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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寿宴.刁难.盼远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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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我和他的担心是对的,在婆婆五十的寿宴上,我被结结实实地为难了一番。
那夜,彩灯齐明,犹如一阵春风吹开了千树万树的繁花;璀灿的焰火,就像满天吹落点点的星雨。丝竹管乐高奏。此起彼伏;白玉彩灯旋转,光耀夺目,满室袅袅的馨香和着美酒醉倒了满堂宾客。
婆婆的五十大寿,家里隆重地办了一场喜宴,不但远在临安做官的大哥二哥携着妻儿赶了回来,还请来了族中的老老小小,还有姑父相熟的亲友们,足足坐满了花厅的九张大檀木团桌。
跟着务观向那数不清的长辈行礼,我第一次知道大户人家的寿宴可以这么豪华糜费,厅堂的桌上堆满了贺礼,华服美衫的宾客们举杯共向婆婆祝寿,浓妆盛抹的丫头们持着酒壶在席间穿梭,两位嫂嫂翠环珠佩,穿绫着缎,相形之下,衣着朴素的我丝毫不像陆家的一员。
感觉到婆婆不悦的目光,我悄悄地拉了拉务观的衣角,“我是不是打扮的不够正式?娘好像不高兴!”
他打量着我,“我觉着挺好啊!”
就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实话,越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客们,我越觉得我显得寒酸,不过,除了那只定情的凤钗,我也实在没有什么贵重好看的首饰,从小,我就不爱这些富贵的装扮。
正忡怔之际,陆仲高堂兄领着他的夫人向务观敬酒,我起身回礼,堂嫂子用那双妖娆的凤眼上下打量着我,然后拉着我的手向务观笑道:“堂弟啊,我这个弟妹可比上回你们成亲时瞧着瘦多了,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务观笑着说:“岂敢,嫂子可冤枉我了!”
堂嫂拔下头一只翠玉金钗,说:“这是嫂子的一点心意,弟妹别嫌收下了才好!”
我慌着拒绝,“不,这么贵重的礼唐琬不敢收,嫂子厚爱我心领了!”
她不容分说地将钗插至我的发间,啧啧赞道:“弟妹花容月貌,和玉钗真是相得益彰!”
我知道她是看我衣着简朴,有意在宾客前显弄自已的富贵,血液里与生俱来的自尊心泊泊淌过心肺,我难堪地瞧着四周,宾客们果真都把目光投射过来,我想把钗取下奉还,又担心当众拒绝堂嫂会让他夫妻不快,把求助的眼眸看向务观,他说,“堂嫂是自家人,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我只得谢过馈赠,饮毕了杯中的酒。
谁曾料到,婆婆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精明的她也看出了堂嫂隐晦的嘲笑,觉得脸上无光,她将我叫至面前,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给我出了一个难题:“今天我想吃说蛋也有蛋,说面也有面,吃不出蛋,咬不着面;是火烧,用油炸;看着焦黄,进口松软;瞧着有盐。尝尝怪甜;不粘勺子不粘盘。不用咬就能咽的食物。好媳妇,你亲自下厨为娘做来!”
此语一出,议论声四起,几个本家老婶子问婆婆:“原来侄儿媳妇精于厨艺?“
婆婆道:“是啊,我这这个媳妇不但才貌双全,而且烧得一手好菜!”
众人附和道:“真是难得,有如此贤慧难干的媳妇,贵府真是福气!“
看着婆婆脸上的笑意,我知道她等着看我难堪,心里说不清楚酸楚滋味,先前只觉婆婆不喜欢我,但没料到我会这么令她反感,深深吸了口气,我对自已说绝不能输了人,我偏要完成这道难题,领命而下,正要离开大厅去厨房时,我看见务观跟随我担忧的眼神,我转开眼眸,径直向前走去!
在娘家时虽不常下厨,但也不是丝毫不沾灶,我知道婆婆以为我只是一个只会吟诗作画的纤纤弱质,她可曾料道老天给了我一颗敏睿聪颖的心!稍一思索,我已想好了对策。
先在面盆里打了几个鸡蛋,再将鸡蛋黄加入淀粉、白糖、清水,用筷子打匀,过细罗。我往炒锅添入熟猪油,置中火上烧热,倒入调好的蛋黄液,迅速搅动。待蛋黄液成糊状时,一边往锅中徐徐加入熟猪油,一边用勺不停地搅拌,蛋黄糕变的柔软有劲,色泽黄亮,不粘炒锅。
我将热腾腾、香喷喷的食物盛在青花盘子里,撒上点细盐恭恭敬敬地送上团桌。
看着婆婆目瞪口呆的表情,听着满堂宾客不绝于耳的称赞声,先前受刁难的委屈一下子倾泄出来,强忍着泪,我转身走回席间,务观心疼地在桌下紧紧握着我的手,一面对宾客陪笑道:“内子不舒服,小侄先送她回房,失陪片刻!”
走出厅堂,一路上,我不说话地任由他牵着,眼泪却早已滑下,在房门口,他把我拥在怀里,急促地在我耳边说道“琬儿,你听着,我知道你受委曲了,有太多的话要对你说,可是今天是娘的寿宴,我还得去陪亲友,你在房里等我,等着我!“
我点头,务观,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说对不起,婆婆刁难我与你无干的!
