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柳老不吹绵》弯墨

10、求子．训媳．陆仲高

　　又是一年春，我和务观仍像新婚时那样恩爱，他很少上书斋去专门读书，只是顺手取几本书来房里翻阅，这很让婆婆不满，沉浸在爱河里的我俩顾不上她的感受，有时情浓，务观在人前也不掩饰对我的依恋，我更上满心满眼的只有他一人！

　　阶前砖石缝隙里已挤出簇簇青草，微雨霏霏，细密如发丝。透过雨帘，只见杏花飘落满地，春燕随风斜飞，翩然起舞。

　　婆婆昨晚嘱咐，说今天要带着我去无量庵上香，务观说要陪着一道去，婆婆不让，说是庵里去男客不方便。

　　撑着伞扶着婆婆上了马车，回头看着务观站在雨中送我们，急得直呼：“你快进去，淋了雨要着凉的！“

　　婆婆喝着我：“少奶奶，出了门，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

　　朝务观吐吐舌头，我嫣然一笑。

　　无量庵在山阴东郊，一弯雪白的水墙整整齐齐，门外绿杨婆娑庭内香烟缭绕，婆婆经常上这来上香，对庵中处处熟谙。

　　无量庵的主持是妙因师太，四十开外笑容满脸，恭敬有礼地请我们入静室品茶，不知为什么，我看她就觉得有些不入眼，或许是她那双显得过于狡黠的眼瞳。

　　婆婆拉着我在送子观音前跪下，我才恍然大悟，这是带着我求子来了，顿时红了脸，听着婆婆念念有词地求上苍观音赐陆家香火旺盛，子孙兴旺。

　　我只得跟着她一次次叩首下去。

　　说真的，和务观成亲也一年了，我也曾想过早为他怀个孩子，兴盛陆家血脉，但这事不是心想就成的，婆婆也曾悄悄问我肚子可有动静，我都是摇摇头低首下去。

　　妙因师太拿来一张符纸，在我面前煞有介事地上下挥舞几下，在烛火里点燃，然后浸在水里，我张大眼睛看着做戏似的一切，心里暗暗好笑，这样就能有喜了吗？

　　更荒诞的还在后头，婆婆竟端着泡满香灰的水送至我唇边，我摆手陪笑道：“娘，这怎么能咽？还是不喝了吧！？”

　　她立即换上一张冷冷的面容：“不能咽？这可是在观音面前求来的仙水，能保佑你早日怀上陆家的骨血，快喝了！”

　　妙因也在一旁劝说我饮下那看来令人作呕的液体，我只得闷着气端起往嘴里倒，好奇怪的味道，嘴里顿时充斥着炉香灰的气味，胃里翻腾的不适感，我几乎反射性地把香灰水吐出来。

　　婆婆满意地看着我硬着头皮饮毕，掏出银两递给妙因，看着妙因那张谄媚的老脸，我憎恶的不去看她讨好的笑容。

　　回到家里，陆务看着我一脸不悦，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委曲地告诉务观娘让我喝香炉灰求子，他哈哈笑起来，我翘着嘴，“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他附在我耳边说，“娘想抱孙子了，看来我们要努力点才行！”

　　热热的红云又飞上我的脸颊，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显得有所图的表情，就在他侵压过来时，我躲着他吮吻的唇，“你，大白日的，你想干嘛？！”

　　他用双手摆定我的头，浓浓的吻一个个落在我的面庞，听着他低低的坏笑：“为了早日实现娘的愿望，我只好辛苦一点了！”

　　这日午饭过后，务观去堂兄陆仕高家中做客，仕高堂兄在临安做官，很少回山阴，这次回来小住，于情于理务观都得去看望，更何况，还有婆婆的嘱咐。

　　我一人信步走至花园，已是晚春，片片花瓣儿宛如彩蝶的翼翅，轻盈薄嫩；点点花朵儿猩红如染，鲜艳娇美。要说天公不爱惜花吧，他却呵护着花儿，催使它们争艳吐芳，展示出百种娇媚，千种风情；要说天公真爱惜花吧，他又是那么凄厉严酷，曾向向花儿无情地倾泻冷雨，任花瓣碾如泥，只余暗香。

　　坐在池边的石椅上，我望着满园落茵缤纷，暗暗感叹红颜短暂，只见务观一头从月洞门而来，我迎上去，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堂兄不在家？”

　　“在，我略坐坐就回来了，想你！”他坏坏地在我脸上偷了一个吻。

　　窘红了脸的我轻骂道，“你越来越不正经了，想我做什么！”

　　他揽着我的肩，不满地皱着眉头埋怨，“怎么穿得这么单薄？还在池边吹冷风！”一面脱下身上的锦披，替我系在肩上。

　　我抱着他的腰，抬首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的眼晴，问道：“娘上回提的事，你向堂兄说了没有？”

　　“没有，我开不了口，也不想和什么秦丞相有什么关系！”

　　“是不想，还是不屑？”我歪着脑袋，看这他显得一本正经的表情。

　　他浅笑，“知我者，莫若吾妻蕙仙也！

　　“可是娘那边，怎么交待？你那么快就回来，被娘看见就糟了！”我担忧地问。

　　他搔着发，唉着气，“秦桧这个奸臣，娘怎么能让我去和他同流合污，堂兄居然拜到他的门下，我们陆家不能再多一个助纣为虐的子孙！”

　　“娘一心希望你光宗耀祖，全天下谁人不知官场的命运都决定在秦桧手里，就连科举都是他说得算，现在这样混乱的世道，想出人头地之人，都在千方百计想和他扯点关系。”

