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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回忆-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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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露出了然的神情:“本来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
“原来你不过是试探……”谢衣揉了揉额角,叹息了一声之后说道:“我的确有我的目的,告诉你也无妨,只是此事说起来有些复杂。不妨先说说你是怎么对我产生怀疑的?”
“之前在天一营地,提到毒神忘情蛊时你的态度过于着急,不像只是为了提醒哥翁里注意那么简单。还有方才,你得知可以从隐元会获取情报时,说那是意外之喜,”初七思索道:“这是不是说明,你在追查毒神忘情蛊……或者和它有关的人或事,而且凭自己的力量,追查起来极为困难,隐元会的帮助对你而言正如雪中送炭一般。对不对?”
“确实八九不离十。想不到你的观察力竟然如此敏锐。”谢衣赞赏道:“没错,我在追查一个和毒神忘情蛊有关的人的下落,他叫砺罂。”
面对初七探究的眼神,谢衣笑道:“我知道你肯定要问我那是什么人,我追查他做什么?此事的起因是我师父沈夜和砺罂的恩怨,要从我出生之前……不,从师父出生前说起了。”
恶人谷前任指挥沈迭是个喜欢收养孤儿的人,虽然自己和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却还是在十几年的时间里陆陆续续捡回了好几个孩子。这些孩子被收养时都是四五岁年纪,个个相貌周正,天资聪颖,沈迭根据他们各人的天分因材施教进行养育,并送入不同的门派学习武功。
三十年前,沈家夫妇收养了砺罂。在自己儿子沈夜出生后,他们又陆续收养了沧溟、瞳、华月三人。这五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相互之间虽不以兄弟姐妹相称,感情却正如亲兄弟姐妹一般。沈家夫妇对收养来的孩子也视如亲生,但孩子多了,总会有最受宠的和最不受宠的。而最不受宠的那一个,正是砺罂。
他不明白,除却作为亲儿子的沈夜,懂事且早慧的沧溟,那样样不如他的瞳和华月又是凭什么得到沈家夫妇更多的青睐?
那时候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心里逐渐累积的怨恨会酝酿出怎样的风暴。
这种怨恨在谢衣被收养后两年达到了极致。
那一年,沈迭坐上了恶人谷指挥的位子,十四岁的沈夜跟随父亲的脚步也入了恶人谷,而砺罂在一次口角中重伤了沧溟,遭到沈迭驱逐,从此在江湖上失去了踪迹。众人对他从此缄默其口,不再提起。
又过了八年,沈家夫妇因病亡故,给沈夜留下了一个刚断奶的妹妹沈曦。而沈夜则继任了恶人指挥,沧溟、瞳、华月几人作为他的左膀右臂,亦在他麾下担任了重要的职责,辅佐着他。
自他继任指挥以来,恶人谷对浩气盟的战斗总是赢多输少,很快就让那些认为他是凭父亲的关系才做到这个位子的人闭了嘴,口服心服。时间过得很快,正当所有人都几乎忘了砺罂这个人时,沧溟开始生病了。
四肢无力,经常晕倒,查不出病因,药石罔效。
和沈家夫妇病故时的症状完全相同。
沈夜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巧合。
然而访遍名医也没人说得出个所以然,连十大恶人之一的“阎王帖”肖药儿和万花谷药王孙思邈都束手无策。
瞳提醒了一句,如果不是病,那有可能是中了蛊。
沈夜不敢耽搁,立刻和瞳一起,带着沧溟去五毒教拜访曲云教主,曲云请了教中最好的几个蛊师来看诊,仅仅得出了一个结论:确实是被下了蛊。然而究竟是什么蛊,他们也说不清楚,花了三天三夜翻阅典籍,才从泛黄残破的古卷中找到了此蛊的记载。
碧血蝉,幼蛊深藏在人体血脉中暗暗吸收精气,十八年后才会破开肌肤钻出来。成蛊不过黄豆大,造成的伤口极小,这伤本身并不致命,然而潜伏在人体内一十八年,最终却会吸干人的精气,待到蛊虫快要长成时,宿主便会手脚无力,最终衰竭而死。
据说这样养成的蛊虫,具有令人功力大增,延年益寿之效。幼蛊种在功力越强的人身上,所收获的成蛊效果越强。
然而此蛊早已失传百年,其炼制和接触之法就连五毒教中古籍,也没有半个字的记载了。
十八年前沧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狠毒,要谋害于她?
