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病中药浓道寻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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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九是个好日子，哪怕这一天阳光并不十分晴好，浓密的云层缱绻地遮住了明媚的日光，看起来就是一副雷雨欲来的样子。
但李陌坚定不移地认为今天是个好日子并因此而感到异常开心，因为这是她最后一天喝药，而她过头的兴奋度直接导致了以往不会出现的行为，具体表现为酉时饭后，她对喝药一事表现出了难得的配合，几乎是放下筷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药呢？”
“……”花满楼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个诧异的表情，他看了李陌半天，似乎在确定自己面前坐着的这个到底是不是他的朋友，顿了有一会才答道，“……抱歉，还在炉上。”
李陌那一刻的失望溢于言表：“真是太可惜了。”不等对方说什么，她用一种充满了期待的眼神看过去，问他，“能快些吗？”
带着“熊孩子长大了”的微妙心情，花满楼默默地收了盘子又默默地退了出去，大约两刻钟之后才终于走回了房间，手里面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这大约是第一碗冒着热气的时候就被喝掉的药，因为他省下了劝说这一步骤，直接缩短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喝完药的李陌也迥异于平日病恹恹的样子，整个人都散发着鲜活的生命力。
这让花满楼产生了一种错觉——郎中开的是“最后一剂即刻见效”的神奇药方，而前面几副都是拿来坑人的幌子。
在他自觉这个想法十分失礼的时候，一旁的李陌伸展腰肢，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这一刻她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就好像只穿着中衣在纯阳宫度过了一个寒冬之后睁眼发现自己到了万花谷，周围是一派鸟语花香春暖花开的欣欣向荣之景，这其中的美妙滋味非当事人不能体会。
心情好的直接体现就是看什么都顺眼，李陌脸上的笑容一直从喝完药持续到月至中天，这期间花满楼频频扭头看过来——他怀疑自己煎药的方式不对，以至于一不小心导致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李陌一点都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甚至到了该睡觉的时候都激动得想要跳起来练一套拳法，一个人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滚得差点拆了床板。
这种亢奋过头的状态丝毫没有因为入夜而出现消退的迹象，直到外面的更夫敲响一慢两快的三拍，她还瞪着眼睛观察这房间中的桌子有几个腿。
换个通俗易懂一点的说法，那就是她失眠了。
从一只羊数到五十只马再数到一百个师父，越来越精神的李陌最后决定放弃治疗、顺其自然，默默地掀开被子走下了床。
她准备清点一下自己当前的行装。
在这百花楼住了半个多月，她非常清楚自己给花满楼添了多少麻烦，对方几乎包揽了她的衣食住行，而且每一样都不曾懈怠，照顾得简直无微不至，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有所表示——哪怕只是银钱也好。
事实上如果她是住在自己以前认识的那群神经病的家里——如果他们都有家的话，肯定不会这么顾虑，搞不好还会顺手牵走两件东西作为被灌药的精神补偿。但问题是花满楼和他们不同，她自认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好到不求回报的这一步，哪怕说是“朋友”，但也不过是淡如水的君子交情罢了。
给花满楼个什么东西作为回报，这实在是个很大的问题。
手上的御赐鹿骨扳指肯定是不能送出去的，李陌一打开自己的包裹就看到了躺在里面的玉佩，于是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和花满楼之间还有二十五万两的账没清，不过显然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所以被忘记了……恩，二十五万两，这里的银子真不值钱。
这真是高得让人想哭的物价。
怀着微妙的心情放下玉佩，她继续清点自己的行装，然后发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三张一次性的□□，两根见血封喉的唐门孔雀翎，一只据说“追踪人时比狗还厉害”“只是一不小心长得像蜜蜂”的蛊虫，还有一大堆瓶瓶罐罐——这里面包括无色无味的迷药、如水即溶的剧毒、生肌活血的金疮药，以及效如桴鼓的解毒丹等等。
先不说这些东西她都是什么时候以什么心态装进包裹的，显然这里面不具备能作为礼物的美好物件，唯一符合要求的大概就是一本颜师伯的帖子，但问题是那字帖上沾着血。
