身臭味……”

      “傅婶,你的手脚变迟钝了。”少年不耐烦地打断她,查看一地狼狈,“收拾干净这里,过会儿有客人来。”

      “是,老奴立刻收拾,还要准备什么吗?”

      “厨房里有没有鲍鱼?”

      “有。”

      “恩,你再去仓库取些鲜灵芝,两个时辰后做道菜胆灵芝鲍送到西苑的‘松涛居’。”

      “是广州来的客人?”

      “恩。”少年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燕姐见他转眼忘了刚才发生的事,似乎还对傅婶颇为赞许,不死心地追问,“影侍卫,我这身衣服……”

      她出声,少年才注意到她,奇怪看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大人要喝茶?”

      “呃?是。可是,可是傅婶她……”

      “傅婶她有事要忙,没听到我刚才说什么吗?”

      “不,不!”燕姐暗暗咬牙,这口怨气硬是给憋了,“奴婢这就去……对了,昨晚上的事真是多亏您了,若不是您提点,奴婢就犯下大错了。”

      “昨晚上?”少年更奇怪,“昨晚上什么事?”

      “呃?”燕姐傻眼。

      少年见状,正待发问,听到一旁的丫头中间传出一声忍俊不禁的憋笑,转头看去,是个被厨房的烟灰醺得脏兮兮的丫头,瞧不出模样,一双大眼倒是亮得惊人,被他抓个张着也不惊慌,径自笑得灿烂。

      他打量她一会,“那是谁?”

      傅婶怕他怪责,急忙解释,“她是刚入府的丫头,日子不长,不懂规矩,请您多担待啊,过会儿我会好好训她的。”

      少年也不在意,“行了,好好调教就是。菜胆灵芝鲍记得作好。还有……”看了傅婶一眼,“你识字吗?”

      “不识。怎么?”

      少年摆摆手让她别多问,转而向屋内的其他丫头,“你们呢,有谁识字的?”

      好半晌,屋内一片寂静。

      “一个都不会?” 少年再问。

      丫头们还是摇头。

      “喜鹊会!喜鹊会!”赖在一边不走的燕姐儿忽然大叫起来,“她会写自己的名字!”

      “喜鹊是哪个?”

      “她!”

      冷不防被点到名的喜鹊吓得面色惨白,昨晚上这少年已让她做一夜的恶梦了。

      “你就是喜鹊?”少年逼近她,无视她满头冷汗,“你会写名字?”

      “会!她会!”燕姐紧张地大叫,拼命对喜鹊使眼色。

      “我没问你!”

      可怜的喜鹊张大嘴,看看燕姐又看看少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到底会不会!”少年等得不耐烦。

      “会,我会!”

      “很好。”得到满意的答复,少年立刻撇开眼,对她的花容月貌视若无睹,“还有谁会,站出来。”

      过了一会,果真有人从人群里出来,慢慢走到前面。

      “你?”少年微讶地看着她,是那个不懂规矩的丫头,瞧她粗枝大叶,见了他也不会行礼,一双手比身上的麻布衣还粗,她上得起学堂?“你说你识字?”

      “识的一点。”

      “一点是多少?”

      “恩……”她迟疑一下,看他一眼,小心翼翼比出两根指头,“两……两本书。”这么说会不会太少了?东苑要人至少也得琴棋书画皆通吧?

      “两本书!”少年惊讶地张大眼睛。

      果然太少了!

      “你居然会两本书!”

      咦?

      “太好了!你跟你,你们两个,两个时辰之后带上纸笔到院里集合,傅婶,你再问问其他丫头,把识字的统统带来,恩……不对,能识简单的字就行,总之统统带来。”

      也!简单的字?简单的字就行!

      正惊讶着,身边的丫头撞撞她,小声问,“喂,你去哪里学来的两本书的字?”

      “很奇怪吗?你们……不会吗?我以为你们不出声是因为害怕。”

      “见鬼,谁都知道这位侍卫大人一定有事差咱们才问的,要真会早答应了,哪顾得了害不害怕!咱们是真的不会。这年头,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有闲钱去学堂,更何况咱们都是姑娘家。”

      啊?忘了这一点。她脸上带笑,心里直打鼓,抬头瞧见少年嘴里仍在不住嘀咕“两本书”,临走还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是起疑。

      甜笑变成苦笑,傅婶走到她身边,大力拍她的肩,“好样的!真看不出你这丫头还识字,当初入府的时候,我还没看出来。”

      “呃?因为隔壁家是开学堂的,我……偷听过。”

      “行了,傅婶也不想计较你哪学来的,呵呵,你没瞧见刚那贼丫头的表情,整张脸都扭曲了,整个府里识字最多的就是她,凌总管挑她服侍国老大人也不过见她稍有文化,不过依我看,她识的字也不见得比你多,才嫉妒成那样。两本书?呵呵,好样的!她们东苑人平常老拿鼻孔瞧人,这下总算给咱们南苑出了一口恶气!”顿了顿,摇头不可思议道,“不过话说回来,东苑的丫头个个都识字,影侍卫怎么跑到南苑来要人?这事可真奇怪,照规矩,刚进府的丫头连见人都没机会的……”

      “会不会东苑人手不够?”

