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插满头》秋叶原

4、麻烦

　　第四章麻烦
　　李天是吴南上大学时认识的第一个男生。那时刚开始军训，吴南整天穿着迷彩装，短而蓬乱的卷发，谁看了谁都会以为她是个男生。有一天在宿舍，突然有个陌生女孩来给她传信：楼下有人找她，男生是不准出入女生楼的，她想，自己班的男生还都不认识呢，会是谁呢？
　　下到楼底，吴南左顾右盼，有好多人哪，是哪一个？这时有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生迎了上来： “请问你是吴南吗？”
　　“是啊，你是？”
　　“你好，我是你的老乡李天，也是咱们老乡会的会长，而且我是你上一级，同一专业的师兄。”李天说完，呵呵一笑，露出男生少有的整齐洁白的牙齿，眼睛里有一种邪邪的东西，那种东西让吴南觉得眩晕。
　　她的脸有些红，虽然她被当成男孩养，可是爸爸从初中起，就不允许她和男生来往，所以一直到上大学毕业，她都还是有个老毛病：自己像个男生，却一和男生说话就脸红。当时的她极力按住怀里那只到处乱撞的小鹿，和李天轻声问候：“你好！”
　　“这所学校里，咱们老家的人最多，所以咱们的老乡会也是全校最大的，每年都会派出代表来统计新生中老乡的名单，这是统计好的，从大一到大四的老乡名单，你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就联系他们，这上面有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和宿舍号。”
　　吴南觉得面前的李天在生人面前一点都不怯懦，说话条理清晰，一下子给人一种很沉稳的感觉，这让很久没和男生接触过的吴南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悸动。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十八岁了，应该有自己独立的生活空间了。
　　军训的半个月里，吴南再也没见过李天。那一阵充斥耳膜的是某女生和新来教官的爱情故事，那个女生，林双，和吴南也在同一个宿舍，还是吴南这一排的排长，当然是教官任命的。当时教官们把大家编成好几队，每一队称为排。而且每位教官都会严肃的传达上级的命令，不允许和女生有身体上的接触，这让当时的女生都对自己的教官多了一份敬佩。
　　吴南觉得林双一点都不漂亮，也不洋气。怎么看都不符合爱情故事中女主角的形象，有点亏了那个教官了。那教官负责吴南这一排，他也是所有教官中最帅的。当然自然而然的成为当时风靡一时的话题人物，林双也跟着出了名。当时所有的女生刚从封闭的高中环境中走出来，经历了人人为之汗颜的黑色七月，青春中所有的浮躁似乎并未得到沉淀，反而慢慢升华成一种肆无忌弹的冲动。像这种教官与女大学生的爱情故事，似乎大家都在津津乐道。
　　吴南当时明显的觉得同宿舍的郑君彦、宁芳、宋玉三人嘴巴最能说，谈的都是系里的名人，整天这个美女，那个公子哥儿的说个不停，其中以郑君彦为首。陈青和林双是老乡，两人整天形影不离。吴南和玲珑是上下床，两人是一伙的，大家看起来都是农村孩子，而且一开始就相聊甚欢。剩下一个闷葫芦——许秀娟。
　　林双经常和教官煲电话粥，当然是教官打给她，当时在吴南的眼里，那是一件非常招摇的事情，有时林双和教官约会回来，手里会拿着各种各样的洋娃娃 。这难道就是自己向往已久的爱情？吴南觉得事情好像并不想自己想象的那么乐观，周围尽管有人在谈论这件事情，但是舆论好像并不倾向于乐观这一方。大家对林双的风评很差。
　　林双整队时，声音细小，扭扭捏捏，有时还和教官当众打打闹闹，耍小脾气，一点排长的样子都没有。最重要的是，军训结束时，他们的爱情故事也都随之结束了。后来听林双私下里说，那个星期天早上，她去教官的宿舍看他时，发现那宿舍好几个人的被子里睡着小姑娘，什么都没穿。
　　这些故事随着教官的离开儿而结束。但是带给吴南的影响却是不可估量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前十八年过的是那样封闭、紧张，自己耗尽了力气，拼上了命，到头来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天道酬勤，全是骗人的。
　　那时的吴南很想破罐子破摔，她想，反正自己没考上重点大学，只不过是垃圾一堆，已经没什么价值了，但是又很不甘心，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她又再次见到了李天。李天当时正在风风火火打工，听说在一家公司里，而且干得很不错。这让失落中的吴南更加敬佩他，吴南当时脑子里连想都没想，就当着他的面说：“我也想打工，把我也带进去吧！”就这样吴南成了那家“公司”的一员，李天是她的顶头“上司”。
