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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为灭世情兼负义 ...

  •   平心而论,肃州并不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地方。
      这里地处边塞,周围具是茫茫黄沙,常年风沙肆虐、气候恶劣,远远比不上四季分明、草木丰茂的中原地区来得舒服。
      但也正是因为这里地处边塞,是出国通商的必经之路,每年都有大批的行脚商人在此往来歇息,因而这肃州从来不缺少生机和活力。那些商贾大多富甲一方,出手往往十分阔绰,所以这肃州的人、特别是客栈老板娘,也从不担心自己会饿死。
      老板娘是个美人。螓首蛾眉,齿如瓠犀,双瞳剪水,腰若杨柳,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盼顾生情,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盯着的时候,哪怕再吝啬的商人,也会情不自禁地多掏出一些银子来。
      可惜今日却遇上了个怪胎。
      正午的时候客栈里迎来了客人,只是却不是行脚的商人,而是个白衣的剑客。
      开门这么多年,老板娘自认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她却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那人明明踩着正午最剧烈的阳光走进客栈,却冷漠得如同冬日里凝冰的湖,让她的笑容来不及绽开就凝固在了脸上。
      他点了一间上房,还有连续三日的素斋。
      单是如此也便罢了,他居然还要老板娘去找了三个姑娘来!
      三个!
      很难想象,那样冷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居然也会花钱去找姑娘——而且,一次就找了三个!
      更难想象的是,面对着三个美丽娇俏,又很会伺候人的姑娘,他居然只是要求她们为他梳头穿衣、修剪指甲!
      最让老板娘无法理解的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男人,居然还有女人会追着他,一直追到客栈来!
      当然,会看上这样男人的女人,也绝不是什么凡人。
      和那白衣人几乎是脚跟脚来到客栈的是个女性,一个裹着素白披风,白发独眼的女性。
      她看起来没什么身家的样子,却居然一出手便是五十两银子,只是有一个要求,那便是要住在前一位客人的隔壁。
      这人绝不好惹。
      看她身后的那柄枪!即使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意,仿佛那红色的长枪是经过无数鲜血的浸染,才逐渐有了这么不详的艳丽颜色。
      老板娘刻意放慢了动作,拿钱时试探着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和那一位客官……?”
      可千万不要是来寻仇的。
      这肃州来往的虽然是商人居多,但偶尔也有一些江湖侠士匆匆路过,老板娘见过他们动手的样子——只消一个人就能扫平这一整排的店家!上一次王伯的酒铺和陈家的茶肆直接就被砸了个稀烂,他们连债都没处去讨!
      她经营的是小本生意,可经不起那样的折腾。
      “我和他——”那姑娘仿佛有些尴尬地顿了顿,转动了一下手上的扳指,才垂着眼帘道,“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最好能时刻看到——”
      最后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这样已经足够了。
      老板娘瞬间恍然——原来不是来寻仇的,而是来寻债的,居然还是感情债。
      于是她痛快地给对方开了房。
      目送她走上去的时候,老板娘不禁有些惋惜——姑娘人长得不差,只可惜眼光不怎么样。
      看上那样的男人,简直是这辈子自找罪受。

      老板娘见到的眼光不好的姑娘,当然就是李陌。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的时候,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白衣青年的那一剑。
      李陌并不懂剑,也更加不可能懂得剑道,但她却依然忍不住去回忆昨日的那一幕、回忆那人手中的长剑——锋长可是三尺三寸,刃上钢花又是否如列星之行,拿到手里的重量是不是六斤有余?
      如果是的话——不,她几乎已经要确定便是那一柄剑不错,只是不知那青年看起来冷漠如斯,究竟能否答应忍痛割爱?