      “有这个可能,不过西苑的大部分丫头也识字的,调出几个也不是难事啊?”傅婶双手叉腰想了会儿,“算了,算了!这种伤脑筋的事懒得去想。啊,对了……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藏花。”

      “恩,藏花,影侍卫的吩咐你也听到了。这回儿这里还忙,你先帮忙干着,过会儿再去准备纸笔,和喜鹊一起去。”瞥了了喜鹊,把她拉到身边小声说,“喜鹊是那贼丫头的人,你就是咱们南苑的人了,等见了影侍卫后好好表现,可别给咱们南苑丢脸啊?”

      “是,我会的。”

      “什么我啊我的!要称奴婢!”傅婶瞪了她一会儿,转身边走边嘀咕,“不行,看来还得教教礼数才能放出去,免得给我丢脸。”

      藏花很无辜地瞧她走到厨房中央,击掌放声吆喝,“丫头们,戏看够了吧!看够了就给我动起来!一个个木头桩子似的杵着是讨罚吗!”

      她也跟着动起来。

      洗洗洗,刷刷刷,炒炒炒……

      厨房里工作她从小就驾轻就熟,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听这个那个的吆喝,身后还跟着一个唠叨个不停的傅婶,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叨念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歇口,自己倒了杯茶道,“教完了,累死我,以前都没发现教人这么累,对象还是一个笨丫头,怎么教都不会。”拍拍她,“行了,你就到这儿吧,回房去准备准备,衣服穿戴整齐,顺便把脸洗干净。我记得你那张脸俏得很,不比喜鹊那丫头差,成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出去怎么见人!”

      “是的,傅婶。”?忍了一个时辰终于解脱了。

      “恩,在影侍卫面前乖巧点,别惹他生气,不然他一恼把你编排到不知哪个角落去我可管不着!”

      “是的,傅婶。” 可以走了吧?

      “小心留意燕丫头,我怕她嫉妒你会对你下手,她可是对自己的位子紧张得不得了。”

      “我会的,傅婶。”这下行了吧?

      “好了,话就说到这儿了,听进去多少是你的事,出去南苑我就帮不了你了……”

      终于完了!藏花松口气,掉头就走。

      “呃?你怎么就走了?我还没总结呢!丫头,丫头!我说你……万事小心啊!千万别给南苑丢脸啊!……”

      藏花头也不回,傅婶什么都好,就是爱面子,外加唠叨。

      她走进南苑里专门给丫头训练的园子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她从后头进去,小心隐在队伍里,左右看了看,最起码有十个以上吧,两三个是同她一起进来的丫头,余下的也都是在东苑工作的,傅婶说得不错,东苑这次用人确实奇怪。

      正想着,影侍卫迈进院落,“人都到齐了?

      “到齐了,识字的都叫上了。”傅婶应着,“这是她们写的字。”

      “恩。”少年接过那叠纸,不急着看,粗粗数了数人数,皱眉道,“这些人不够,你去找人牙子再挑些人来,专找识字的,会简单的就行。”

      “是。”

      “你退下吧,这里由我来。”少年说着,翻查起手上的纸,看到其中一张停住,细细打量人群。

      藏花见状低下头,悄悄后退一步。

      “你们写的字我看过了,还算……”举起手上一叠歪歪扭扭的字迹,“……不错。”

      藏花偷偷抬头看一眼,心底暗叫糟糕,她不想引起注意的,看来很难。

      果然,他抽出其中一张问道,“这张是谁写的?”

      藏花踌躇了一会,慢慢站出来,“是我。”

      “说说你写了什么?” 少年盯着她的后脑勺。

      “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为什么写这些?”

      “……奴婢父亲早亡。”

      “恩。”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厉声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藏花乖乖伸出手。

      “你的手布满老茧,不像是新长的,看来的确是穷苦人家出生。”语气稍缓,“看你的字迹,好像读过几年书?”

      “奴婢家隔壁是开学堂的,奴婢曾经……偷溜进去过。”

      “能写成这样,下了不少苦功吧?”继续对着她的黑色发顶,“除了这些,你还能写几个字?”

