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紫禁城》籍莹

28、卷十九

　　豫王府别院。
　　刘三秀已经整整快三个月没见过王爷了。她经常靠在廊上栏杆边望着院子的大门，多希望那里能出现王爷的身影。可是，等来的是无尽的失望，盼来的是阵阵伤心。“孩子啊，你不该来这个世界，不该投生在娘的肚子里啊。娘什么都给不了你。”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更是心酸。昨晚她知道王爷已经回府，她多想能见见王爷，可王爷像是已经忘了她一般，根本没召她，就连平日里不太得宠的另两位福晋也与大福晋一道陪王爷用过了晚膳。她越想越气，根本就是大福晋容不下她嘛。
　　“侧福晋，回屋吧！”秦妈妈心疼地看着她。主子如此不得宠，秦妈妈也没有办法。谁叫她们的对手是当今太后最宠爱的公主呢。
　　“秦妈妈，你让我怎么活啊？”刘三秀扑倒在秦妈妈怀里。在这个偌大的王府里，如今真的没有了她的活路。几年前王爷对她的恩宠仿佛真的已经烟消云散了。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她不能明白。从天上一下掉到地上的感觉，使她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侧福晋，王爷有请！”蒙厍突然来到这个已经日渐冷清的院落。他的一句话使刘三秀的心又充满了阳光。“快，秦妈妈，珍儿，云儿，快，给我梳头，”刘三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快，赏蒙厍十两银子。”
　　“谢侧福晋。”蒙厍拿过赏银，心里却掠过一阵凄凉。这个可怜的女人还不知道此去真的是一条不归路啊。鵆儿早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太后。太后为了掩饰多尔衮兄弟当年的行为，只好决定处死刘三秀，因为她在宫里和王府的造谣，使得摄政王与太后，显贵太妃受损。可怜的女人啊。
　　刘三秀穿着王爷曾经最喜欢的汉装，梳着漂亮的发式，一支金钗摇摇曳曳，显得她还是那样风情万种。她兴冲冲地来到王爷的书房，推门走了进去。“呓，王爷呢？”她只看见宫里的呼兰公公站在里面，却不见多铎的影子。
　　“刘三秀接旨!”呼兰仲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和硕豫亲王之侧福晋刘三秀自进府之日起，不守妇道，整日鬼言惑众，致使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人言行涉及当今摄政王以及显贵太妃，使王室蒙羞。朕忍无可忍，特下令赐刘三秀白绫三尺。钦此！谢恩！”
　　呼兰仲的一席话让刘三秀惊呆了。“不，这不是真的，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她大声嚷着，“大福晋，你不得好死！”
　　“大胆，竟敢辱骂大福晋！”呼兰仲眉毛一眺，“你们还愣在那儿干什么，赶快着呢，本公公还要回去复旨呢。”他手一挥，身边的小太监一拥而上，抓住了刘三秀。
　　“公公，求求你，让我见见王爷！”刘三秀死死地抓住呼兰仲的腿，不肯松手。
　　“哟，这是干什么呢。侧福晋，王爷您是见不着啦。告诉你吧。是王爷让太后和皇上这么做的。要去的也不止你一个呐。可是人家比你高贵，比你地位强呢，太后正为难呢。唉，谁教你不自量力呢，让人家给生生地利用了呢。你说，好好的侧福晋不当，却要如此，正所谓天造孽犹可活，人造孽不可活啊！”呼兰仲用他惯有的语调说着，“还不快着，送侧福晋上路吧！”
　　“不，不，”刘三秀这才明白她是被小玉儿利用了，“摄政王妃，三秀不该听你的谗言呢！”可怜的女人直到临终才明白自己这一生的悲剧正在于她始终是别人的棋子，却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
　　冷冷的屋里，只听见“当”的一声，那是金钗落在了地上，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鵆儿依偎在多铎身边。
　　今天是刘三秀的头七。鵆儿早早就安排了祭祀。其实，这也不能怪刘三秀，可是，不能没有人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承担后果吧。唉，王室的女人的命运不能由着自己。这是不真的事实。刘三秀用她的生命证实了这一点。
　　“王爷，您会怪鵆儿吗？”鵆儿心里其实也不忍心，只是她也只能这样才能解决这个藏在太后和摄政王心底十年来的冤恨。
　　“本王不怪你，三秀实在不该听信别人的谗言，害了自己，也害了孩子，”多铎沉默着，“怪只怪宫里的权利之争太残酷，要保存自己的实力，就必须狠！”
　　“王爷，鵆儿情愿不生在宫里，做一个老百姓多好啊。”鵆儿靠在多铎胸前，“何苦生在这深宅大院里呢？”
　　“傻丫头，不生在这里，本王怎么会娶到你这个可人儿啊？”多铎看着鵆儿，会心地笑了。是啊，经历了这次的波折，他们的一切都紧紧栓在了一起。关于权利，关于名利，多铎仿佛不再那么看重了。他甚至只想拥有鵆儿到老。