　　“我相信只要凭自已的本事，是可以考取功名为国效力的，秦桧再横行，也不能一手遮天不是吗？”他抵着我的额际，静静地说，“我不愿靠着走关系为官做宰，何况还是没骨气地投效奸臣，琬儿，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我重重点头，主动把吻送至他唇边，轻轻地在他唇边吐气，“务观，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点吗？就是你的傲骨。”

　　正当他拥着我要回小院时，我一转头，胆战心惊地看见月洞门那头，幽暗的梅树下，婆婆正寒着一张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们！

　　微风轻轻吹过，月儿穿出了薄薄的云层，淡淡的清辉洒向大地。夜色朦胧，白天还摇曳多姿的花儿，此刻就像我这个忐忑不安的人一样，低头黯然不作声。

　　站在婆婆面前，我又没来由地紧张，陪笑着道：“娘叫媳妇来有什么吩咐？”

　　姑妈带着命令式地让我坐在一旁的圆椅上，我谢过微微地靠着椅子坐上。

　　“小琬，务观最近在读什么书？”她端着茶盅在唇边吹气，慢慢地抬眼看着我问。

　　“这，务观读书一向在书斋，媳妇没有注意，娘既问，琬儿以后多注意就是了。”我小心翼翼地看就婆婆的脸色，暗暗叫惨，务观最近就没怎么读书，早就看出婆婆的不悦，这下可有一顿好骂！

　　“你们整日在一起，你没注意？还是他根本没读？我虽然眼不至，心还是刻刻在务观身上的，别想哄我！”她把茶盅往桌上一撂，杯盖铿锵作响，提高了声调，两道冷飕飕的寒光直直地盯在我脸上。

　　我赶忙站起身，解释道；“并不敢哄娘，务观也有读书的！”

　　“读书？还是和你卿卿我我作那些浓词艳曲，他还有时辰读书？”她逼问道。

　　我窘着脸，热热的温度爬上我的面颊，只得低低声地认错，“是媳妇不懂事，娘提醒的是，明儿开始媳妇一定督促务观到书斋认认真真读书！”

　　姑母直直地盯得我不敢抬头，半晌，才听她叹着一口长气，口气略软了下来，“小琬啊，为人妻子的，夫君的功名前程是最重要的，我知道你们俩感情好，但也不能天天粘在一起，让务观无心念书，眼看大试就要到了，晨二暮三，这五个时辰，都要让他到书斋去读书，午后，就侍候他练剑，明白了吗？”

　　我赶忙连说是，“媳妇明白了！”

　　她示意让我出去，作个揖后刚想出房门，只听姑母低低地喃了一句，音量虽不大，却清楚地钻进我的耳朵，“怎么和当年嫂子一样，迷得夫君不思上进，真是有其母就有其女！”

　　微微一怔，责备我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娘，把我娘说成什么人了？胸膛里的不悦之情就要喷泊而出，我握紧了拳头，硬生生把反问的话咽了回去，快步走向小院，一阵风吹乱了我的发丝，云也遮住了夜空里眨眼的星子，没有人看见我积在眼中不让它落下的泪。

　　在花园的小路上，我一人独行，漫不经心地搓捻着杏花，无精打采地逗着池里那成双的鸳鸯，刚把务观哄去书斋，又好想在他身边，一刻钟都不想离开他，百无聊赖的我看着池水发呆，突然的黑影笼罩在我上空，一抬头，务观俊朗的面孔就在眼前。

　　我简直是弹起来的，“你怎么跑到花园来了？不是让你去读书吗？”

　　他在我身边坐下，笑嘻嘻地点着我的鼻子，“在想什么呢？连我的脚步都没听见？”

　　我慌忙推着他起身，“别坐在这儿，快回书斋去！“

　　他一边捉住我推他的手，一边强搂住我的肩，“你真想我回去？”

　　我拉着他站起来，“我的好官人，请你快回书斋去读书，我已经被娘责备了好一顿，等会被她看见你又在花园里，我就惨了！”

　　他像个孩子似的赖着不走，我忽然觉得好笑，这个名满山阴的才子，在人前都是恭谦有礼，温文而雅的，只有在我跟前，他会露出这番模样。

　　我哄着他：“务观，就算是为了我不被娘骂，这几日你就读书去！装装样子也好！”

　　他吻着我手指，“不用读了，你对你的夫君这么没信心？”

　　我不知如何劝说这个有时很顽固的男人，一脸愠色地看着他。

　　他这才笑笑地伏在我耳边说：“放心吧，娘出门去无量庵进香了，说要在那吃斋饭，这会子不在家！”

　　我长舒了一口气，拿扇子重重拍在他头上，“你不早说，吓死我了！”

　　他突然收起了笑容，把我按进怀里，在他跳动地心房外，我听见他低着嗓子问，“琬儿，你很怕娘？嫁给我，你幸福吗？”

　　“为什么这么问？”我抬手抚着他的脸庞反问。

　　他侧过脸细吻我的掌心，“我发现，你似乎并不快乐！”

　　“傻瓜，你怎么这么想，我是你的妻，嫁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快乐的事，娘是常责备我，那也是为我好！”我深深地望进他眼瞳里，认真地说。

　　“娘是严肃了一点，可绝不是不喜欢你！”

　　我点着头，安慰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而后靠进他怀里，说：“我知道，你不必为我担心！“

　　务观，你不知道，能嫁与你为妻，我是这样地用生命来感激上苍的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