      “呃?”怎么又问?藏花奇怪地看向他脚尖,注意到他站的时候脚尖向内。

      “奴婢识的字勉强可以看几本书。”原来又换人了,这两兄弟怎么老玩交换身份的把戏?

      “这已经不错了,这群丫头里能把自己名字写清楚的也不多。”他顿了顿,忽然道,“把你的头抬起来。”

      藏花迟疑了下,缓缓抬起头。

      “你……”少年惊讶地盯着她的脸,再看看后面的喜鹊,“你们两个,跟我来,其余的都到大厅去,凌总管已在那边等了,他会安排你们。”

      丫头们纷纷散去,藏花和喜鹊互望一眼,跟在少年后头,穿过一条白色小径,两侧数不清的假山流水,时临冬,不知什么奇花还开得香气扑鼻,沿途林林总总遇上些奴仆,军官,都对少年极为恭敬,偶尔还碰上几个官员,也对他颇为礼遇,他们似乎都对少年身后的喜鹊和藏花感到好奇,却什么也没问。

      再过一会儿,领着她们走进一个独立的院落,里面人渐渐少了,再深入一点什么人也看不到,他们走至一处偏僻的角落停下,藏花看了看前面,吓一跳。

      她早知道影总管有两人,但知道他们长得像是一回事,突然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同时出现在面前又是另外一回事。

      “问题解决了,只剩下这两个。”两人走近,“你看怎么办?”

      “她们的脸是个麻烦。”另一个说,看向她们的目光有些嫌恶。

      藏花定了定心神,看了看他们的脚尖,分辨出左边那个是日影,右边月影。

      “我看不能把她们留下来。”月影说。

      “我也这么想,不过府里人手不够,东苑和原先西苑的人又不能用。”他们别有深意地互看一眼,日影指着藏花对月影说,“尤其是这个,好像懂得还不少,不用有点可惜。”

      “是吗?”月影顺着他的手指看过来,一会儿,“啊”了一声,“你就是那个会两本书的。”

      他还记得?藏花笑着点点头,她一笑,两兄弟的脸色更难看,简直像死鱼脸。

      “这样更糟。”他们瞪着她,过了好一会才有些狼狈地别开眼,“怎么办?让她回去?”

      “这个……”月影又看了她们一会,在日影耳边说了几句,日影点点头,围着她们转了几圈,“你们知道为什么要找识字的丫头来吗?”

      她们摇摇头。

      “大家都知道,现在已经快入冬了,再过几个月就是初春……”

      初春?……啊,藏花眼睛一亮,是了,难怪要找识字的。

      日影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解释 “……初春一到,京里就要举行会试,边地来的举人在进行会试之前会暂时住在南郡府,他们今天就到,你们的工作就是在这几个月里伺候这些人……”

      他话未说完,喜鹊已惊讶地低叫起来,日影微微皱了下眉头,“……你们进府这些天,也该知道府里出过不少事,像你们这种长相的最容易引起麻烦,本来这些人的身份不该透露给你们知道,不过为了避免麻烦,才破格让你们了解内幕,你们该知道举人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当中可能有几个会在未来的殿试中脱颖而出,这意味着什么,你们应该清楚。”

      “举人就是未来可能当大官的。”喜鹊抢着说,言语中染着喜气。

      日影冷哼一声,“说得没错,所以……我要你们别动歪脑筋!原本不想用你们的,凑巧府里人手不够这才勉为其难,可是倘若你们在期间出了什么差错,我随时可以把你们换下来,更甚者……赶出府!”

      “奴婢不敢。”

      “不敢最好,怕的是嘴里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你们想清楚,这些人都是抱着偌大的决心参加会试的,倘若你们胡搅蛮缠,毁了他们的大好前程,有什么后果,你们自己斟酌!”

      “是,奴婢一定会谨记。”喜鹊连连点头。

      “好了,话就说到这儿,你们两个自行下去,出了这个门,往左绕直走就是西苑了,凌总管领着你们的同伴会在那里等,你们去和她们会合,还有……这次的谈话若是你们透露给那群丫头里任何一个知道,我立刻治你们的罪!”

      “是,奴婢一定一个字都不说。”

      “很好,下去吧。”

      藏花看他们一眼,跟着喜鹊出了门,待她们走远,日影走近刚才闷不作响月影,“怎么样?她们如何?”

      “哼,两个都有问题。”月影冷冷道,“你一提起举人,她们的脸色都变了。最好找人盯紧她们。这件事牵扯到皇上和国舅爷,不能让无关人等搅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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