淌着泪,我没等到务观回来就倚在桌前睡眼迷蒙,朦胧间,有人把我轻轻抱起放至床上,替我解去外衣,盖好锦被,然后在我沾满泪痕的眼睫上覆上了一吻!
一泓碧水,烟波浩渺,岸边杨柳,柔丝摇曳。在夕阳地映照下,碧茵茵的萋萋芳草绵延到沈园的尽头,纷纷凋谢的杏花,随风飘飞。江南的春天就要过去,只有小洲上开满了白雪似的萍花.
一瓣粉粉的杏花飘落在我的琴弦上,停下抚琴的的动作,我拾起花瓣放入池水中,看着它顺着水流起浮而下.
务观犹自吹着碧箫,音律清悦,哀怨婉转,他的箫吹得极好,陶醉地看着他临风在在岸边,吹起的衣袂和着缭绕的箫音,在我含情的眼眸里打转.听得懂他箫音里的心事,我不禁轻轻锁住眉头.
婆婆逼着他要跟着堂兄认识权贵,甚至自做主地备了大礼托仲高堂兄转献给秦丞相,堂兄已向秦桧提起了务观,秦桧丞相说早就听闻这个刚过弱冠就名冠山阴的才子如雷之名,希望能早日相见。
秦桧玩弄朝堂,陷害忠良,投降求荣,我大宋半壁大好河山已俱失,务观平生最不耻的就是此种人,每每提及他就咬牙握拳,怎可能去向他卑躬屈膝!
可是婆婆执意如此,难以说服,我知道他心里烦。白日里,他还是笑意盈脸温柔款款地伴我写诗抚琴,可是半夜的恍惚中,我都能听见务观在枕上碾转重重的叹气声。
心疼他,更理解他,我多想能替他分忧,陪他苦恼,我走到他身后,紧紧的环抱住他,把耳贝贴在他的背上,静静地,能感觉到他一身凉凉的气息渐传到我身,他放下竹箫,并没有回头,只是把手压在我环抱在他腰前的手上,和我十指交错,紧紧地不放开。
我靠在他的背上幽幽地说:“务观,我抚首曲子给你听好么?”
拉着他走到琴边,我轻抚琴弦,眼波投放在远远的群山上,在比山更远的地方,是我大宋被金人残暴蹂躏的大好河山,心中无限的感慨涌上心头,慢启朱唇,我唱道:“
一声蛐蛐叫
残垣埋乱草
几个荒唐人
不见旧王朝
叹叹叹
草滑霜冷
江山尘已了
罢罢罢
几声乱啼
怎不让人恼
让人恼
一曲毕,他把我轻轻地揽进怀里,和我并肩看着连绵的群山,已近黄昏,暮归的鸦雀在花丛上空盘旋噪鸣,残阳如血,余晖映照,垂垂欲坠。
我偎在他怀里,任着长长的发丝随着风飘在空中,他很久不曾开口说话,只是目光幽远地望着远方,眼瞳里写满了心事,我用手指划过他纠结的眉心,叹道:“别皱眉,更别强迫自已做不愿意的事!”
他笑了一下,笑容里都是无奈,“你知道吗?我出生在淮河上,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那时父亲带着娘和两个哥哥四处避难,就在淮河的那条破旧的小船上,娘受尽了苦才生下我!”
“跟着父亲走了很多地方,在金兵铁蹄踏过的地方,我看过大多的家破人亡,太多的子散妻离,很小的时候,我就祈盼着有一天能挥剑挽弓,金戈铁马地驰骋沙场,夺回我大宋的失地,让老百姓能重过上平静安和的日子。”
我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所以,我勤读诗书,看遍了名家的兵书,暇时练武,一刻也不愿虚度,梦想着能金榜提名,为国效力,我看不起那些卖国求荣混乱朝纲的乱臣贼子,钦慕像岳王爷韩世忠将军这样为国效力流血杀敌的英雄,我实在不愿和秦桧一行为伍,这样在全山阴百姓眼里,我陆游成了什么人了?!”
又是一阵沉默,久久,他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眸,“琬儿,你明白吗?娘为了我受了很多苦,做儿子的不能违背她伤她的心…”
我急急地点头,“我明白的,你的忧烦你的困惑我都明白,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们可以试着说服婆婆,堂兄和秦桧那边可以不见!”
“别叫他堂兄,他不配你这么叫他!”他咬牙道,“听范成大相公说,陆仲高依附秦桧,误国妒才鱼肉百姓,我陆家没有这样不耻之人!”
“可是陆仲高似乎很想拉拢你,怎么办?秦桧位高权重,我们得罪不起!”我担忧地看着他激愤的表情。
务观忽地捧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地问我:“琬儿,你愿意跟我去福州吗?我们离开山阴,离开这充满腐败之气的地方,我们到南边去,福州韩府尹已为我们打点好一切,岳父大人也至书信希望我到福建去,我们在福建结交忠义之士,共同为复国商量大计!”
他的眼眸晶晶亮地,里面燃烧的是对未来无限的憧憬,我不假思索地点头:“你在哪,我就在哪!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
他闻言把我搂得更紧,忽地,我想起一件事,期期艾艾地问他:“娘,会同意吗?”
他沉默了,只是把眉锁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