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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回忆-捌 ...

  •   (十四)

      离开天策营地后,没走多远,谢衣和初七就齐齐停下了脚步。阿阮不明所以,刚要开口问怎么了,就见初七一个雷震子扔出去,前方树上立刻掉下一个黑衣蒙面人来。
      看来这就是温留所说的“苍蝇”无误。
      这边两人早摆开了架势,连阿阮都迅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高高举起了虫笛。那黑衣蒙面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后,立刻发出几支飞镖,手法倒是迅捷,只是准头不足。三人轻易避过,还来不及出手,蒙面人早已扔了一地呛人的烟雾弹,趁机跑得没了踪影。
      初七在四周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蒙面人的去向,不由啧了一声道:“身法倒是很快。此人并不恋战,目的应该只是跟踪和刺探。”
      谢衣思索道:“离开枫华谷后,我们一共和人正面交手过四次,两次是天一教,一次是山贼,还有一次也是黑衣蒙面人,但今天的蒙面人和上次的应该不是同一伙,当然我也不排除这两次的黑衣人都是为同一个主人效命的可能性。”
      “何以见得?”
      “因为他们不但目的不同,穿着打扮、武功路数也全都不一样,不知你们是否注意到此人衣着的特别之处?“
      “注意到了呀。”阿阮偏着头说道:“这个人笨死了,大白天还一身黑衣蒙面,不是更显眼了吗?”
      谢衣笑道:“确实,这人并不像凌雪阁那些晚上才穿黑衣的杀手那般专业。不过我说的是他的鞋袜,在大唐几乎没人穿这种拇指和其他四指分开的草鞋……”
      他从树干上拔下一支飞镖,仔细端详起来。那飞镖中间一个圆孔,边上四个锐角,不是中原常见的式样。”……也很少用这种四角星一样的飞镖,我猜此人应该是来自倭国。”
      初七道:“倭国?你是说一刀流?”
      “在大唐的倭国人并不是只有一刀流的,此事无法判断。”谢衣皱着眉,沉吟道:“奇怪了,我和倭国人别说结下仇怨,连照面都没打过,他们为何会盯上我们?”
      初七也极为不解:“我也不曾和倭国人打过照面——”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我在天都镇被人追杀之时,其实就在你住的客栈外面遇到过穿着同样草鞋的黑衣人。他也没和我交手,在被我发现后就迅速逃遁了,我当他和追杀我的人不是一伙,就没在意此事。”
      “想不到那时竟然就……看来这些倭国人是冲着我来的可能性比较大。不知我们这一路是否都被他们跟踪了?”
      初七哼了一声道:“没有,我可以肯定。想一路跟踪我?没那么容易。”
      “这些倭国人是敌是友,意欲何为,我可是全无头绪。”谢衣叹气道:“我能肯定的只有一点,杀手也罢,追踪者也罢,在隐元会眼线密布的洛阳城内都是无法对我们下手的。眼下我们不用忧心这些事,修养精神,去找下一位隐元会接洽人才是正事。”

      下一位隐元会接洽人住在洛阳西边。
      那是个棋馆里教棋的文弱女子,她提出的考验是和自己下一局棋。
      初七和阿阮对围棋都一窍不通,这个题目自然只能由谢衣上场。万花七艺中有一项就是棋,而教授棋艺的正是当今围棋国手王积薪。谢衣的棋力在万花谷中众多弟子中还能排个中上,但面对这位贺姓的女先生,他却完全不敢掉以轻心。
      贺先生将三人引至一处清雅幽静的临湖水榭,此处远离闹市,确实是个下棋的好地方。谢衣执黑,贺先生执白,四五十手之后,谢衣明显占了先机,原来这棋馆里的先生,水平也不过尔尔,甚至犯了几个粗心大意的小错误。初七和阿阮不懂围棋,从那二人始终平静如常的神色也看不出来战况如何,只是看到白子不断地从棋盘上被拣起,猜想应该是谢衣略胜了一筹。
      行至中盘,已能大致看出棋盘上黑多白少,谢衣心中暗算了一下,只需再来二三十手,即可令贺先生投子认输。然而他并不急于冒进,依然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下棋时一直没说什么话,到此刻,贺先生方才微微一笑道:“阁下虽然年轻,这一手棋风倒是出乎意料地稳健。”
      “贺先生过奖。”谢衣捻起一枚棋子,啪嗒一声落下:“此局已至中盘,不知贺先生还要处处留手到什么时候?”