　　那家所谓的公司其实只是由两个年轻人注册的一家中介，正式成员当然也就那两个年轻人：一位总经理和一位副总经理。平时就得喊他们什么总，什么副总，否则就会挨批评。然后就是李天和另外两个男生，他们三个人是属于办公室人员，帮着那俩总经理想法子搞出点业绩来，再直白点就是想法子赚钱：那俩总经理到批发商那里批发来一些日用品，比如手套，电池，护手霜，唇膏，洗发水和一些其他的护肤产品，然后招收一些学生，让他们把这些东西到各高校里卖掉，待遇就是他们卖掉的东西总价格的五分之一，那俩总经理就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盘算着自己赚的剪刀差。而包括李天在内的三个人则是负责招收学生，吴南觉得自己能被李天招来当跑腿的，是一种幸福，自己总算能经常见到他了。
　　第一次来这个公司时，吴南穿着迷彩装，脚上还穿着一套的绿色胶底鞋。当时，李天一看见她这身打扮，眉头就皱了一下。但是对从头到脚，被男性思想灌输着长大的吴南而言，她没有那个概念，出门见人时得打扮一下。而且她也不会想到，她当时的样子，李天在心里觉得她是个比男生还邋遢的，不修边幅的女生。
　　虽然如此，吴南的表现并没有让李天失望，而且吴南也觉得在过去三年所受的压抑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她没打过工，所以也不明白打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她知道挣钱，好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为什么不去把握？所以一开始，吴南就充满斗志，第一次就从总经理那里要了不少货。当时货的金额挺大，连在那里干过一段时间的几个男生，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虽然她并没怎么注意。
　　大一的课程并不多，加上吴南也不想整天闷在学校里，所以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打工上。她先在自己学校里推销，整天穿着迷彩装，背着个箱子，挨个宿舍的敲门。这些便宜的日用品相当受欢迎，当零钱像流水一样流到吴南手里时，她心里突然就有了一股动力，觉得自己可以干得更好，上学并不是她可以走的唯一一条路。所以那时的她干劲十足，跑遍了本校的所有宿舍楼，所以在后来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经常有女生看见她就说：“看，那不是那个推销的吗？”
　　当时经常有宿舍门口贴着“告示”：谢绝推销，请勿打扰。不客气一点的，会再加上一句：后果自负。可是当时的吴南才不管这一套呢，只要宿舍有人，她就敲门。在当时，那些廉价日用品还是比较受欢迎的，所以有相当多的宿舍很欢迎她。但是也有例外，有脾气冲一点的女生一见她背着个箱子，里面放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在她开口之前说：“没看门上帖的东西吗？出去！”态度好一点的，在她进门问过之后，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就微笑着介绍自己的东西，再没搭理她的，她就又微笑着，去下一个宿舍，一点都不觉的尴尬。
　　吴南的自尊心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伤害，反而越搓越勇，她把周围那几座学校也都跑遍了。她在受人白眼时就觉得自己似乎就应该是这样一个人，每天背着个箱子到处跑，疲于奔命，自己理所应当的过这种被很多人驱逐的生活，反正自己没什么前途，没什么价值，一直都在被人厌恶。当她抗着个箱子，一层一层的“扫楼”，浑身的汗“哗哗”的流时，她会觉得自己以前的耻辱的被冲刷的一干二净，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自己还是可以重新开始的，自己的灵魂似乎也得到了涤荡。
　　她搭上了时间，当然有成果。她是“公司”所有跑腿的人里，业绩最高的一个。这当然也让李天脸上很有面子，毕竟是他把吴南带进来的。李天经常在人前表扬吴南，说她有能力，又能干，将来一定很有出息云云。当时的吴南很感动，是的，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渴望的认可，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了。而且李天经常当着大家的面维护吴南，有谁说吴南的话一有点不好听，李天就拼命说吴南的优点，直到别人也认可吴南。但是吴南一有错误，他也决不姑息，在别人面前批评得相当严厉。吴南觉得，终于有人把自己当个人看了，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了。
