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归暮雪时》俨然微客

2、2

　　严厉的祖父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这种事情自然有人会有心告诉他。
　　祖父苍白瘦长的脸，一直都是我们童年的噩梦。他过于严厉，不许家里任何一个人违背圣贤书上的古老繁缛的礼节。用他黑色的儒服和古书，压抑着我们冰冷的童年。
　　祖父知道的时候，气的几欲吐血。他拿着手杖就往子添表哥身上砸去。他一声不吭，我想他一定是怪错了我，我没有说，我从来都没有想着要背叛他。我在一边哭着，祠堂里面只有杖子和皮肉的钝响。还有我抽噎的声音。
　　祖父还是拼命的打他。子添表哥最后软软的倒在了地上。我看见他头上流下暗红色的血迹，在湿冷阴暗的祠堂里，触目惊心。
　　几个姨娘从后堂冲了出来，哭着闹着，把祖母都惊动了。最后，祖父把子添表哥罚跪在祠堂，跪上三天三夜。
　　那时候，正值腊月。我心里有点隐隐的愧疚和怀疑。我觉得祖父好像在极力的隐瞒他良心上面的不安，居然没有在这样的混乱里面追究我偷上妓院的过错。我暗暗的猜测，是否因为我无父亲，疏于管教。所以才有这样的特权。
　　表哥跪在天井里面，低着头，我偷偷的去看过他，叫他的名字，最后抱着他冰冷的身子小声的哭。他理也不理我。天上下着白色的雪，我想起来小时候读过的诗句，未若柳絮因风起。那些柳絮一样飘飘扬扬，轻轻洒洒的东西落在地上，却是冰冰冷冷的。表哥最后跪成了一个雪人，唇色变得青白，最后吐了一口暗色的血，直直的倒在了地上。祖母在他昏倒地清晨看到他，一下子一病不起，一天夜里，药石无罔。
　　祖父沉默了很久，也在某天夜里，毫无征兆的就去了。
　　我的母亲一直对我冷淡。她的身体不好，吃斋念佛。
　　一时间，府里死了两个个人。哀云笼罩。
　　我并不觉得悲哀，因为他们都是我敬畏的，代表着我世界的全部礼法规则。如同神明一样的人，忽然消失在我的世界。我只觉得茫然。
　　然而，一夜间，表哥成了当家，他恨我，所以我变成了有家无归的人。

　　在那天，我躺在地上看他的时候，他冰冷的眼里尽是嘲弄。我觉得胸中彻骨的冰冷。我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如果我还是一家之主，我一定不会就这样把他赶出家门的。如果我是一家之主，知道了现在的情景，那么我怎么样？
　　现在我只能被他踩在脚下。我觉得嘲讽。

　　他秀美的脸一下子狰狞起来，我从来不知道我温和谦雅的表哥居然有这样的一面。
　　他带着厌恶的神情看着我，仿佛我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忽然他紧紧的抓住我的头发，轻轻的问我：“你在想什么？你在骂我吗？”
　　我冷笑。
　　他的表情更加扭曲。怨毒无比的看着我说：“你会什么？你凭什么看轻我？我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可是因为他们宠你，我就得靠边站！”大声的在我耳边吼叫。
　　我继续冷笑，他看着我的眼睛。
　　其实他不知道，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一个秘密。我喜欢他。
　　喜欢的心情在某个季节里面开始慢慢的发芽，长成了郁郁葱葱的树。他从来都不知道，如果我说了，我们在严苛的家训下面只有死。
　　可是此刻他却说出这样的话。
　　他一下子松开我的头，我的额头磕到了地上，我模模糊糊的想一定流血了。虽然，没有那么疼。他大声喊：“把这不知名的狗东西拖出去！”四周的气氛沉默。家丁们默默的执行着命令。
　　我就看着他青色的袍边，消失在视线中。
　　我喜欢的人，就这样消失了。
　　后来，我才想起来，他的眼睛里，满满的，其实应该都是藏起来伤痛。
　　子添，多么奇怪的名字。多子多福的含义。我们诗书之家居然会有这粗俗的名字，只是那时候，我还不明白。
　　就这样，我的世界一下子变了样。翻天覆地。
　　江南的梅子黄时雨，泠泠的雨水与残花眷恋缠绵不停，像悱恻的灵感，那些多愁善感的文人变得怅恨多音。孰知给流浪的人带来的是怎样的灾难。我恨透了这场雨，天地茫茫，我却找不到一方容身之地。白天，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又冷又湿又饿，心里更是滔天的恨意。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被焰火燃烧。在这样的世界里面，真是水深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