      “我并非是故意留手。”
      棋盘上白子的形势已是一片衰微,贺先生却仿佛毫不着急,反而稳操胜券一般,下起了快棋。谢衣每落一子都要思考片刻,她却几乎都能在谢衣落子的瞬间紧跟着落下一子。片刻之后,谢衣预料之中的二三十手已下完,却没有出现能令贺先生投子认输的局面,反倒是自己右上角的大龙岌岌可危。他匆忙施救也来不及,贺先生的反扑犹如惊涛骇浪,不过瞬间,就屠尽了那条大龙。
      原来她之前故意犯错,只不过是为了佯装棋力微弱,顺便吸引谢衣深入险地,一举截杀。确切地说,之前那些不是无理手,全是骗招。她早就计算好了哪些棋子会被谢衣吃掉,而留下来的那些白子在中盘以后形成的布局,充满杀伐之气同时又坚不可摧。
      棋盘上的形势在顷刻间就被逆转,谢衣不由暗自心惊。他自认棋力不算太弱,如今却被一个弱女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对方依然像闲庭信步一般,轻松就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开局时以为这个贺先生也不过尔尔,其实对方的棋力根本就高出他许多。最后的几十手,就算他再怎么不慌不乱,沉着应对,也依然没有回天之力。
      这局棋一共下了二百六十余手,谢衣将棋子一投,轻叹道:“我输了。”
      阿阮奇怪道:“棋盘上明明还有许多地方没摆满呀,为什么谢衣哥哥就认输了?”
      “算出输赢不需要摆满棋盘。”谢衣冲贺先生拱了一下手道:“贺先生棋艺卓绝,谢某实在心服口服。”
      只是想不到,这第二关的考验他就未能通过。
      他对初七笑笑说:“抱歉,让你那一架白打了。”
      初七难得没有顺口反驳,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无妨,总会有办法的。”
      阿阮也拍着胸脯说:“就是!我们三个一起想办法,谢衣哥哥别灰心!“
      三人正待向贺先生告辞,却见对方掩口轻笑道:“谢公子,我几时说过你未曾通过考验?”
      谢衣愣了一下:“可是我并未赢得棋局……”
      “我是说要和我下一局棋,可没说必须胜了才算通过。”贺先生着手收拾棋盘,一枚枚棋子落入盒中,发出珠玉碰撞之声:“有道是棋品如人品,我邀谢公子下这一局棋,不过是想看阁下人品如何。阁下才进门时不像一个沉稳之人,然而棋风却极为稳健,有君子之风。稳操胜券不骄,形势逆转不燥,处变不惊,临危不惧,此番心性,连我也难免佩服的。”
      这考验也算是通过得也算有惊无险,三人齐齐舒了一口气。
      贺先生对谢衣的评价极高,然而初七和阿阮怎么也无法将她的形容词和谢衣联系到一起。
      被他们怀疑的目光看了许久,还未来到第三个接洽人的所在之处,谢衣终于忍无可忍道:“你们俩的眼神是何意?莫非觉得我不能沉稳,不能君子?”
      初七斜眼道:“那你沉稳一个看看?”
      “这有何难?”谢衣立时将嘴边常年挂着的笑容弧度减了五分,语速放缓三成,冲二人作了一个揖道:“在下万花谷谢衣,二位,第三个接洽人应当是在这个方向,请随我来。”
      初七:“……”
      阿阮:“……”
      确实是一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但初七和阿阮依然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抖,此时的谢衣就像换了一个人,举手投足之间都给人一种这才是他真实性格的感觉。
      “谢衣哥哥这种说话方式就像个老头子一样,”阿阮嘟着嘴说道,“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初七的感觉更为诡异。他的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谢衣如果彻底变成这种性格,那么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刻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赶出了脑海,却赶不走那隐隐约约的恐慌感。甚至谢衣自己绷不住了,才走过两条街就打回了原型,这细微的恐慌依然存在。直到三人来到洛阳城北隐元会接洽人的书画斋内,这种感觉才完全消失。

      书画斋的老板娘也是个妙龄女子,三人来访的时候她展了一方素净熟宣,执着青竹羊毫,正在描绘一盆含苞待放的金菊。一见到信物就掩口一笑道:“我的考验,二位已经通过一半了。”
      谢衣觉得很莫名:“那另一半呢?需要我们做什么?”
      “小女子是个画师,恰好此时忽然灵感泉涌,只想挥毫作画。只需二位小哥哥进到屋里,听我指挥,让我照着画几幅画即可。若有异议,考验就算失败。”
      这考验听上去异乎寻常地简单,虽然老板娘笑得让两人心里有点发毛。她表示那间屋子闲杂人等不能进去,吩咐店里的伙计带着阿阮玩。那些伙计也都是些十几岁的女孩子,一个男人都没有。谢衣便嘱咐了一下阿阮要乖,塞给了她一包糖果点心,这才和初七一起跟着老板娘进了内室。
      这屋子看着像间书房,墙角却还摆了个武器架,刀枪剑戟鞭,一应俱全。老板娘在书桌后坐定,命二人放下自己的武器,各自挑一把剑比划几下。二人照做之后她随即又摇摇头,似乎并不满意,让他们换成唐刀摆好架势,这才研了墨开始作画。
      老板娘作画的书桌上摆放了不少书籍,谢衣和初七站立的地方不能看到她在画些什么,只见她时而提笔沉吟,时而眉头微蹙,半晌才落下去一笔,还时不时地开口提醒:“表情不对,我让你们背靠背站立,是要画一个强敌环伺、并肩作战的情形。那位唐门小哥哥倒是不错,但万花的小哥哥,你怎么笑得像个烂石榴一般?”
