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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回忆-拾 中秋月圆 ...

  •   (十六)

      中秋这天,信使送过来三封信。
      一封是五毒教哥翁里姑娘姗姗来迟的消息,说是已经找到了阿阮的爷爷。他还在和十二连环坞的水贼周旋,此事还牵扯出了天一教的人,情况有些棘手。五毒教主曲云命哥翁里等人也前去增援,事情可能要到初冬时分才能解决,届时会来接阿阮回去,这段时间就请谢衣和初七代为照顾她了。
      阿阮听到信的内容后,立刻眼圈一红,虽然不识几个字,也还是把那封信拿过来反复看了几遍。谢衣知道她是思念爷爷,然而还没等他怎么安慰,小姑娘就很懂事地擦掉眼泪说:“谢衣哥哥放心,我没事。在南疆的时候爷爷就经常几个月几个月地出去,我在家里等他和在洛阳等他其实是一样的。何况和你们在一起很开心,比我一个人闷在山上好玩多了!”

      第二封是瞳写给谢衣的,他说他自己造了一副机甲手臂机甲腿,已经调试安装完毕,比原来的手脚还好用,力量更强。缺点是现在两只脚尺码不一样,机甲的那一只因为安了太多机关,怎么也没办法再缩小一码了,鞋子都不好买。还有机甲手脚一半用精铁一半用木头制造,不知为何木头的部分老爱生蘑菇,烦不胜烦。
      信的最后用米粒大小的字写了一行:阿夜对于你的出走很生气,后果大概很严重,你自己小心。
      谢衣看信时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瞳面无表情地从机甲手臂上一朵一朵地往下拔蘑菇的画面,忽然觉得此前对瞳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既然瞳说鞋子不好买,那就在去到唐家堡之前先买双鞋送给他算了。”谢衣擦掉额上的黑线,问初七道:“对了初七,说起来你们都是唐家堡的人,你此前是否认识他?”
      “唐家堡上上下下好几千人,我怎么可能每个都认识?”初七指着信纸上最小的那行字说道:“比起这个,你更该担心的难道不是你师父会来清理门户?”
      “最近恶人谷好几个团长都闹腾得慌,师父他事务繁忙,一时半会还顾及不到我这边。”谢衣苦笑了一下,收起了瞳的信件。

      第三封信又是给阿阮的,拆开一看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线装书。封面上写了《照影记》三个字,作者红袖添香,插图绘者叫东篱采菊。红袖添香似乎是以写些英雄侠士的情爱故事见长,她的《逸尘记》流传甚广,华月房里都有几本。谢衣虽然从未翻阅过,这个作者还是听过的。玄字捌零壹附了一封信,说红袖添香新书付梓,但此书与《逸尘记》不同,并不对外发行,仅印刷几百本,只有书画斋登记在册的会员方可购买。和阿阮妹妹相识一场,故而赠送一本,聊表寸心。
      ……这是什么书啊还要凭会员身份才能购买?谢衣颇为狐疑地随手一翻,只见一本书内竟然配了四五张插图,第一张就是两个身上装束一看就不是当世的侠士,手握唐刀并肩御敌,两人眉眼画得和谢衣、初七倒有八九分相似,只是把初七右眼下方的两点痕迹简化成了一颗泪痣。谢衣想起在玄字捌零壹内室中的那些考验,忽然明白了什么,立刻啪地一声合上了书页。
      阿阮只知道那是本故事书,还好奇地说:“谢衣哥哥,这是本什么样的故事?你念给我听好不好?”
      “不好。”谢衣严肃地说:“这本书不适合你看。”
      阿阮嘟着嘴说:“你连看都没看过一遍,怎么知道不适合我看。?”
      “这……”
      初七也奇怪道:“这书到底写了些什么?……不用攥得这么紧,我不跟你抢。”
      谢衣闻言反倒把手里的书攥得更紧了,咳了一声道:“不管怎么说,我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人,此书应该由我先看过,再决定要不要给你们看。”
      阿阮和初七还想再说什么,谢衣又补充了一句:“不得异议!再说比起这本书,今日洛阳城中的庆典恐怕更有意思些。我还听说有个叫饼痴的神厨要做一个可供几千人吃的大月饼,邀人共享。”
      初七摇了摇头:“庆典?无聊,我没兴——”
      “去吧!今天可是中秋佳节啊!”谢衣不由分说,和阿阮一起拖着初七逛集市去也。

