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猫》武箭

2、二

　　住在这个世界里的垃圾们原本正安详地躺在“家”里，在路灯下享受着那片昏黄恬静的灯光浴，然而眼下，那辆该死的汽车不仅溅起了积水，不仅浇湿了它们，还激发了垃圾们的强烈自尊：
　　“同胞们，看来这些野蛮的人类打算永远的无礼下去了，他们总要旁若无物地给予或拿去，既不肯开会研究，也不做调查了解，他们以为垃圾就没有尊严了吗？难道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就可以随心所欲，污染我们吗？不，同胞们！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得在沉默中灭亡！！打倒人类！打倒一切压迫和剥削！”
　　这些慷慨激昂的口号虽然是从人类那里学来的，可听上去却愚蠢之至。一本破旧不堪的《语文》终于忍无可忍地出面了。它用故意的咳嗽打断了四周的聒噪：“同学们，请静一静。”
　　看来，它是这里的头，要知道，无论是什么时候，智慧都是令人尊敬的。果然，垃圾们很快便专注地静了下来。
　　“我们不应该片面地看待某个问题。我一直在想，人是高贵的，如果没有人，就不存在我们，当然，你们可以作为例外。”《语文》看了一眼刚刚飘落进来的那几片树叶，然后继续说道“我尊敬人类，因为他们可以创造和改变我们的世界。可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在困扰着我，那就是，如果撇去智慧不说，人从本质上讲，倒底是什么？也就是说，人类作为一种存在，他区别与其它动植物的特征到底是什么？”
　　《语文》很遗憾自己没有眼镜，以至于无法让自己智慧的目光越过镜架，再深邃地扫向垃圾：“有哪位同学愿意首先发言？”
　　一只避孕套立刻从塑料袋里探了出来：“我先说。”
　　《语文》翻个白眼：“NO。这位同学有涉黄嫌疑，可以旁听，但不得参于答辩。”
　　“靠。”避孕套脱口而出。
　　@#$%^&*()_|+_)(*&^%$##$%&*()_+￥% …… 众垃圾在《语文》沉默的藐视下一起扑向避孕套，把这个垃圾里的败类不由分说地按入了桶的最底层。
　　“现在，”《语文》将目光从避孕套的淹没处威严地收了回来，继续环视四周围“有谁能告诉我，什么是人？人的本质又是什么？”
　　“人嘛，就是爱占小便宜的家伙喽，一共才两块钱的盒饭还挑肥捡瘦的。”一次性饭盒撇撇嘴。
　　“人是喜新厌旧的主儿。才把我翻了一遍就用来擦皮鞋。”一团皱巴巴的报纸忿愤不平地说。
　　“就是......”
　　两人的抱怨一下子将众垃圾的情绪煽动起来，它们开始七嘴八舌地互诉着血泪遗弃史，垃圾桶转眼就变成了想当年的批斗会，以至《语文》不得不敲敲铁皮桶，整顿秩序：“肃静!!”
　　它的目光在扫视了一遍众垃圾，最终，停在了一堆很不起眼的碎玻璃上，那是一堆始终沉默的垃圾。经验告诉《语文》，这种喜欢倾听的垃圾往往会具有更加深刻的内涵和不同寻常的经历：
　　“这位碎玻璃同学，你能不能就自己的了解来为我们谈谈，什么是人？”
　　安静下来的垃圾们随着《语文》的发问，一起把注视聚集到了碎玻璃的身上。
　　继续的沉默，将会成为真正的无礼。碎玻璃很清楚这点，而且这样的无礼还很可能让自己步上避孕套的后尘。
　　它只好叹口气，开始说话了：“什么是人？老实说我不知道 ，事实上，我连自己是什么都还说不清呢。”
　　“你是一堆碎玻璃呀，还能是什么？”一只残疾的鼠标疑惑地打量着它。
　　碎玻璃苦笑了一下“可事实上，就在昨天，在我从桌上掉下来之前，人类还都把我叫做猫，一只玻璃做的猫。” 它将目光慢慢地抬起，看向桶的上方那盏俯视着它们的路灯。
　　“哇，玻璃猫？那你一定好漂亮，象水晶一样喽。”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扇动着大眼睛，做崇拜状。
　　“是的，至少人类这么认为，所以我被人买走了，然后带进一间酒吧，那里铺着深色的桃木地板，还有彩绘的吊灯和舒缓的音乐，十分幽静。他们先是将我放在一个扁平的根雕漆座上，然后把我很精致地摆到了一张靠窗的桌边。在那里，我只要一动不动地看着客人们的来去，就算完成了做为猫的所有使命。”碎玻璃看着头上那盏路灯的昏黄，感觉它真的有点接近酒吧里的灯光。
　　“那么你一定见识过很多人了？各种各样的人。”布娃娃向往地问，她很遗憾自己的一生都泡在了幼稚中。
　　“是的，很多的人，做为一只猫，做为一件摆设品，我在那家酒吧里工作了两年，在这两年中，也不知坐陪了多少客人，他们来来去去，形形色色，但我看着他们就如同他们看我，是短暂的，没有感情与灵魂的相对，所以我们很少会对彼此留下印象。当然，也有极少数的例外。如果可以，我愿意给你们讲讲这个例外。它是人类的故事，却断断续续地，贯穿了我做为猫时的一生。或者，你们能通过这个故事得出一个统一的，关于人的定义。如果，你们想听的话。”碎玻璃感觉有些记忆开始在自己碎破的棱角间闪烁起来。
　　“当然，你讲吧，我们谁都不会打断你。”《语文》很感兴趣地首肯，周围的垃圾们也都众星捧月似的洗好了耳朵。
　　风，轻轻地摆动着灯光旁的树叶，碎玻璃支离破碎的思绪也在路灯的光芒激射中渐入恍惚，以至于它的声音也随着回忆变得有些遥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