      “抱歉。”谢衣轻咳一声道:“让我这么一动不动地摆动作,我会忍不住想笑。”
      “那便将这屋子里的桌椅板凳都当做敌人,把我也当成难以对付的强敌,如何?”
      两人早已一起并肩作战数次,老板娘这么一说,谢衣果然很快进入了状态,他不再嬉笑,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老板娘下笔也如有神助,迅速完成了一张画作,而后又叫他们拿起酒坛、书卷等物,画了几张共饮共读的白描。谢衣手里拿着书卷,按照老板娘的要求阖目靠在榻上时,方才惊觉到她只是在画一些兄弟两人感情笃深、亲密无间的情景罢了。
      如果两人是一起长大的,这些事情简直再正常不过。然而他和初七自小失散,这样的情景其实一次也没有过,初七始终不肯认他这个哥哥,两人的关系也只不过是旅伴而已。经过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对,两人做事早有了不必言说的默契,却也存在着一道若有若无的隔阂。初七过于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甚至不肯多说一句话。虽然他早已愿意和谢衣一起出生入死,却还是在心里默默画了一条线,不会逾越半分。
      谢衣已经知晓初七心里那条线是画在何处,自然不会轻易去触碰。只是有朝一日,他真的很想走进初七的内心,然后,亲手解开他的心结。
      此时他闭着眼,看不到老板娘让初七摆了什么动作,只是知道他就在身后。随着老板娘“头低一些,再低一些”的声音,初七靠得越来越近,近得谢衣能轻易感觉到他的呼吸扫过自己的额头,发梢垂落下来扫在自己脸上,微微地痒。
      不知为何,只要初七在身边,他就会有种莫名的心安。
      这考验还真是简单得出乎意料,谢衣简直想给老板娘道(dian)声(ge)谢(zan)。
      老板娘最后的要求是让两人抱一下,谢衣当即毫不客气地扑上去把初七抱了个满怀,还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初七明显浑身一僵,老板娘却摇摇头道:“不对,不是这种山野村夫间好兄弟讲义气的抱法。”
      “那该如何抱?”
      老板娘想了一下,说:“不如想象一场不得已的离别。想象一下久别重逢后,面对自己失而复得的珍视之人,只想好好守护他、再也不想放开他的……那种感觉罢。”
      这种情况根本无需过多想象,因为二人的经历本来就差不多是如此。
      谢衣后退一步,凝视着初七,此时他眼中完全是真心实意的欣喜,还有些欣喜以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初七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进入了状态,对他突如其来的感情流露有些不知所措,稍微愣了一下,在谢衣凑过来时依然浑身一僵。两人靠得太近,彼此的心跳和呼吸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他便鬼使神差地,对这个拥抱予以了回应,极小心地,也抱住了谢衣。
      在内心某个不可名状的角落,也许已经泛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但这种状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立刻就被老板娘不由自主发出的“呼呼呼呵呵呵”的奇怪笑声所打断。
      “失态了。”老板娘掩口咳了一声,收敛了一下眼里露出的绿光,正色道:“小女子的考验,二位已经通过了。”
      她把方才的画作在桌上一字铺开,二人这才看到有两张纸上分别画了他们正面、背面、侧面站立的全身像;另几张纸上则画满了二人各种角度的表情。至于一进内室就让他们做出的那些打打杀杀、搂搂抱抱的样子,她一张也没画。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疑惑不解。谢衣问道:“既然老板娘根本就不画那些……那些内容,为何还要我们——”
      老板娘抛了个媚眼:“一点小小的个人爱好而已,请勿介怀。”
      “老板娘的爱好还真是……独特。”
      “过奖。”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方才忘了说,现下请小哥哥记住了,小女子在隐元会的工号是玄字捌零壹。”
      “记住了,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谢衣问道:“我们此前已经通过了两位隐元会接洽人的考验,第一个考验的是武功,第二个考验的是人品,玄字零叁捌的题目考验的应该是才智。只是不知老板娘为我们画像,考验的又是什么?”
      “当然是脸啊。”
      二人:“……”
      老板娘又笑道:“你们莫以为这是什么肤浅的考验,只有武功相貌人品才智俱佳的人中龙凤,才有资格获得隐元会的免费情报。”
      二人齐齐扶额摇了摇头,不知是否该庆幸自己不是丑八怪,不用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
      无论如何,四个考验已经通过了三个,接下来就只剩玄字零叁捌所提出的那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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