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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回忆-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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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谢衣和初七踏上前往寇岛的旅程已经过了好几天。
比起刚从枫华谷出发之时,两人的心境已有了悄然的改变。
最直观的,就体现在两人露宿时无论睡得有多远,第二天早晨总会变成抱在一起的。确切地说,是谢衣夜里总会有意无意地往初七身边靠近。他在半梦半醒间也能准确找到初七的位置,往他腰侧搭上一只手,偶尔还压上去一条腿,抱住了,就不放开。
源明雅的幻术是假的,谢衣经历了一场死别的心情却是真的。最开始只是有些患得患失,以至于晚上噩梦连连,惊醒后却又不记得梦到过些什么,只隐约记得是和初七有关。如此总要确认初七还好好地在他身边才安心,慢慢地就成了一种习惯。
“天气越来越冷了,所以不由自主地就……”早晨起来时,谢衣是这么跟初七解释的。
“…………”初七没有拆穿他拙劣的借口。实际上,以他睡觉时的警觉,没有在谢衣刚碰到他时就条件反射地把谢衣打飞,就已经是一种默许了。
有些事情已经心照不宣,却谁都没有说破。
要去寇岛只能从扬州坐船,而去扬州就要经过金水镇和再来镇。
为了躲避追踪,两人尽量不走官道,在小路上绕来绕去。路过金水镇时都没有稍作停留,只是买了些必需的行李干粮,就又从小路绕往扬州方向去了。
虽然辛苦些,且把原本七八天的脚程走成了二十几天,但一路上果然相安无事。
初冬的第一场细雪过后,两人总算来到了扬州城郊的再来镇。再来镇距离扬州不到两个时辰的脚程,若是坐驿站马车,只需半个时辰。他们决定在镇上休息一两天,恢复一下连日来的旅途劳顿。
再来镇盛产烟花,据传周瑜迎娶小乔时、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时放的烟花都是产自本地。临近冬至,镇上的烟花铺子纷纷开始促销,打出了诸如“真橙之心九百九十九金跳楼价”“海誓山盟五千二百金大甩卖”这样的字样。
谢衣掂了掂钱袋,只从里面倒出了几锭碎银子外加几个铜板,加起来不到十两。
这十两也够两个人好几天的花销了,那些烟花凭什么这么贵啊真是想不通!
对此他只能叹气道:“这世上土豪太多,为何不能算我一个?”
初七看着那些横幅,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你想买?”
“开玩笑,要有那么多钱我就拿去买一堆玄铁黑金之类的了,谁会买这种东西啊?”谢衣捏着钱袋,对于初七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样子表示痛心疾首:“不过我们现在确实需要钱,寇岛路途遥远,要出海,这十两银子真的是不够。”
“钱不够,去赚不就好了,大不了再打几天竞技场,你应该比阿阮能打……”初七打量了一下谢衣腰间有些残旧开裂的酉柳笔,略带嫌弃地说:“不过,你当真不打算换个武器?”
“这支笔我用出感情来了,不舍得换。”
……是因为钱不够才不舍得换吧?初七默默在心里说道。
武器的品级太低是小事,反正身手好的人不会依赖武器,初七自己用的千机匣也不过是藏剑山庄量产的第十批亥字开头的,只比谢衣的笔稍好一些而已。关键是那支笔都已经这么破了,若是在打斗中折断,岂不危险?
算了。初七想,反正有我在,断不会有让他遇险的可能。
两人着实没想到,这么瘪的钱袋都会有人觊觎。
再来镇客栈门口,谢衣不小心和一个兜帽遮脸的明教弟子撞了个满怀。等来到掌柜面前时,他才发现钱袋不见了。
“是刚才那个人!”初七反应较快,立刻追了出去。
谢衣也紧跟其后,奈何他速度稍慢一些,等追到再来镇郊外的山林中时,早已失去了初七和那个明教的踪迹。
周围都是寒冬也不落叶的松柏,山高林密,杳无人烟。
一阵阴冷的寒风吹来,谢衣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刚刚将武器拿在手中,下一秒就被缴了械。
那个突然从暗处浮现出身影的明教男人手上转着谢衣的笔,嘲笑道:“酉柳笔?想不到恶人指挥的徒弟竟然还在用这种破烂货。”
这和方才偷他钱袋的明教不是同一个,但很显然,是一伙的。
很快又有一个五毒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要引得他落单还真不容易。”五毒说道:“上次那个唐门小子太厉害,这次只有他一个武器都没了的治疗……我看他怎么反抗。”
上次?谢衣可完全不记得和这几个人有什么上一次。
这两人的衣摆透着暗红色,都背着十四阶的恶人弓。他忽然想起从长安到洛阳的路上,是有一次遭到了身份不明的黑衣人袭击,两个用弯刀,另一个用的是虫笛,在发现打不过他们之后很快就逃跑了。
两个明教,一个五毒。
原来是他们。
“别废话了,赶紧揍他丫的。”五毒说道。
那个恶人明教的刀尖已经指到了谢衣眉心,而初七那边不知道情况如何。这是个调虎离山之计,目的就是为把两人分开,各个击破。既然如此……看来这群人必须由他独自解决了。
谢衣看了一眼闪着寒光的刀刃,问道:“我说,几位兄弟,大家都是恶人谷的,你们何苦要一路仇杀我?”