      她又忆起浩瀚沙海中青年那双冷若冰霜的黑眸,他身上白衣皎皎如月下清辉,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几乎能将头顶的艳阳都生生逼退。
      回忆如丹青长卷在眼前徐徐铺开,大漠黄沙同白衣剑客的剪影却在眼前逐渐暗淡,取而代之的是纯阳论剑峰上的皑皑白雪,空中飞舞的琼花如絮,在眼前蔓延开千百丈延绵不绝的纯净素白。
      彼时朝云叆叇,行露未晞,雪中有蓝白道袍的女冠执剑而立,手中三尺青锋光华流转如水之溢塘。
      “……易有太极,始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一点星芒如九天列缺自剑尖绽放,随之而来的剑气以星火燎原之势斩开面前的空气,如飞流直下的高山瀑布,刹那间溅起的白雪在视野中簌簌落下,雪幕中的女冠收剑垂首,徐徐吟道——
      “大道至简,道法自然,九转尽归一。”
      东方渐升的旭日在那一刻破云而出,隔着层云洒下的万道霞光几乎让世界都倾倒在碎金般的暖意当中。那女冠的身影几乎要融化在天边霞光里,她一身道袍在风中烈烈而舞,头上的流苏迎着初升旭日,更有一种仙风道骨的出世之感。
      “这一式太虚剑意,比你们天策的傲血战意如何?”
      不过来纯阳做个客却被大早上挖出来看日出的李陌饮尽杯中清茶,然后木着脸严肃道:“这招大道无术实在是甚好。”
      “……我方才使的是天道剑势。”
      “那也甚好。”李陌继续严肃道,“比十四你让人死情缘的本领还要来得漂亮。”
      “……”对方略一沉默,然后便听得长剑出鞘的铮然之声,边十四脸上的阴影几乎要突破天际,对她怒道:“来战!”
      在面对神经病的时候,李陌一向是个找茬不嫌事大的人,她把手里的茶杯随意一抛,长枪一立,冷哼回去:“战就战,怕你!”
      然后在双方蓄势待发的紧张局面里,边十四被她师兄拖回去上早课了。
      回忆就到这里为止,友人的音容笑貌却鲜明得仿佛就在眼前。恢复了精神的李陌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出门去办正事。
      那柄剑当然是很重要的,不过眼下宋问草的事情也同样很重要——她千里迢迢追了这么久,可不打算让他就这么跑了。
      然而等李陌问起的时候,得到的答案却出人意料。
      “宋问草?没听说过。”被问及的人们纷纷摇头,脸上的神色不像是作伪。直到李陌换了种形容,才终于有人确定道:“如果说中原的郎中……前些日子有个传言说、努克哈他们似乎掳了个郎中去……”
      努克哈,又是努克哈。
      李陌记得,昨日遇上的那一伙马贼,就是努克哈的手下狂徒。
      努克哈是什么人?据传此人本是关外游民,不知何因跑来了关内,这本来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可他到这沙漠之后却将本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的马贼逐一收服,经过他的调|教之后,这沙漠中本不过小打小闹的的马贼迅速发展壮大,不过五年时间便成为了过往商队心中的噩梦。
      就像他收服马贼时以血慑人的手段一样,此人行事张扬作风狠辣,过去的多数人沦为马贼不过为了混口饭吃,可他却是要钱要命还要女人,但凡是遇上他的商队,往往会损失包括生命在内的全部身家。
      狂妄如斯。
      李陌听了不禁皱眉:“他这般行事,竟然都没有人管么?”
      “管啊,怎么不管?可是管了没用,又能怎样?”被问到的人大吐苦水,像是要将胸中的郁气就此吐尽,“那何大人派人剿匪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可哪次不是全军覆没?可见那努尔哈的刀法实在狠辣,照这么下去,只怕都要没有人来通商啦!”
      “管屁!”立时就有人大声反驳道,“这边塞守城精英无数,上面的怎么不派个大将过来,每次都挑一些虾兵蟹将去送死?这分明是官匪勾结,那些倒霉催的兵士肯定是不知哪里惹了领头的,所以被派出来送死!”
      “呸!何大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岂是你这等人能随便诋毁的?此事定然是因为努尔哈诡计多端、手段毒辣,方才导致我们连续折兵损将!”
      “为官清廉?他清廉得都要和马贼称兄道弟了,也亏得你有脸在这里说!”
      这话题一起,便有无数人纷纷发表意见,一时间酒楼里充满了各种立场不同的相悖观点,几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眼见着就要撸袖子起来直接动手。
      看来也不可能再得到什么情报了,作为话题发起者之一的李陌叹了口气,结账走人回客栈休息去了。

      努克哈的老巢虽不是一目了然地标在地图上,但总算也是嚣张那么久的一方□□,几乎人人都知道个大致方位,李陌回房在地图上比划了许久,估算了个大概——在没有一匹好马的情况下,使用轻功来回当在三个时辰以上,四个时辰以内。
      事实上马贼并不可怕,在李陌眼里他们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远远比不上经过严苛训练的军队组织,只是不晓得为首的努克哈究竟实力几何——他能数次逃过围剿,究竟是真的能力斐然还是和官府有所勾结?