　　吴南把时间都放在校外的打工上，自然会忽略了学业，以及周围的同学。所以第一学期的成绩单下来时，她就突然傻了。自己不就是为了上学才来这所学校的吗？自己真的是个再也翻不了身的咸鱼吗？在自己的历史纪录中，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低的分数，还有一门课是六十分，这不根本就是老师照顾才及格的吗？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
　　第二学期开始时，吴南不再打工了，她开始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当然，她想打工也暂时找不着地儿了，那家皮包公司也倒闭了。其实那家公司就像是大多数白手起家的创业者的梦想一样，泡沫般的幻灭。成功的，少之又少，变成了神话，引起更多的泡沫幻灭。
　　吴南那一学期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的每天上课，上自习。
　　但是麻烦还是有的，李天向她借了的六百块钱还没还。吴南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打电话向他要。
　　人总是有后悔的事情。吴南上学期快要结束时，就抑制不住心里的冲动，给李天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当时是对李天暗示自己喜欢他。当时李天在电话那头“啊？”的一声，然后就带着戏谑的口气哈哈大笑。吴南当时似乎知道他在笑什么，自己长得像男生，整天和李天在一起也是因为工作，他当然不会想到这方面。而且李天那不敢相信的口气中，似乎也包含着李天对这件事的嘲讽意思：吴南这样一个一点女生样都没有的人，居然也会喜欢男人。吴南当时当然也惊讶，在她心里李天一向很会说话，很会为人处世，为什么在电话那头的笑声中，充满了肆无忌弹的嘲笑，不给自己留一点面子？难道是因为和自己很熟的原因吗？
　　吴南当时很尴尬的说了一些别的话，结束了那一通电话。当晚她就后悔了，因为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希望事情不要像林双和教官那样，在众人眼里那么突兀。吴南突然觉得，自己想要的，并不是在别人眼里风花雪月般的恋爱，而是按照以前的路线继续走下去，不断进步，然后终有一天她会翻身，鱼跃龙门，让自己的努力都有了回报。现在想什么爱情，不光是在颓废，简直就是向地域里堕落。大学四年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如果这一次倒毕业时她再翻不了身的话，她就真的是一无是处了，到时自己就真的得去跳楼了。
　　第二天事情的发展出乎吴南的意料，中午刚吃完了午饭，吴南就接到李天的电话。李天在那头简短利落的说 “我有点事情要办，所以需要三百块急用”，口气里一点求人的味道都没有，这在当时让吴南很震惊。怎么昨天自己刚向李天暗示，今天他就向自己伸手要钱了呢？怎么这件事那么像自己经常听的爱情受骗故事？这个李天怎么那么不通人情？他不知道他这样做的话，自己会觉得很别扭？仗着自己对他有意思，就向自己要钱？这算什么事？
　　吴南在电话那头很别扭，李天说完那句话，就一直在等吴南的答复，吴南在电话这头斗争了很久，终于开口说：“半个小时后，你在操场那边等着我。”吴南换了衣服，下去取了钱，就赶紧到了操场，她一向不愿意让别人等她，生怕自己浪费别人的时间，得罪了人，那样自己会觉得像个罪人，更何况对方是李天。吴南见了李天，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伸手递给她六百块，一句话不说站在那里。李天接过钱，塞进兜里，说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我还得见几个朋友。”
　　吴南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走了。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回宿舍后，倒头就睡，下午和往常一样上自习，准备即将来临的期末考试。在教室里，她觉得昨天自己还拼命啃着的书，今天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吴南在电话里对李天说：“李天，我那个钱吧，是我妈给我算好的，每月花多少，都有数的，那个……”