　　摄政王府里灯火通明。
　　昨日，皇上已经颁下了请摄政王与太后大婚的旨意。今天满朝文武都前来道贺，把整个摄政王府吵嚷得十分热闹。多尔衮站在这大臣之中，心里是激动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大玉儿永远都应该是他的，永远，就如这大清江山一样。他环视四周，众臣对他赞美之词溢于言表，奴才们更是欢喜非常。他多尔衮要的不就是这天吗？
　　而相比前院的热闹，后院就实在太冷清了。小玉儿静静地躺在炕上，多少日子，她都只能靠大麻才能麻醉自己。今天府里如此热闹，却还是抵不去她心里的这份孤独，而这孤独将永远伴随着她了。太后与自己深爱的男人大婚，那她又将是什么？
　　“启禀王妃，豫王府的秦妈妈来了。”莲儿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秦妈妈。
　　“让她进来。”小玉儿有气无力的声音让人有点寒意。
　　“王妃，我家侧福晋去了。”秦妈妈哭出声来。几天来，她似乎老了许多。侧福晋的死让她心灰意冷。
　　“知道了。下去吧！”小玉儿对于这样的结果早就知晓了。她知道自己也被揭露出来了。而太后之所以不处置她，那是看在自己与太后是亲姐妹的关系。刘三秀死了，而她呢？
　　小玉儿起身来到梳妆台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形容枯槁，也许，她从来也没快乐过。“莲儿，来，给我梳头。”她打开首饰盒，里面无数珍宝，她却从来没有带过。
　　“主子是要去前厅吗？今天那里好热闹，让奴才给主子梳个最美的发式。”莲儿说着，动起了梳子。
　　小玉儿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多美啊，乌黑的头发挽成高髻，白金宝石钗镶着九凤珠，耳边斜插杏黄绒的珍珠撰花，黑色衬百鸟朝凤旗袍显得她的皮肤如此白净。可，装束再完美，却还是掩饰不了她心中的伤痕。她想起当年在科尔沁草原上，第一次见到多尔衮，那是多温馨的时刻啊。可自从嫁入摄政王府，多尔衮对她毫无感情可言，让她饱受凄凉之苦。多尔衮啊，为什么你如此对待我小玉儿？你不爱我，为什么又要娶我？
　　她越想越苦，“哈哈哈，”她狂笑着，“我小玉儿可是摄政王妃呐！大玉儿，我的好姐姐，为什么你要和我抢？从小我就什么都不如你，你可好，已经是大清最尊贵的女人了，为什么还要和我抢男人呢？”
　　屋里摇曳的烛光映着她美丽的面庞。两行清泪自然挂在脸上，小玉儿越发地消瘦了。她就这么坐在梳妆台前，就这么一直坐着。“主子，您是现在去前厅还是？”莲儿轻轻问道。
　　“哦，”小玉儿一下回过神来，“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她起身又走到炕桌前，拿起那杆熟悉的烟枪，“哈哈哈，”又是一阵狂笑，莲儿吓得连忙退了出去。