“就让你死个明白好了。”明教把谢衣的笔扔在地上,一脚踩成了两截。“谁让你叛谷出逃,我们奉了沈指挥的命令,前来取你小命。”
从恶人谷出来后遭到数次追杀,谢衣已然失去了对追杀者和颜悦色的耐心,直接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胡说八道。不过既然知道我是指挥的徒弟,你们还这么嚣张也真是……没眼色。”
五毒啐了一口道:“啊呸!现在就算你是指挥的儿子都没用!”
“你误会了。”谢衣一个迎风回浪闪到后面,避开直取面门的刀尖,有些无辜地笑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我是沈夜的徒弟,又怎么可能不会打架?”
自从和初七结伴同行以来,谢衣还一次也没用过花间心法。因为初七太过厉害,总是几下就能打倒对手,谢衣也乐意用离经心法辅助他,两人早已合作得极为默契。之后在洛阳打竞技场他没参与,逃离源明雅的船时也没有他出手的机会,谁知竟会让别人以为他是个纯治疗。
“那又如何?”明教反手握刀,紧追了上来:“你现在连武器都没了,难道要空手和我们打?”
“武器啊……”谢衣取下了别在腰间的竹笛,像平时转笔那样把笛子转了一圈,而后运起内力,徒手捏裂了笛身。
确切地说,裂了的只是一层薄薄的竹壳,竹壳里面竟还藏了一支稍细一圈的笛子。像是白玉琢成,温润晶莹,隐隐有光华流动,一看就不是凡品。这笛子谢衣曾在红叶湖边吹奏过,谁都以为只是件普通的乐器,未料里面竟然还暗藏玄机。
“这、这是——”明教眼尖,说出了这支笛子的名字:“雪凤冰王笛?!怎么会在他手上?”
雪凤冰王笛乃是兵器谱上赫赫有名的神兵,世人只知它曾经由恶人谷主王遗风所有,却不知王遗风早就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赠给了沈夜,沈夜又送了自家徒弟。
“管他什么神兵,这小子才一个人,我们怕他作甚?”五毒早已扬起虫笛冲了过去,却被谢衣一招钟林毓秀接一招玉石俱焚直接打到吐血,用雪凤冰王笛使出花间游的招式果然威力倍增,不容小觑。谢衣一手小轻功还使得极为潇洒,明教连他的衣角都沾不着,干脆隐匿身形就想绕到他背后,想再来一次缴械。
然而才走了几步,他就觉四肢沉重,行动不便,这才惊觉到谢衣身边早就铺满了气场,俨然是纯阳宫的制敌之术——生太极。
五毒也意识到了不对,冲周围喊道:“哪个臭道士在附近捣乱?给老子站出来!”
却见谢衣用剑指挽着笛子,周身剑气激荡,隐隐有青锋破空之音缭绕。面对显然已经乱了方寸的对手,他不急不躁,一边用三才化生、七星拱瑞等纯阳招式制住一个,一边兰催钟林兰催等万花招式往另一个身上招呼道:“哪有什么道士?阁下莫非连二内也没听说过么?”