李陌想象了一下花满楼接过沾血字帖的场面……恩，她觉得放弃这个提案才是正确的选项。
算来算去，现在她身上唯一能用作报答一途的东西大概也就只有孔方兄了，但花满楼很显然不像是个缺钱的人，哪怕是前朝货币，估计在他那里也是唾手可得的普通物什。
这也就意味着她根本没有什么能拿来“报答”人家。
想到这里，知恩图报的小狼崽子感到了十二分的忧伤。
更忧伤的是她忽然想到了大通大智的规矩——每个问题收白银五十两，并且只收现银。按照这个规矩来看，她现在是标准的一穷二白，虽说手里还有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但总觉得这么跑去提醒朋友“我们还有一大笔买卖没做成呢”显得十分不妥，但若不卖掉这块玉佩，她在这个几乎一无所知的江湖里恐怕是举步维艰。
对于一个信奉着“拳头是最好的沟通道具”的天策而言，这显然是个很伤脑筋的问题。
毫无睡意的李陌就这么忧伤地一直思考到了早上，然后在五更时分放弃了这份不符合她性格的深沉，像嗑了药一样冲到后院练武去了。
毫无睡意的李陌死死盯着那块玉佩，仿佛能通过眼神将它变成一大坨五十两一个的银锭，从而解决她人生的一桩大事。
不过她并没能纠结多久。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李陌听到外面有房门响了一下。
最初她怀疑只是夜风刮开了房门而已——毕竟眼下已是夜深人静，而这里住的只有她和花满楼两人，对方又向来是个作息十分规律的人，几乎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满地乱跑。
不过下一刻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在房门响过之后，外面传来了刻意压制过的脚步声，那声音经过有意的控制，细碎得几乎要融化在这样浓浓的夜色里，若不是李陌经过战场上的常年锻炼，恐怕此刻也只会觉得是一阵微风穿过走廊，不小心吹动了阳台上的植物才会有窸窸窣窣的轻响。
但至少这一刻李陌非常清楚，这不是什么微风吹动叶片的声音，而是某个人的脚步声。那声音一路从阳台蔓延到楼梯口，最后消失在大厅中，过不了多久便又回到阳台之上，如此反复。
这个时间还能这般明目张胆地活动在这小楼当中的，便只有花满楼一人而已……但问题是，他大半夜的不好好休息，进进出出的是在做什么？
一点睡意都没有的李陌彻底放弃了睡眠这个选项，悄悄走到门边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然后一眼便看到了花满楼——怀中抱着花盆向楼下走的花满楼。
李陌觉得这幅画面她完全无法理解，于是她将门缝拉得更大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她自认自己的动作轻巧、完全没发出任何声音，但花满楼却几乎是立刻就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睛准确无误地看过来，道：“吵醒你了？”
好吧，被发现了。
“我睡不着，起来喝点水。”被抓包的李陌摸摸鼻子，索性直接推开了房门走出去，伸手托住了花满楼手中的花盆，问道，“要我帮忙吗？”说完这话她又想起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立刻补充道，“我现在已经痊愈了。”
所以千万别说什么“你受着伤需要休息”之类的话，不然四肢健全的小狼崽子可能会一不小心照着你的脸来上一爪子。
“……”花满楼微微张了张嘴，随即在她的声明中又闭上，盯着她双手的方向顿了一下才道，“也好，你帮我把这一盆端到下面去，我去取另一盆。”
……你到底在折腾什么？
端着一盆花走下楼梯，在看到楼下迎风招展的各色鲜花之后，李陌觉得自己大概理解了花满楼半夜在做什么。
他在防雨。
因为怀疑会有雨，这些花昨日便被收进了楼里，但彼时下午却又有一段时间的艳阳高照，于是花满楼又不辞辛苦地将它们抬回了阳台，而眼下又因为天气似乎并不很好，所以又把它们再移回房间——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居然都不会觉得烦，李陌表示这必须是真爱。
怀里面抱着对方的真爱移动在楼上楼下，李陌想起了刚刚困扰着她的问题之一。
“花满楼。”她忍不住问道，“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看花满楼的表情，显然是很不能理解她的这个问题。但他依然很负责任地思索了一番，最后表示：“我想要的东西现今都已经有了，而那些超出我能力范围的，眼下也并不是十分想要。”
“……”
李陌表示花满楼绝对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没追求的人类，没有之一。这一刻她只想晃着对方的肩膀教育他一番——身为一个男人，你有点欲望行吗，行吗！
憋得十分内伤的李陌默默地加大力道，勒紧了怀里的花盆。但大约是憋得太过以至于没控制好力道，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那个瞬间，有什么东西传来了清脆的“咔嚓”声。
“……”不会吧。
“……”花满楼惊讶地扭头面向她，“什么声音？”
……呵呵。
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李陌僵硬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花盆——她连一半的力气都没用上，这上面的裂缝到底是怎么回事！花满楼你这么有钱为什么要用这种偷工减料的东西！
