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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访梅 ...

  •   10、访梅(上)

      散了戏,卸妆,又一场了。文麒收拾好了刚要走,坐在他旁边的语默忽然唤他:“师哥,你等一下。”这让他带点惊喜地回身看过去。

      从那次涛若走了之后,语默和他之间,也渐渐的疏远了,她不常开口,平常日子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就是闷在屋子里看着戏本琢磨唱词,她似乎和这个世界断绝了往来,包括对文麒,但不见得包括对涛若。因为文麒看到,语默在报纸的字里行间细细寻找,是想找到那两个熟悉的字么?那个已经消失了三年的人,那个,当着他的面,亲吻了语默的人。

      想起来就忿忿,却还不能在她面前显露,他只好“恩”了一声当作回答,语默已经继续说道:“你……有没有钱?借我一点。”

      怎么又是钱?文麒搔搔头,难道那个涛若又回来了?语默被他的奇怪神色引出笑意,她说:“我是想去看电影。”说着话,她面上有些微的红:“是梅老板自导自演的《春香闹学》呢,我想去看看,电影里和舞台上的京戏,有什么不同,也是增长见识。”

      只是,她没钱。她的包银直接就被彭班主收走了,所以她连买一张电影票的钱都没有。这个理由,她不说,文麒也知道。

      所以他去买了票,两张,相临的座位。有语默的地方就该有文麒,那是他唯一的师妹,应该照顾她的,不是么?

      午后闲散,就约了语默出门去。早春二月的天气,风吹过来已经不带寒气,路边的早梅开了,虬劲曲折的枝桠,幽雅娇嫩的花朵,文麒觉得,语默就像是一枝梅花,她坚忍,她可以承担一切,但,她同样纤柔脆弱。

      他爬上树,折了一枝梅花扔下来,语默接住了,抬头,对着树上的他微笑,她扬起的脸儿,有着久违的快乐,他看见她笑了,那一刻,就像是满树的梅花同时开放在眼前,让他一晌痴住。

      吃饭的时候,被戏迷认出来了,有几个人上前攀谈,一口一个“季老板”、“彭老板”的称呼,听得文麒心里无比舒坦。他微笑地应和着,听他们夸奖自己和语默的戏,一个武生一个刀马旦,多么登对,这个时候,他和语默是平起平坐的吧,而不是她身后永远跟随着的影子。

      待那几个戏迷走远,他悄声问:“我们也算是角儿了吧?”我们,十分亲近。语默摇摇头:“梅老板那样的才能称为角儿,我们还差得远呢。”文麒笑笑:“那我们就一起卯劲儿唱,一起成角儿。”

      电影院是平时不来的场所,难免东张西望,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文麒发现,来这里的多数是时髦的先生和小姐,且多为情侣,坐在影院里,他们看着彼此的时间,比看银幕的时间长得多,他看见他们拉着手,或许还会拥抱,甚至还,亲吻。他连忙转回头,不敢再看。坐在他旁边的语默,倒是从头至尾专心致志,她纤细的身体,她清秀的面庞,她薄拨的唇,都在他附近,从来没有这么近过。他不由自主去看她的唇,她正看着屏幕微笑,唇角轻轻翘起,显得安静而柔和,这样的唇,如果吻上去,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又不得不想起那晚,涛若近乎狂乱地吻住语默,他们甚至都不避讳他。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一晒么?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搭在语默身后的椅子背上,身体一点一点的靠过去,只是一下,他只想亲吻她,一下,就一下,行不行?

      就在这个时候,语默转过头来,她眸子里有热切,有激动,她说:“师哥,你看梅老板这出戏,用了真实布景呢,若是我们在戏台上也用一些真景,是不是更好?”文麒茫然地“啊”了一声,不知如何答对,大灯一瞬间亮起,戏散了。

      不由得人悻悻然。

      语默还沉浸在戏文笙歌里,竟没留意到他的颓唐。只一壁说着:“你看那电影里的园林布景,就是选取了实景的,这且不说了,那几个拍纸球,荡秋千的动作,也有实际的物事来配合,我们在戏台上为何不能借用这种法子?”文麒连忙说道:“戏都是假的呀,再说,该怎么唱,都是有规矩的,我看,你还是别费这个神了。”

      语默不同意,说道:“戏是假的,但人们看戏时,却当它是真的,觉得真,才会入戏,唱腔再好,没有剧情配合,也只是空架子罢了。”文麒摇摇头,觉得她这话未免有点离经判道,多少年的老规矩,哪容得乱改,他还未开口,身后忽而有掌声响起,两个人同时抬头,发现原来观众早已走光了,此处只剩下他们二人,再凝神向掌声来源看去,又不由得同时惊讶一声:“梅老板?”