　　“启禀王爷，太后皇上驾到！”奴才的一句话，使整个大厅安静了下来。
　　多尔衮忙出了厅门，只见大玉儿扶着福临的手，摇摇地走来。没有特别的装束，梳着长刘海，头发顶上用珍珠环绕，斜插着九凤朝阳的金钗，玫瑰红牡丹花样的旗装显得她身姿摇曳。今天的太后不像平时慈宁宫那般严厉，倒像是大府里的太太。
　　“臣多尔衮参见皇上，太后！”多尔衮像是看入了迷。
　　“皇父快起！”福临的称呼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皇父？难道皇上承认了多尔衮？
　　“多尔衮接旨！”呼兰仲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他胖胖的脸上一副自得的笑容。这个奴才今天可是高了兴，大清的风云丝毫没有影响到他。鵆格格保他，太后也没有责罚他。看来，呼兰仲还是这个皇宫里的主角啊。“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摄政王多尔衮一生征战戎马，为我大清立下赫赫战功。又勤于朝政，今特此册封多尔衮为皇父摄政王！钦此。谢恩！”
　　“多尔衮谢太后皇上恩！”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终于登上了比天还高的地方。皇父，皇父，那不就是皇上的爹吗？多尔衮再看福临的表情，虽然这个小子没有特别的高兴，却也是笑容满面。是啊，他把朝政终于让了出来。是该他想清福的时候了。
　　大玉儿起身挽着多尔衮，缓缓走出大厅，来到了花园，只剩下那满屋贺喜的人。
　　“多尔衮，你高兴吗？”大玉儿抬头望着多尔衮的眼睛。多少次她梦里都在寻觅这双迷人的双目。而今天，终于实实在在地在眼前了。
　　多尔衮怀抱着他这辈子最珍爱的女人。“高兴，玉儿，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为了这一天，我情愿放弃所有，你知道吗？”
　　“我相信。”大玉儿幸福地靠在多尔衮的肩头。任凭花儿随着风飘洒花瓣，任凭柳枝轻轻摇动姿态。好一幅人间美图！“多尔衮，你瞧！”大玉儿玉指一向，“你看那边亭子里是谁？”
　　多尔衮顺着她的方向，一看，“呵呵，是十五弟和鵆儿！”
　　他们走近那个亭子。
　　多铎和鵆儿丝毫没有察觉亭子外的人影。“鵆儿，这些日子本王老是觉得自己像在做梦，这个梦让本王很害怕。”多铎低头看着鵆儿的眼睛，他分明看见那双眸子里融化的是满眼柔情。
　　“王爷，就当那是一场梦罢！我们都无法从梦境里醒来，你，我，额娘，还有十四叔，我们都深深地陷入了奇怪的梦里。”鵆儿握住多铎的手，感觉一片冰凉，“但是，鵆儿对王爷的爱，不是梦里才有的。”她轻轻地说着，低头那一瞬间的羞涩，让多铎怦然心动。
　　“本王相信。”多铎怎会不珍惜这样的感情，“经历了这么多，本王才知道拥有你才是天下最值得本王骄傲的事情。让那些权利，名利都见鬼去吧！”说着，他转身正想摘栏杆外的那朵牡丹给鵆儿带在头上，却看见十四哥和太后站在亭外对着他们笑，“臣弟见过太后，十四哥！”
　　“哈哈哈哈，”多尔衮疾步上前扶起多铎，“十五弟总算是醒了啊。”他怜爱地看着多铎，像是小时候他们时常这样一般。
　　“是啊，这都是鵆儿的功劳。”大玉儿拉住鵆儿的手说，“御医来看过了吗？”她注视着鵆儿的肚子，亲昵地说。
　　“看过了，御医说就是下个月呢。”多铎急忙回答，他着急的样子让多尔衮和大玉儿都会心一笑，“咳，咳。”多铎不知什么时候又咳了起来。
　　“怎么啦？王爷。”鵆儿皱起眉头，“看你，风寒一直未好，还闹着到这风地里站着。”她心里一直很焦急，多铎自从永平回来以后，风寒一直不见好转，最近晚上又时常发烧，他又不肯召太医来看。唉，这个倔脾气！
　　“来人，宣太医。”多尔衮一听，忙喊道。“十五弟，身体要紧啊。要当阿玛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脾气。”

　　转过花园，大玉儿和多尔衮来到后院。这里很寂静，只听的见风儿吹动树枝的声音。
　　“奴婢见过太后王爷。”莲儿看见他们，忙上前施礼。
　　“王妃呢？”多尔衮问道，“快去通传，太后驾到。”
　　莲儿急忙进了屋子。
　　大玉儿站在走廊上。那神态，那神韵，都深深地吸引着多尔衮。他们就这么对望着。仿佛世界孤独得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不好啦，不好啦。”莲儿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她惊惶失措地喊着，小脸变得苍白。
　　“怎么回事？”多尔衮有点恼怒。
　　“回王爷太后，王妃自尽了。”莲儿结结巴巴地说着，她一进屋便发现小玉儿穿着整齐的躺在炕上，面容平静，炕桌上还留着大量的烟土。
　　“什么？”大玉儿和多尔衮都大吃一惊。他们连忙进了屋，“快传太医！”多尔衮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