      洛阳城内早早装饰一新,扎起了各色彩灯,一眼望不到头的集市上摆出了各式应节的小吃和小玩意。更有舞狮舞龙的队伍、杂耍艺人走街串巷表演,迎来阵阵喝彩,热闹非凡。天色刚暗之时,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夜市上便早早亮起了灯火。卖糖人的,卖糕点的,卖各种新奇小玩意儿的,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逛集市不可能不买东西,阿阮早就把各种吃的玩的抱了满怀,谢衣也在鞋帽摊上让初七帮瞳挑了一双鞋,付钱时老板却不同意卖了,表示这是从两双尺码不一的鞋子里各拿一只,那让他把剩下的那两只卖谁去?软磨硬泡半天的结果是,谢衣把两双鞋都买了下来给瞳寄过去,老板给他们包了个顺丰镖局送货上门。
      离开鞋帽摊后谢衣又在卖面具的小摊前停下了脚步,随手拿起一个面具道:“初七,你的面具好像是被我弄坏的,应该赔你一个才是。来挑个你喜欢的吧!”
      唐门弟子行走江湖总会戴个面具,但不会戴这种路边摊上的面具,都是门派特制。初七的面具在枫华谷被摔坏以后已经过了好些天,其实他早就习惯了,便拒绝道:“不必,等我回到唐家堡后去领个新的——”
      “这位客官好眼光!”面具摊老板见有生意上门,立刻拉开大嗓门殷勤地迎了过来:“其实不用挑,您手里的那个就是最受欢迎的一款。这个面具还有个典故,几位可知道?”
      “什么典故?”
      “其实几十年前,节日庆典上戴面具这事只有长安城才时兴,我们洛阳是没有这个传统的。后来太平公主出宫游玩,就是戴着这个昆仑奴面具,才在灯市上遇到了她的如意郎君,成就了一段佳话。此事引得年轻男女纷纷效仿,后来传到了洛阳,甚至更远的扬州、金陵等地。戴上面具逛夜市,虽不指望能就此觅得佳偶,但要是碰到和你戴同样款式的,那就说明两人有缘,那也是一桩趣事啊。”
      这等宫闱八卦,谢衣自然是不感什么兴趣的,但回头一看果然有不少人戴上了形态各异的面具在游玩,本着入乡随俗的想法,还是掏了买三个面具的钱。那些面具有灶神、星君、土地、麻姑、笑佛、昆仑奴、判官等,男女老少的形象皆有,谢衣挑了个灶神,初七拗不过他,也随手拿了个一样的,阿阮挑了个麻姑。三人戴上面具,随着人群前往洛阳城门口,见识了厨神饼痴亲手制作的大月饼,放了同乐烟花,这才来到护城河边,买了几个孔明灯来放飞。
      河边已经聚集了不少放灯的人,早有无数彩灯飞上夜空,衬着漫天烟花,映着宽阔的河水,无比绚丽。
      “真好看!”阿阮看着眼前的美景,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和我们南疆的中秋不一样。”
      谢衣问道:“南疆的中秋是怎样的?”
      “吹芦笙,唱歌,跳舞,我们也要拜月亮,但是不会放那么多的烟火和花灯。”说话间阿阮已经从谢衣手中接过了一个孔明灯,见周围的人都在花灯上写字,便问道:“谢衣哥哥,他们在写什么?”
      “他们在许愿,阿阮,你有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呀……”阿阮偏着头想了一下,说道:“我希望可以到处去玩,然后吃遍天下美食!”
      “那我帮你写上吧。”
      “不用了谢衣哥哥,我看别人都是自己写的,你帮我写在纸上,我照着抄上去好不好?”
      “吃遍天下美食……好了!”谢衣帮阿阮在纸条上写好了愿望,她把花灯拿到旁边,照着纸极慢也极认真地抄写起来。谢衣转头问道:“初七,那你的愿望呢?”
      初七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静静地看着谢衣,隔了一会儿,才摇摇头说:“我没有愿望。”
      谢衣讶然道:“怎么会有人没有愿望?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想达成的目标吗?”
      “没有就是没有,许愿这种事,根本毫无意义。”初七指着谢衣手上同样空无一字的孔明灯问道:“你有愿望,为何不写?”
      谢衣笑了一下道:“我的愿望太多,不是一盏小小的灯可以写得下、承受得了的。”
      “都是些什么愿望?”
      “我希望沧溟姐能够好起来;希望师父可以打败砺罂;希望平顶村的琦霏姑娘一家能有个美满的将来;希望阿阮可以和爷爷尽早重逢;希望这普天之下的良善之人都能过得喜乐安康……”
      “这都是为别人许的愿,你自己呢?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是想达成的目标?”
      这个问题是谢衣刚刚才问过的,但他自己竟然也没有立刻回答出来,而是想了一下,才说道:“我的目标倒是有一个,希望我有生之年可以达到机甲之术的极致,但机甲术本身是永无止境的,我在这条道路上究竟能走到多远,完全取决于我自己怎么做,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
      “所以你其实和我一样,也算是个没有愿望的人。”
      “不全是。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尽人事,知天命。我想要的东西会努力去争取,我想达到的目标我会尽力去达成,我若许愿,不过是希望冥冥中的天意能在我力所不及的地方有所成全罢了……说起来,我想到要许什么愿了。”谢衣提起笔来,一边在灯上书写一边说道:”我希望……来年的中秋节也能阖家欢度。”
      “阖家?”初七愣了一下。
      “自然是我和你啊,我的家人除了你,难道还有旁人?” 谢衣眼中忽然漾开了微微的笑意,映着摇曳的灯光,灿若晨星。他有很多愿望,但却只写下了最微小的那一个。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明亮让初七有些不自在,也许是家人二字让初七有些动容,他鬼使神差般说了一句:“那何需问天意?问我不就行了?”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我没……”初七本来觉得一年后谁知道你在哪我在哪。他身为刺客,从来没有逢年过节还能放假这一说。但是看到谢衣一脸期盼的样子,拒绝的话竟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便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击了一下掌,这是个微小的誓言,也是个郑重的承诺。就像在冥冥之中种下的一粒种子,未来必将长成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而此刻,它已经逐渐生出光辉,长出新芽。
      “谢衣哥哥、初七哥哥!你们的愿望写好了吗?”阿阮兴冲冲地扬了扬手里的花灯,她已经把自己的愿望誊抄完毕,只待放飞。
      三人一齐点燃了花灯,让花灯在夜色中冉冉上升,最终汇入漫天的灯火河流中,融入夜空。

