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归暮雪时》俨然微客

1、1

　　初见他的时候。是在下雨。
　　寂寞安静的江南小道，总在下雨的天气里最美。浓浓的树影被雨浇的湿透，曾经在阳光下闪烁的翠绿色变成黛墨。
　　而我，浑身透湿，四处阴冷，悲哀彻骨。
　　走在硬硬的青石板上，穿着一件破烂的蓑衣。远看就像水墨画中的人，可是鞋袜上全是冰冷的泥，我只有种深深的无力感。雨水滴落在周围的枯荷叶上，泠泠的做响，弥漫着清雅的让人迷醉的味道，而我知道，我就是那在荷叶底下，蜘蛛网里挣扎的小虫子。挣脱不出命运的戏弄，最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灭亡，除非可以出现奇迹。
　　我就是在那样的一个冰冷糟糕透顶的雨天见到他的。所以我就猜到他一定就是我的奇迹。从此的我，在一个灰色的时代，拥有的一段隐晦的心情。我突然想起自己被赶出家里的时候。弄堂里的老黑猫瞪着一双荧荧的眼睛，幽幽的看着我。
　　那时的我，躺在地上，
　　绝望的看着朱红色的大门渐渐的合上。浑身的力气被一点点的抽干，周身冰冷，身上还零零星星的挂着彩。但是麻木到根本没觉得疼痛。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着，太多的流水汇集成线，湿润着我的脸颊，视线一片模糊。我明白那一定是雨水，因为，我的眼睛是干涸酸涩。
　　他们残酷的对待我，让我的此生如此孤独。□□上的疼痛不是折磨。我害怕的其实是萦绕着我永恒的孤寂。但是那时我不明白，因为我太小。
　　十五岁的我，在母亲，祖父相继离去之后，被我的堂兄弟们赶出了家门。他们瓜分了我的家产。让我明白，人间情冷情热，不过如此。
　　身无分文的我只有走上要饭这条路。可是我却恰恰不能容忍以这种方式来延续我的生命。我是一家的继承人，所有的人在此之前都是将我捧到云端的。向来骄纵的我。此时才从现实中明白，世界残酷。但是我绝对不可能放下被宠坏的尊严。
　　我的飞扬跋扈带给我的是这样一个被赶出来的结局，一个死局。无解。因为我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我的生命唯有等死这条路，在一个乱世里，谁也不会可怜我，我就像一条乞尾摇怜的狗。这是我一个堂兄说的，我还记得他当时穿着青灰的长袍。他为人一向温和，和我平时素来交好，他在祖父骂我的时候总是护着我，一有好东西就分与我，甚至带我偷偷逛了一次窑子。
　　我甚至还记得那天，我第一次进到大人们，传说的神秘世界。只记得华灯刺眼。到处都是不好闻的酒味，胭脂味。幽阖的臭味。我拉住表哥说我要回家。他一脸鄙夷的看着我说没出息。拉着硬着头皮的我进去。
　　在江边的青楼上。我们两个看到胭脂阁里最美丽的姑娘，笼着云头，穿着鹅黄杏绿的厚袄子，还是白皙青涩的瓜子脸，脸上的眉毛和烟一样。和我差不多年纪，看起来鲜嫩美好。
　　表哥吃吃的笑说，那个雏儿，还没有我们的么弟漂亮。我就是他的么弟。我最讨厌别人说我漂亮，我本来是要发脾气的，但是回头看看表哥的样子，我忍了，看在他把我带出来的份上。
　　我看着楼底下那个小姑娘，嘈嘈错错的弹着琵琶。唱着相思词，粗浅鄙陋。郎意浓，妾意浓，春来仇杀侬。声音脆生生的，像回廊下的乳燕。细细嫩嫩的声音，叫嚷不休。
　　别人跟着喝彩，我也跟着。虽然我并没觉得她唱得很好听。
　　我大声喝彩，看着周围的人都是痴迷的表情对着底下喝彩，让我觉得很好笑。好与不好，皆是众人说的算。
　　这时候，走过来了一个刘公子，粉白的脸，像戏里头唱得滑稽人物，我看着他就觉得讨厌。他笑吟吟对我说他是表哥的朋友，然后就着我们的桌子坐了下来。我不喜欢他的笑。他回首对我表哥笑说：“子添，你的么弟果然如同传闻中国色天香，看得我的骨头都酥麻了。你帮我说说情，让我一亲香泽，这次你家的生意我就央父亲允了，如何？”
　　声音轻轻的。带着甜腻腻的毛骨悚然。
　　我怒了，这个刘公子想要调戏我。我还没等表哥说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桌子给掀了。的。
　　哗啦一声。一地上碎的都是白莹莹的杯盏。好像一句句碎了冷冷的嘲弄。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霎时间隐隐明白，自从刘公子上楼之后，所有的人都在偷偷的看着我们。也就是说，这场戏是他们安排好的。
　　我怒目看向那个姓刘。
　　那个刘公子的脸色狰狞，变得青青白白。子添表哥也是满脸尴尬。刘公子恶狠狠的看着我们。哼了一声就走了。
　　我也在心里面冷笑。

　　我们家的人生的都颇有殊色。我记得严肃冷酷的祖父在我们年幼的时候都说过，要看史书，就要明理，最重要的切莫学那以色媚人。我们早就知道祖父的清高，我们家曾经有一个极美极美的女子，嫁入深宫之后，本来是光宗耀祖的事情。祖父却将她逐出了家门。最后据说是死了。也未进我们家的女祠。
　　表哥神色尴尬，大概他还没有想起来祖父的话语。他咬牙切齿的低声说：“么弟，你总要给我留点面子。我们惹不了他们家的。”
　　我冷笑。他倒是胆大包天。我斜睨着他，其中之意不言自明。表哥的脸一下子血色尽褪。我大步走了出去，想起他脸上的表情，心理着实快意。我不打算告诉祖父。我想这点义气我还是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