在等待她回答的这段时间里，整个小楼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李陌在这一刻狠狠地体会了一把汗流浃背的滋味，她看着花盆上那并不明显但确实存在的细纹，实在是很想敲晕了花满楼然后毁尸灭迹。
她依稀记得这一位对真爱的形容是“她们就像是我的孩子、我的伴侣，能陪我度过任何开心、不开心的日子”，现在有人谋杀了他的孩子和伴侣——哦不，是拆掉了他家孩子和伴侣的房子，为了自身安全她是应该毁尸灭迹呢，毁尸灭迹呢，还是应该毁尸灭迹呢……
“花满楼。”李陌很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正常说话，她几乎拿出了在战场上的勇气和自制力，才没让自己一抬手把花盆掀到对方脑门上砸晕他就跑，“那个……要是有人失手拆了你家伴侣和孩子的房子的话……”
说不下去了。
花满楼显然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了李陌话中的含义，他沉默的那段时间让李陌觉得自己见到了三途川，哪怕他之后开口的声音依然十分柔和，她还是觉得自己会被顺着二楼扔到瘦西湖里。
他只是问：“哪一盆？”
哪一盆什么的……万花谷的兄弟姐妹们救命！这一盆是什么花？！
以李陌对花草植物的了解，她一般只会判断有毒与否以及能否充饥——给人充饥和给马充饥，最多再认识个止血草和黄连也就顶天了，要说观赏性的花什么的，她就是标准的两眼一抹黑。
在她眼里牡丹和芍药基本上没什么区别，而且两者都能入药。
她盯着花盆里的植物半晌，最后采取了一个迂回的方式曲线描述当前的场景：“黄色的盆，花苞是粉白色的……上面只有三个花骨朵。”
她这么毫无重点的模糊形容，也难为花满楼他居然听懂了。这位温和的有钱人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反而细心地询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并安慰她“只是一个花盆而已，算不得什么”， 最后李陌回到房间的时候，几乎要被对方身上人性的光辉给闪瞎了。
明明本来是打算帮忙的，但却似乎又变成了欠人情的奇妙境遇。
李陌捂住脸，她觉得自己都要被自己蠢哭了。
更糟糕的是她走进房间之后又看到了包裹里的玉佩……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在纠结着一桩人生大事，而这桩大事，在自己砸了人家真爱的房子之后，她再也没脸开口去问了。
然而，因为这件事纠结了整整一晚的李陌发现，自己一切的担忧和顾虑都是多余的。
但凡有花满楼在的地方，根本没什么是她好操心的。
第二天早饭后花满楼从主房里拿出了一个包裹放在桌上，里面的物品和桌面接触发出了沉甸甸的声音，听着就让人觉得可以拿来进行谋杀。在包裹的四角解开之后，厚厚的一大叠银票和十几块银锭就出现在视野里，迎着清晨的日光几乎能晃瞎人的眼睛。
李陌必须承认自己就是一只穷得掉渣的土鳖，她除了运送官银以外就没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这要是当成暗器扔出去，一块得砸死多少人！两块下去，他们大天策府就再也不用担心马草不够的问题了！
“这里是二十五万两，其中一千两换成五十两每锭的现银，余下的都是银票——这次，是不会再出什么差错的。”花满楼将银钱向着她的方向推了推，解释道，“这几日将银票又查收了一遍，所以这钱大约付得晚了。当然，若你改变主意并不想卖那玉佩了，也是没什么关系的。”
李陌表示那玉佩必须得卖！……但自己什么都不表示一下真的好吗？
于是她盯着银锭看了半晌，又抬头看着整个人都标注着“公子•菩萨•有钱人”的花满楼半晌，最后非常真挚地问他：“你被人欺负过没？”
花满楼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谈话的节奏。他愣了好一会，方才显有些茫然地睁大眼睛，疑惑道：“……什么？”
“要是有人欺负过你或者要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李陌铿锵有力地这么表示，“我可以帮你揍他。”
听了这话之后，花满楼简直哭笑不得，但他也总算理解了李陌话中的含义。似乎对于他的这一位友人而言，“我帮你揍人”便是她所能表现出的最诚挚的谢意——虽然他个人觉得，这般的表达方式很有问题。
但无论如何，这份心意总是让人觉得温暖的。
于是花满楼点头微笑道：“好，多谢。”
——你的心意很好，我十分感谢，只是我并不希望你去直面我当年的危险。
——我只望我的朋友，永远都不会同当年的我陷入同样的处境。
李陌并不知道花满楼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表现出的诚意可能还不是很足——因为她说了话之后才意识到，对于花满楼而言，可能这世上没什么人或事能让他开口表示“请帮我揍一个人”。
她甚至怀疑这个人连发怒都不会。
……所以，她欠的人情真的有还清的可能性吗？！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病中药浓道寻常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