      这一天玩得很累,另外两人回去后都早早歇下了,谢衣却还没忘记自己要做的事。
      他回屋以后,沏了一壶茶,挑亮灯芯,开始翻阅那本《照影记》。
      白天被插图吓了一跳,一翻之下才发现作者写的是虚无缥缈朝,子虚乌有国,有神仙有妖怪的志怪小说。两个主角一个叫破军,一个叫忘川。只是借了他和初七的形貌绘制插图而已,故事都是虚构,和他们二人的经历没什么关系。
      故事发生在一个沙漠中的西域小城,此城供奉神农,破军和忘川是城中大祭司座下的两名性格迥异的弟子,从小一起长大,十六七岁时便情愫暗生,相惜相爱。几年后沙漠中绿洲退化,城中居民生活尤为艰辛。
      正当这西域小城陷入绝境之时,有仙人路过此地,赠了一枚天眷神珠,城中才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泉水。全城上下感恩戴德,但其实所谓的天眷神珠是个惊天阴谋,那位仙人其实是个食人的妖魔。它陷害了城主,控制了大祭司的心神,想要以此西域小城为据点,达成统治整个天下的野心。破军和忘川识破此事,与被妖魔控制的大祭司大战一场,然而不幸落败,破军逃出城内,忘川却被生擒。
      而后破军在外界颠沛流离,寻找打败妖魔的法子。然造化弄人,他不幸遭人陷害,失去了记忆,忘川亦被妖魔控制心神,成为了妖魔爪牙,再见面时,两人都已忘却前尘,连对方是谁都不记得了。
      书本的最后一幕,是两人在沙漠中的冷月下对峙,究竟妖魔的阴谋能否得逞,有情人能否终成眷属,且待下回分解。
      这情节也算是曲折离奇,红袖添香文笔又流畅优美,读起来果然让人欲罢不能,非要一口气看完才觉安心。谢衣起初还觉得插图有些别扭,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被文字所吸引,看到最后竟然还觉得隐隐有些难过。原本那么相爱的两人,却是相逢不识,成了陌路。而作者把故事停在这种地方,不过是为了制造悬念好继续写第二卷,实在忒不厚道。
      此书虽写到两个主角相爱,但都是着重于感情的描写,基本不曾涉及肌肤之亲。最过分的插图也不过是一幅二人在花荫中亲吻的,谢衣将这张插图连同前后的几页纸撕了下来往枕头底下一塞,这才确定没有什么不能给小孩子看的内容了,这几天有空时便可念给阿阮听。