答案很快浮出水面,数年不见踪影的砺罂出现在沈夜面前,由于长期接触毒蛊,他已经满脸都爬满了黑色的纹路,连本身是个什么长相都看不清了,沈夜和瞳几乎没认出他来。
砺罂痛快承认沈家夫妇和沧溟身上的蛊就是自己所下。当年沈家夫妇视他为亲生,沈夜等人亦将他当兄弟来看待时,他要下蛊,机会多得是。
砺罂手上为何会有失传数百年的蛊虫尚不可知,而他给沧溟下蛊时也不过十二岁,给沈家夫妇下蛊时只有八岁,竟然就有这么狠毒的心机。
面对沈夜强压着怒气的质问,砺罂狂笑了一阵,才说道:“因为我恨你。”
“恨我?你给我爹娘、给沧溟下蛊时我不过是个黄毛小子,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你恨之入骨之事?”
“你的存在本身就招人怨恨,在你出生之前,沈家夫妇确实待我如己出,可自从你出生以后,一切都变了。我是由妒生恨,我承认。”
“你既恨我至此,为何不冲着我来?”
“呵呵呵呵呵呵——我说沈指挥,我当然不会直接冲你来。”砺罂继续肆意狂笑道:“要让一个人痛苦,比起直接杀了他,更好的办法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至亲好友,一个一个地因他而死——”
话音未落,沈夜已对砺罂用了杀招,笔尖已经指上砺罂咽喉,对方却躲也不躲:“想杀我?没那么容易,而且你别忘了,现在普天之下能救沧溟的,可是只有我一人。”
瞳也示意沈夜莫要冲动,沈夜怒而收招:“你想跟我讲条件?说!要怎样才肯救沧溟?”
砺罂摸了摸喉咙,慢悠悠地说道:“真不愧是多年的兄弟,我的心思不说出来你也能猜到。这碧血蝉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宝物,我也没有炼制和解除之法,不过,倒是有暂时抑制的法子。你想让沧溟活命,就拿瞳来换。”
“你什么意思?”
砺罂在沈夜脚底扔了一把钢刀,笑得残忍而危险。
“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倒要看看,你在兄弟和女人之间到底会选谁?看在大家多年的情分上,也不用你杀了瞳,只需要砍断他一条胳膊一条腿,我就让沧溟活命。”
“谁跟你有情分?”瞳拣起那把刀说道:“不就是一条胳膊一条腿,我砍给你便是!”
“哎,住手。”砺罂懒洋洋地制止了他:“你砍可不算数,必须得是沈夜亲自来砍。我知道你不怕变成残废,可是为兄弟牺牲,和被兄弟牺牲,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用我一条胳膊一条腿来换沧溟的命,这买卖很合算了。”瞳讲刀递到了沈夜手中:“阿夜,我以为这不难选。”
“那后来呢?”初七问道:“你师父真的亲自动手了吗?”
瞳就算表面上再表现得无所谓,当沈夜的刀落下之后,他心里完全没疙瘩那是不可能的。砺罂这一招,一为伤人,二为诛心,实在太毒。
“动手了,不然还能怎样。他们去南疆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就只剩了两个。沧溟姐是活了下来,但砺罂所谓的救治方法就是,给她下了另一种会让人长睡不醒的蛊。碧血蝉只会在人清醒的时候活动,人睡着了它也跟着睡,让沧溟姐一直沉睡下去,它就永远没有长成成蛊的机会。瞳是直接回了唐家堡。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我跟他私交不错,怎么也要去探望一下他。”谢衣叹气道:“一下失去了两个挚友,此事对师父的打击很大。那时他跟砺罂说,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我一定会十倍百倍地还给你。”
谢衣叙述这些事的时候没加太多感情色彩进去,但初七依然能想象出那时的沈夜愤恨到了何种地步,他眼中的怒气一定化成了席卷一切的风暴。连那个手起刀落之后,身上沾满了兄弟鲜血的自己,他也一并憎恨了。
那时砺罂一直在得意地狂笑,他说你这种眼神我真喜欢,憎恨,真是人世间最为美味的情感。
他还说,先别急着说要十倍百倍偿还我,这只是个开始,我要做的事还没完。你不妨猜一猜,下一次我会向你身边的谁下手,以及,会让你拿什么来交换。
“这人简直就是个疯子。”初七低骂了一声。为那种不值一提的理由就做出如此狠毒的事,残害那么多人,除了疯子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解释?“所以你此次离谷,是为了追查砺罂的下落以及寻找碧血蝉的解法?那和你之前问过的毒神忘情蛊又有什么关系?”