      李陌因着此事特别去探了一次路,只可惜不敢打草惊蛇所以未能靠近细观,只是站在沙丘上远远看着传说中如恶鬼巢穴一般的马贼老巢,那一顶顶矗立的帐篷宛如沙漠中的巨大坟冢,将过往的商旅尽数埋葬其中。
      宋问草是不是真的在里面?马贼掳一个郎中到底是要做什么?如果是严重到必须找名医问诊的伤势,那是不是意味着马贼为首的人当中有人受伤?
      李陌带着满腹疑问回到客栈,然后在进门的瞬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她看到三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走进了自己隔壁的房间。
      很难说让她震惊的是“女人进了隔壁”还是“三个花枝招展的人”,须知住在隔壁的那位白衣青年连续三日未曾出门一次,如若不是有小二会定时送饭进去,她有时都怀疑对方已然死在了房间里。
      可是现在进去了三个姑娘。
      因为这件事情,李陌在楼下喝进去了好几坛酒,即便老板娘看她的眼神诡异到不能再诡异,她也没有直接回去房间休息——万一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声音,她一不小心捅坏了墙壁要找谁赔钱去。
      大约过去了两个时辰左右,在李陌疑心三个姑娘可能都会宿在里面的时候,房门终于打开了。
      于是她看到衣衫完整身娇体软的姑娘们神色微妙地走了出来。
      李陌有些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她便在楼下多坐了一会,结果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衣衫完整的白衣剑客也走了出来。
      在他经过面前的那一瞬间,李陌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氤氲水汽,还有一种并不内敛的杀意。
      三个姑娘,一个男人,两个时辰,水汽氤氲最后杀气腾腾……李陌觉得自己仿佛联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东西。
      左右已经坐到了这个时辰,她反而不急着回房了,但觉得自己还没坐上一刻钟,那白衣剑客居然又带着一身杀气回来了。
      很难说李陌那一刻到底是什么个心情,沉默半晌之后,她走出客栈到街上去打听了一下那人的行踪。
      那人的一身白衣显然是个足够醒目的目标,李陌不消片刻便站在了一家民宅面前,看门前铜锁上积累的灰尘,这里应当有一段时间不曾有人居住了。
      重要的是,这屋子上居然还贴着官府的封条。
      指路的人说这户人家叫赵通,看他当时脸上的神情,这个叫赵通的多半并非什么善类。
      斜对面有一家卖炊饼的铺子,李陌走过去随便买了两张饼,然后在对方找钱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位小哥,那边那间屋子,是为什么被查封的?”
      “哪一间?哦……赵通的。”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卖炊饼的人脸上也露出了那种神色——混合着鄙夷,还有些不屑地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嘿,那个挨千刀的淫|人|妻女,还跑去当了马贼,官府不查封他的屋子,查封谁的?”
      淫|人|妻|女,还跑去当了马贼,这名叫赵通的人果然不是什么善茬,只是不知道那一位白衣剑客究竟为什么要杀气腾腾地跑来找他?
      李陌一瞬间脑补出许多画面,再联想之前那人叫到屋子里的三个姑娘……贵圈真乱,她实在评论不来。
      不过更乱的仿佛还在后面——李陌这样想着,同时停住了脚步。
      现在已是酉时。
      明月高悬,夜风渐起,这城中的温度虽不像外面的沙海那般冷得残酷,却也让人觉得十分不像是春末该有的冰凉。
      可那远及不上站在街角处那人身上传来的寒意。
      月华如水,洒满对方素白的长袍,就像是笼上一层雾色的纱。
      白衣黑发的剑客正站在那里看着她。
      剑意如同涨潮的海水般蔓延开来,李陌对上他乌沉沉的眼睛,就好像是在和死神进行一场长久的对视。
      他一字一句地开口,神色里有种说不出的冰冷讥诮。
      “你已跟了我四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为灭世情兼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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