      也许是那些文字给人留下的印象太为深刻,当晚谢衣睡着后便梦到了《照影记》的内容。
      他梦到那座西域小城的城主就是沧溟姐,而掌握实权的大祭司就是自家师父沈夜。他穿着青白二色的衣袍跑在被时光蚀刻的古老石阶上,袖口衣摆缠绕着蔓草枝叶的花纹,有人唤他“破军大人”。
      这个梦很乱,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只是些琐碎无序的片段。梦里有无尽黑暗中的逃亡追杀,有腥风血雨中的寒冷刀光,也有情之所至时的旖旎缠绵。
      那是在参天古木的茂盛枝叶之间,凌乱的衣衫,滴落的汗水,不留一丝缝隙的紧密结合。每一个亲吻每一次撞击,甚至偶尔有之的细微疼痛都令他甘之如饴,因为他知道两人是相爱的。情到浓时谢衣忍不住捧着爱人的脸,细细亲吻那眼底的嫣红痕迹,亲吻那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眉眼、嘴唇,这个吻的触感无比真实——

      谢衣猛地睁开眼,赫然发现眼前是初七神色复杂的脸,而自己正挂在他身上,扣着他后脑,和他嘴唇贴在一起。谢衣吓得不轻,整个人一下弹到了墙角,指着初七语无伦次道:“你、你、你怎么会在我房间里?!”
      “你一直在说梦话,吵得我睡不着,就过来看看。”初七起身点上了灯。谢衣知道他速来睡眠极浅,有着身为一个刺客应有的警觉和敏锐,之前两人露宿野外时总是他最先察觉到危险,只是未料到隔着一堵墙也能吵到他睡觉,顿觉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都说了些什么梦话?”
      “一直又哭又笑,喊打喊杀的。我过来时刚好听到你叫我,还以为你醒了,就走了过来,谁料你突然就扑上来了。”
      “我还叫了你名字?“谢衣想起梦的内容,最后那一幕中和自己缠绵的人好像确实是初七,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
      “不错,你说什么‘初七,快些’,我听得很清——“
      “停停停! “谢衣急急制止了初七,一想到初七应该已经猜到了自己梦的内容,他就觉得羞愤欲死,无地自容。想仰天长啸又怕吵到隔壁的阿阮,只得以头撞墙。”你别说了!别再说了啊啊啊!”
      初七淡定地在谢衣和墙壁之间塞了个枕头,才奇怪地说:“不就是梦到我俩被追杀逃亡吗?你发什么疯?”
      谢衣停下了撞墙的举动:“逃亡?”
      “不然你干嘛催我快跑?”
      原来他是这么理解那句梦话的。
      “逃亡……不错,是逃亡,哈哈哈哈哈——”谢衣干笑着,掀开被子一跃而起,深吸两口气平复了心情,才说道:“我方才的确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不过已经没事了。初七,你快回去休息吧。”
      “大半夜的,你要去哪?”
      “梦里跑了一夜出了一身臭汗,自然是去洗个澡。”
      初七扶额摇了摇头。对于谢衣半梦半醒间扑上来亲他这事,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反正是做梦,谢衣究竟梦到了些什么,他也懒得细想。
      然而初七却在起身时瞥见了落在地上的书页,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似乎是方才拿起枕头时飘落下来的,其中有一幅插图,画的是满树繁花之下,两个眉眼肖似他和谢衣的男子正在亲吻,一个斜躺在树干上,另一个从上方弯下腰来,动作倒与方才他二人有六分相似。这幅画丝毫不让人觉得下流猥琐,只觉得画面上那一刻的时光温柔宁静,情深意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回忆-拾 中秋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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