“师父和砺罂见面时,来接应的人都是天一教的,所以他推测砺罂一定是和天一教的人合作了。砺罂还无意间透露出,他想将碧血蝉和毒神忘情蛊结合起来,培养出一种更了不得的东西。虽然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想,沿着这条线索追查一下,说不定能找到砺罂的下落和碧血蝉的解蛊之法。砺罂一直隐藏自己的行踪,要找到他太难,相比之下,掌握着毒神忘情蛊的天一教还更好找些。”
“还有一个问题。”初七说:“中了蛊的都是你师父身边的人,难道他不着急?砺罂说还会对他身边的人下手,难道他就这么坐以待毙?还是说,你就是奉了他的命令出来追查的?”
“他一定也在追查,但我不是奉了他的命令出来的。”谢衣笑得有些无奈,有些苦涩:“其实我……是逃出来的。”
沈夜从南疆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他变得越来越暴戾狠辣。
恰逢恶人谷和浩气盟的战斗连输了好几场,沈夜疑心有内鬼向浩气盟出卖情报,追查之下,矛头直指向了他手下三个元老级的团长——赤霄、崔凌镜和雍门狄。
所有人都知道沈夜必定会杀鸡儆猴地处罚一番,但没料到他是真的杀,当即就命守卫拿下这几人,斩下首级挂在旗杆上示众七日。这样的做法,恶人谷主王遗风和其他九大恶人倒没有说什么,有几个还夸赞沈夜做得好。只是那些团长们都人人自危,心惊胆战,经过沈夜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
只有谢衣跑去和自己师父理论,说此举太过残暴,恐犯众怒,师父还是少做些恶事为妙。
沈夜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只问他道:“你入阵营几年了?”
谢衣没料到沈夜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两年。”
“跟着我打过几次攻防战,巡过几次山?”
谢衣稍微脸红了一下,自从入阵营以来,沈夜每次叫他出去上战场,他总是以各种理由百般推脱,巡山更是一次也没去过。别说打攻防战了,他就连来恶人谷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
“行了行了别数了,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沈夜有些不耐烦地,将一卷地图摔在他面前道:“给为师念念这上面的三个字。”
“恶人谷。”
“你还知道这几个字是恶人谷,不是浩气盟啊?你要不要直接写一句‘浩气长存’贴在脑门上?”沈夜讥讽道:“你觉得为师该做一个好人,那便先去说服王谷主将恶人谷改成好人谷吧。”
“师父,我——”
“不必多说,为师要做什么事,怎么做,都不必你来教。”沈夜一甩袖子走了:“无礼孽徒,罚禁闭思过一个月。”
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这阵子浩气盟的小耗子们整天在昆仑山一带寻衅滋事,为师要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知道你不会老实呆着,倘若敢跑,就一辈子别回来了,也别认我这个师父!”
沈夜对自己的徒弟和妹妹一直是纵容到不像话,这次居然说道做到,真的把谢衣关到了地窖里思过,这么严厉的处罚还是第一次。
年轻人本就血气方刚易叛逆易冲动,沈夜越说不许跑,谢衣偏要跑给他看。区区一间地窖,炸了便是。他命令天工甲人高大上带上炸药,原本只想在地面上炸出一个洞来,谁料牵扯到地基,旁边恶人指挥专属的的木质结构两层小楼在顷刻间塌了个干净。
谢衣从地洞里爬出来,便看到师父的住所只剩一片瓦砾砖石。在被惊动的恶人谷守卫跑过来之前,便擦了擦脸上的黑灰,和高大上一起迅速溜之大吉了。
“所以说,你不是从万花谷,而是从恶人谷跑出来的?”初七问道。
“没错,和师父吵架的时候我是在恶人谷。我相信师父说让我出来就一辈子别回去了只是气话,给他当了十几年徒弟,我了解他。只是他的行为确实有些反常,我怀疑他是受了砺罂的什么胁迫,就决定自己来调查和碧血蝉有关的事。能有隐元会的助力,相信可以少走许多弯路,这是一个意外之喜。第二个意外之喜,就是遇见了你。”
不知不觉间已经谈到很晚,红叶湖边早已明月高悬。谢衣觉得坐得太久有些肩背酸痛,便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斜靠在初七身边的柱子上,凑过去问道:“我的事基本说得差不多了,你呢,初七?这些年你都在什么地方,过得可好?”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唐家堡,过得挺好的。”
谢衣等了半天也不见初七接着往下说,便忍不住问道:“然……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的答案就这么一句话?”
“莫非这句话不足以回答你的问题?”
“我们失散十几年,我讲我的事几乎讲了一晚上……”谢衣仰天哀嚎起来:“结果你就一句话把我打发了,你对得起我吗?!”
“又不是我让你啰啰嗦嗦讲这么多的。”
“我看你明明听得很有兴趣,还随时在问我问题啊!”
“不过是无话可接,随便问问。”
谢衣一口老血喷了三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