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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文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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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文麒
也许按照彭班主的本意,是根本不想管赵师傅和语默两个人的,但,既然那个涛贝勒给了一锭银子,又放下一句“改天过来探望”的话,这不能不让他留意。尽管他觉得所谓探望,是几乎不可能的,但他同时注意到了,当天涛贝勒注视着语默的眼神,有点不同,但怎么不同呢?他也说不上来。
这不能不让他加着小心,等候着那个虚无缥缈的探望,也少不得请大夫抓药地诊治赵师傅,只是,从那一天起,赵师傅迅速地衰弱下去,昏迷了几天之后,在一个深夜,他有了短暂的清醒,伸手摸了摸在他床前守侯着的语默的头发,爱怜,也无奈,“要上进,要成角儿。”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语默跪在灵前哀声哭泣,虽然赵师傅和她并非亲属,几年来相依为命,也和父女一样感情深厚,赵师傅是这个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是她在这个尘世中唯一的亲人。
可是,这个亲人也离开了她。
在她身后,是彭班主的阴冷神色,一边说着“晦气,一边将目光在语默身上转着,同时,也盘算着。他出身梨园行,尽管这许多年来,他已经不再唱戏了,眼光仍是不错的,他看得出语默的灵气,但同时的,她亦有她不可避免的缺憾——她是个女孩子。再怎么样,梨园行是男人的天下,生旦净末都是男人扮演,坤旦无论如何是低人一等的,许多戏园子都明白规定着不许坤旦登台。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语默再有天赋,也很难有出头的日子,既然如此,栽培她,又有什么意义?
再者说,天庆班不是坤班,平白地留个女孩子在这里,算什么呢?他眉头皱皱,心里一时发狠,想道:“干脆卖她到暗门子,生死由她去,就算是那个什么涛贝勒海贝勒的来了,也只说是他们两个离开北京回乡下了,有什么打紧?”
他心里转着念头,看过去时,就看见自己的儿子文麒,正拿了一个馒头一碗菜端到语默面前,轻声说道:“师妹,别哭了。”十五岁的文麒,说话时脸上有点红,彭班主心里恨恨地想:“什么师妹,我都没认下她呢,你倒会做人情。”再看看平日里胡打海摔的文麒居然还对语默温言抚慰,心里越想越不是味儿,忽然走过来,一把拎起语默,向外就走。
“师伯。”语默被动地跟着走,忽然轻声说:“你准备卖掉我么?”
这声音很平静,却忽然让人十分心软,彭班主咬咬牙,狠下心来说道:“对,我这里没法安置你。”语默似乎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好,那你不要卖我到那种肮脏地方。”
彭班主忽然站住,他低下头,看着语默,这时候小小的语默也正抬着头看他。那张肌肤细腻白皙的面庞,眉目清秀,看不到惊慌失措,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没有眼泪,只是凄凉:“师伯,看在我叫你一声师伯的份上,不要毁了我。”
天人交战,瞬间而起,彭班主有些踟躇,文麒跑过来,手里还拿着那个馒头那碗菜,语默刚才说吃不下,他就一直拿着,他神色里的惊慌却是明显的:“爹,你为什么要卖掉师妹?你,你让她留下吧,我能照顾她。”
彭班主横他一眼,这个臭小子懂得什么,乱管闲事。他再度低头,语默的手在他的手里,纤细的手指,仿佛是玉雕般细腻,那么精致的肌肤,几乎是透明的,可以看见下面淡青色的血脉,他忽然摔开这只手,怒声说道:“留!留!以后跟着师哥们学戏,也得跟着师哥们干活,偷懒看我不打死你!”
一壁说着,一壁气咻咻地走开,文麒倒笑了,走到语默身边,轻声道:“我爹他越是这样,越是不会有事了。你别理她,就当他是放屁。”说到最后一个字,忽然一捂自己的嘴,眼睛眨眨,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是该打了,怎么在你面前说这种话。”
他去捂自己的嘴,可是他手里还握着馒头,这一下等于是把馒头按到了自己嘴上,他更窘更慌,连忙说道:“我,我去给你换一个。”
语默低着头,似乎是笑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神色仍是平静的,她拿过他手里的馒头:“你吃饭了没有?”她问,文麒才想起来自己也是没有吃饭的,肚子十分应景地咕噜了一声,语默不等他说话,把一个馒头掰成两半,说道:“一起吃吧。”
一起吃,两双小手,抓着馒头,也用手去捏菜,一碗炒青菜没什么油水,在文麒看来,倒觉得格外好吃。一会儿的工夫,馒头青菜全部消失,文麒满足地拍拍肚子:“吃饱啦!”他笑,男孩子的傻气。
半晌没听见语默说话,他转过头去看,对上那双水一样的眼哞,他清楚地听见语默说:“谢谢你,师哥。”
文麒呵呵地笑,觉得心里有点慌慌的,心跳有点快,或者还有点不知所措,他想去拍拍她的肩,又不敢,只好把手放在自己头上搔,想了一会儿,他说:“以后不管谁欺负你,都跟我说,我可是这里的大师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