　　“奥，我那天看见你在打篮球，觉得你可能不方便拿，就没给你。这样，你在操场那边等我。”吴南在电话那头喜滋滋的，当时李天向他借钱时就是这种斩钉截铁的语气，现在还钱时还是这种声音，充满了男人味。看来当时确实是有急用，自己真是误会他了，要不然他也不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在老地方见了面，她发现李天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旁边还站了一个和他一般高的胖子，两人都一米七二左右。那个胖子推了推眼镜，仔细的打量着她。李天递给她钱，她接着就塞到兜里，连看也没看。
　　“不用看一下有没有□□？”李天的话里略带玩笑口气，这跟他以往的低俗风格比起来，算是非常优雅的幽默了。
　　“不用不用，呵呵”吴南觉察出空气中那一丝暧昧，很不好意思的拼命摇手摇头。整个人像一个拨浪鼓。边摇头，吴南边和那个胖子互相打量。
　　“这是我同学，王小洪”李天介绍到。
　　“你好，”“你好” 吴南和他互相打招呼。
　　“那我先走了，下午还有课，呵呵”吴南笑着，赶紧和两人道别，她想，自己可没这种经验，和情人的朋友见面，寒暄。
　　一路上，吴南高兴的想要飞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被别人这么对待过？李天真给面子，两人自从吴南向他表白过之后，就在也没怎么联系，没想到这么快，李天就把自己介绍给他的朋友认识。那自己和李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不行不行，李天还没明白的表示回应呢，现在两人只是一种潜在关系，还没明朗化，这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不能急，浪漫的就是这个过程，要是一步到位那就没意思了。呵呵，不过李天把这个过程推动的也有点太快了，让自己幸福的都快受不了了。这就是睿智男人应有的果断、英明吧！
　　此后一直好几天，吴南都一直守在宿舍，因为她一直觉得李天会给她打电话。当热情退却，愿望落空时，吴南本能的觉得她和李天的关系，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乐观。那一阵，她也挺忙，在考计算机二级。那个不负责任的辅导班，在考前一个月才开班，而且只在每周六周日上课。所以吴南当时的压力是不小的。所幸她很勤奋，每天白天上完了学校的课，晚上就搬着凳子找个没人的地方，学二级课本，夜夜凌晨以后再回宿舍。刚开始她是瞒着宿舍人的，她也不想被郑君彦那张嘴像机关枪一样扫射。但是仍然被其他人发现了。不过好在她整天埋头学习，别的事也不在意。一个月后，吴南在意料当中，顺利的过了那次考试。
　　但是李天出乎意料的给吴南打了电话：
　　“是吴南吗？我是李天，我现在有点急事，想借你六百块急用。”
　　吴南听他的口气，比上一次更理直气壮，吴南当时心里就堵的慌，心想，你李天要么不给我打电话，一给我打电话就伸手向我要钱，还这么理直气壮，我到底在你心里算什么？不行，自己不能就这么借给他，得让他觉察到自己的不高兴。所以吴南在电话那头足足沉默了两分钟，那种电话两端都沉默的难受，还是让吴南轻声开了口：
　　“你在老地方等我。”
　　吴南下去取了钱，走到操场附近，发现李天摆出一副很高高在上的姿态。吴南心想，难道都是因为自己追的他？所以自己连借给他钱都得像求着他一样？
　　李天什么都没说，接过钱之后，就对吴南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吴南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呆呆的看着李天一摇一摆远去的背影。李天连头也不会一下，吴南就一个人站在原地良久，一直看到李天的背影消失，然后自己也转过斗，一颠一颠的走了。
　　在路上，她碰见了李天班里的几个男生，他们看了吴南一眼，就哈哈的笑。吴南当然知道他们在笑什么，自己追李天的事肯定已经被他们班的人知道了。那时的吴南正在留长发，卷卷的头发扎不着，就披散着，配上一张很男生气的脸；身上穿的是男生经常穿的宽大的衣服，颜色很模糊，没有性别的感觉；最重要的是，吴南因为以前学习太累，所以背有点驮，像个老太太，加上走路时，脚跟不着地，整个人上下颠儿，看起来让人不笑都难。自己要是真的和李天确立关系，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班同学的面前，是不是自己也会被这样当众嘲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