      11、访梅(下)

      这世上永远有让人想不到,却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事情,例如,文麒就想不到,他和语默能遇到梅老板,更想不到,语默就那样和梅老板攀谈起来,他最想不到的,是梅老板竟然接受了语默的邀请,到他们的戏班小坐,甚至在后来的几天里,经常来拜访语默,和她畅谈。

      梅老板,如今最有名的角儿啦,想得到么,他是想不到的,一如他不敢于梅老板交谈。方才他去送茶点,看见梅老板正和语默踏着“二六”的调子舞剑,他听见梅老板说道:“历代唱《霸王别姬》这出戏,舞剑都是重头,只是这套剑舞起来,总是有些不对劲,似乎是少了妩媚之感。”语默点点头,轻声回答道:“极是,我也曾留意过此事,以我看来,这套剑法几经锤炼,却漏掉了一个关键所在。虞姬是个女子,她所舞的剑,不应该有阳刚劲道,更应该多加入柔媚,这套剑所配合的夜深沉曲牌,本来就有伤感之美,是以这套剑法里,亦应有这样的味道。”她想了想,手中持剑,做了几个势子,正好看到文麒进来,就他问道:“师哥,你看这样好不好?”

      文麒“啊”地应了一声,笑着说道:“语默做什么都好看的。”这时候梅老板也点了点头,道:“这么一改,的确味道不同,只是最后的收势,还未能尽善尽美,不如这样……”他从语默手里接过剑,也舞了一回,语默的眸子一刹点亮,欢快与惊喜写在脸上,她道:“真好,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他们相谈甚欢,都没有留意到文麒已经悄然离开,远远地坐在临街的门垛石上,手里还拿着空空的茶盘。彭班主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看他低着头的背影,不觉叹了口气:“你怎么不进去,难得有梅老板这样的人物肯到咱们这小地方来,你该去多听听,也是进益。”

      文麒回头,他说道:“语默在里面,她和梅老板谈得很好。我……我就算了吧,反正我也插不进话去。”彭班主仍然叹气,说道:“你怎么能让语默一个人和梅老板在一起?”文麒做了个诧异神情,眨眨眼,半天才道:“不会吧,梅老板人很好的,不会欺负语默吧?”

      彭班主嗔道:“傻小子!你只想着语默会不会受欺负,你怎么不想想她有一天会反过来欺负你呢!”这话文麒更加不懂,他没答话,但他的眼神分明是在说:“怎么会呢,语默是很好很好的。她才不会。”

      有儿若此,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彭班主不得不语重心长,细细地,明明白白地讲给他听:“语默这孩子,从小就不同寻常,别看她是个女孩子,却是有胆色,有担当,也非常聪明。对戏活儿,她比你肯钻研,将来的成就,不知会比你高出多少。将来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文麒,到那个时候,你怎么办?”他目光炯炯,世事洞明:“你现在就降伏不了她,将来,你有可能拥有她么?”

      文麒怔住了,这些,他的确没想过,完全没想过。他只晓得自己会永远和语默搭档唱戏,一直一直唱下去,他却忽略了,在他们中间,语默已渐渐的赢得了更多的喝彩,而他,也渐渐的成了她的陪衬。

      彭班主拍拍他的肩:“别看天底下那么多人爱听戏,真正的顶尖儿人物,其实就那么几个人,如果她上去了,就不再有你的机会,你明不明白。”文麒张张口,说了个“我”字,就再也说不下去。彭班主只能再度叹气,说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语默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女孩子。只要她是你的,要驯服她,也就不太难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有些奇怪,闻弦歌而知雅意,文麒忽而福至心灵,他道:“爹,你的意思是……”彭班主笑了笑,道:“反正你也喜欢她,反正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算辱没了她。”

      但是……文麒十分纠结。

      过了一会儿,里面院子的门开了,梅老板和语默走出来,文麒听见梅老板说:“我要离开北平了,以后不能经常来看你,语默,你要好好上进,将来你一定行!”语默微笑,于是文麒便听见她问道:“梅老板,我是一定要唱下去的,但我想请教,唱戏的人,最要紧,最需要把握住的关键是什么?”

      梅老板赞许地目光,看向语默,他沉吟半晌,思量着,终于说道:“是坚持。这一行能遇到的事情太多了,有金钱,有诱惑,也会有困苦,有挫折,所以,你必须坚持,你要知道,最初你为什么想唱戏,是什么让你一无反顾地走进这些唱腔、这些曲牌。你要坚持住它,坚持你最初的选择。”

      语默抿唇,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眸子里的坚毅神色,让文麒看得心折。

      这样的一个女子,是他能掌控的么?这样的一个女子,怎样才能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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