二内,说白了就是别的门派的心法和武功,瞿塘峡那边专门有一群老师在教,花银子就能学。但是江湖中人都知道,二内只能是钱多的人闲着无聊学着玩玩,没有任何实战的意义。一来那些半吊子老师传授的武功肯定不如正规入门学的;二来各门派的心法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需要从小苦练,不是肯花银子就能一蹴而就的;三来有些门派之间的内功甚至还会互相冲突,造成严重的后果。五毒教教主曲云就是在七秀坊长大,从小修炼的都是阴性内功,后来回到南疆接任教主之职,便修炼了教中的毒性内功。两种功法在她体内互相排斥,竟至走火入魔,令她从一个妙龄女子变成了十岁孩童的外形。
最不会互相排斥的两种心法,当属万花的花间游和纯阳的紫霞功。都是混元性内功,修炼了其中一种心法的人要修炼另一种,会比炼别的二内更加得心应手一点。当然,也仅仅是一点而已。
当今武林对二内研究最深的人,恐怕就是沈夜。他一共学过十五种心法,不是为了把哪个心法炼得和自身的花间游、离经易道功夫一样强,而是为了研究怎么用二内配合一内来打架更有效率。
也许真是天纵英才,竟真的让他练出了不换武器而使用二内的功夫。后来他把这功夫教给了谢衣,并命他勤学苦练。谢衣虽只学了个紫霞二内,应付一般的高手也是绰绰有余了。
各门派的心法武功都是要配合武器而使用才能发挥其最大的威力,如果拿着笛子使出四象轮回、两仪化形这类攻击性的招式,只能是徒有其形,效果就像笑话一般。
但如果是生太极、化三清、镇山河、坐忘无我这类辅助性的招式就不同了。
对方是两个十四阶的恶人又怎样?在谢衣面前,依然毫无还手之力,不过片刻功夫,胜负已分。
另一边初七也已结束了战斗。
偷钱袋的明教一味地只是逃跑,似乎没有和他交手的意思。此人身法也是很快,又擅长隐匿,初七追上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拿回钱袋,沿路返回之时,初七远远地就听到了打斗声。
意识到可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立刻加紧脚步朝传来打斗声的地方冲去。
待能看到人影时,就见两个恶人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而谢衣毫发无伤,衣袂翻飞,转着手中玉笛挽了个漂亮的花样,收势。
头一次遇到打架却没他什么事,初七大约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的震惊却不比倒下的那两人小。
“以一敌二,还都是十四阶的……我料想你的花间游功夫不会太差,但没想到竟然强至如此地步。”初七走过不住呻吟的五毒身边,顺脚踢了他一下,说道:“谢衣啊,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我从未刻意隐瞒,只是此前一直没有出手的机会,也还没遇到能把我逼到尽全力的对手罢了。”谢衣朝他笑笑,转而用笛子指住了带头的明教:“说,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是……是沈夜!”
谢衣摇了摇头,叹气道:“你最好说实话。”
“真的是沈——呃啊!我说我说!”明教本来还在嘴硬,直到初七在他面前架好千机匣,揪起他的领子作势要将一把暗藏杀机塞他嘴里,他这才吓得改了口:“是风琊,是风琊团长!”
“风琊?”这人是沈夜手下一个得力干将,但谢衣也丝毫没有和他结过仇的印象。“他为何要追杀我?”
“他只说了句锋芒太露必遭人妒,我们只是收钱办事,其他的不知道啊!”
“我?锋芒太露?我以为自己已经够韬光养晦的了。”谢衣这些年来一心扑在机甲上,攻防都没去打过几次,未料如此竟然还有人觉得他锋芒太露,只能说人的妒忌心真的是种很可怕的东西。他甚至能想象出风琊一脸“老子样样比你强,凭什么沈夜就是重视你”的样子,不由苦笑了一下,说道:“回去告诉风琊,我连阵营都已经退了,绝无和他抢下一任恶人指挥位置的可能,让他好自为之吧。”
那两人屁滚尿流地逃走后,初七问道:“为何你要退阵营?”
“现在恶人谷中的人无非四种,其一,大奸大恶之人;其二,除恶人谷外无处容身之人;其三,好斗之人;其四,有野心想要名望地位之人。后两种人居多,而我,这四种都不是。”谢衣说:“所以在离谷的时候顺便就把阵营退了。”
“既然你说过你师父最讨厌的就是背叛,那你为何觉得……他不会因为退阵营而追杀你?为何一下就识破方才那人说的是假话?”
“我是退阵营又不是转到浩气去,哪里算是背叛他?再说了,我师父若想追杀我……无论是天涯海角他都会来亲自动手,如果有事不能亲自前来,也一定会等到可以亲自来的时候。他连瞳和华月这样的亲信都不会假手,又何况是那种战阶一看就是混上去的家伙?”谢衣收起玉笛,忽然陷入了思索:“不过说也奇怪,就凭他们,竟然也能追踪到我的所在之处……”
远在恶人谷的风琊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而且这一路上被天一教、被源明雅、被风琊的人追杀,他们总能精准地找到谢衣的位置并发起袭击,简直就像是一路上都有人随时在向谁报告他的行踪一般。
确切地说,被跟踪、被追杀都是从在天都镇遇到初七以后开始的。
谢衣忽然感到如坠冰窟,不寒而栗。
那个一直在向外泄露他行踪的人是谁,答案其实已经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