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仙》明月别枝

12、1-12

　　初妆不说还好，一说文羽就来气。他一气就咳嗽，一咳嗽就更加气。

　　两锭银子买这身衣服？败家娘们都没敢这么败的！而且她哪来的银两买衣服？一定又是向世子殿下拿的！

　　她还真是不见外啊！

　　文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旁初妆还要补刀：“好好好，不穿就不穿，我脱，我脱还不行吗？”

　　初妆说着，还真的开始解衣服。

　　有那么一刹，文羽很想给初妆跪下，不然两个人同归于尽也好。然而现实是，他死死攥着初妆的手，做了一件后悔到吐血的事。

　　.

　　初妆听说这世上还有“还价”一说，很是震惊：“之前吃饭没见你还价啊。”

　　看来书生也没那么抠门嘛。

　　一看她跃跃欲试的表情，文羽就后悔了：“吃的不能还价。”

　　她穿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她被宰又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带她出来逛买？为什么要提还价的事？

　　除去吃的，对半还。初妆在心里过了一遍还价要诀，指着一个荷包开始实践。

　　老板：“八十文。”

　　初妆：“四十。”

　　老板：“这样吧，大家各退一步，六十。”

　　初妆：“三十。”

　　老板：“四十，依你，就四十。”

　　初妆：“二十。”

　　老板：“……三十，不能再少了。”

　　初妆：“十五。”

　　老板终于发现初妆不是来买东西，而是来砸场子的了。但凡这类女扮男装的美人，身份往往非富即贵，他也不敢冒然得罪，只将视线投向文羽。

　　文羽哪有脸看他，飞快地掏出银子，拉着初妆就跑。

　　偏偏初妆全无丢人现眼的自觉，还颇有成就感。两个人一停下，她左右看看，指着一双绣花鞋又开始问价格。

　　掌柜：“八十文。”

　　初妆：“四十。”

　　掌柜喜气洋洋地：“可以。姑娘你是要左脚还是右脚？”

　　“等等哦。”初妆跟着喜气洋洋地扯扯文羽袖子，“喂，你说左脚好，还是右脚好？”

　　文羽这次没跑，他用力甩开初妆的手，脸色铁青：“没脚最好。”然后越过初妆，朝迎面而来的世子殿下恭敬行礼。

　　初妆不禁要佩服起书生来了。见一次柿子行一次礼，有时一天能行上几十次。在家就算了，出门在外也不漏下，而且自己行礼不够，还总想着她能跟他一样。她就不明白了，一个一没生她二没养她三没教她的人，有什么资格受她大礼？师父教她跪天跪地跪父母，她连师父都没跪，跪别人怎么对得起师父？

　　也罢，反正他们之间的事她没兴趣。初妆冲容裔点头致意，然后错身而过。

　　容裔这才反应过来，声音困惑：“初妆姑娘这身打扮是……”

　　“殿下请稍等。”文羽撇下容裔，疾走几步追上初妆。就这么几步，他声音已带上几分喘，“不要去皇宫。”

　　世人有多追名逐利，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之位就有多令人垂涎。换句话说，这看似君臣亲厚的表象下，实则暗潮汹涌。初妆的提议固然诱人，但她通缉的身份未变，又加寿宴这一出，再入皇宫无疑自投罗网。

　　何况她还有伤在身。

　　初妆脚下一顿。她还以为他只关心她身上的衣服呢。心里没来由地一轻，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许多。既然书生都这么说了，那她先去楚王府和秦王府好了。

　　.

　　话说有个人，没看到的时候完全想不起来，一旦看到，又完全不能无视。

　　神棍拦住初妆去路，手颤颤地指着她：“你你你的衣服怎么回事？”

　　见初妆不理，他又愤愤道：“还还还有，你上次答应说说说不去天子寿宴的。”

　　初妆睁大眼，一副“我有么”的表情。

　　神棍激动得边说边比划，大意是初妆当时“哦”了好几声，又是点头又是挥手，明明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言而无信。

　　“不对啊，点头是你好，挥手是再见，所以连起来是，哦，你好，再见。”

　　气得神棍胡子倒竖，说话也变得十分利索：“你不想杀劫临身的话，赶紧把身上的衣报换了，然后从哪来回哪去。”

　　初妆倏地凑近，揪住神棍一撇胡子，认真地问：“我说……你是不是暗恋？”

　　每次看到她，都要诸如这招劫那引灾的诅咒一番，她不记得她有招惹过他。

　　神棍虽近中年，却是一脸细皮嫩肉。此刻一被调戏，顿时双颊飞红。

　　初妆扯了扯手中胡子，微微眯起眼：“还是已经因爱生恨了？”

　　这下神棍连耳根子也烧透了。他顾不上疼痛，狼狈逃离初妆魔爪，自觉退到了安全区域，才结结巴巴地道：“神神神经病！你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再不顾初妆，埋头一径认准一个方向，飞快地溜了。

　　初妆总觉得他跑路的架式很有点眼熟。

　　.

　　圣书、天子寿宴，鉴于神棍一向神准的乌鸦嘴，初妆暗暗思忖了会。

　　看来文羽的提醒很有道理，暂时不去皇宫应是明智之举。

　　.

　　延绵数里的高墙，一眼望不到尽头。墙内楼宇影绰，朱红大门上“秦王府”三个字，泛着暗金流光。

　　有别于晋王府的清雅与皇宫的庄严，夜幕初上的秦王府华灯如织、金碧辉煌，堂前后院穿梭的清一色年轻女子，连侍卫都是罕见的女侍卫，俨然一个富贵温柔乡。初妆隐身潜入，想起天子寿宴上那一道戏谑眼神，不知怎么地竟觉得那眼神还停留在她身上，如芒刺在背。她压下心中诡异感觉，忽觉不远处一抹灵识浮动。

　　不同于皇宫那次的微弱且稍纵即逝，这一次的灵识清晰又强烈，初妆越是接近，越觉得真切，到最后竟不像是师父的灵识，而是——师父本人！

　　难道师父在这里？

　　初妆急循而往，又戛然身止。

　　偌大一个房间，入目即是一张几乎与墙面平齐的巨画，画前一张大床，床前一盏银鎏金莲花纹五足香炉，正袅袅吐着轻烟。床上一人慵懒醉卧，一袭滚金绯紫儒袍微敞，同色腰带松松搭着腰，一端直垂到地上去，哪里是她芝兰玉树般清雅矜贵的师父。

　　不是师父，可师父的灵识却在他身上！

　　.

　　初妆暗忖，晕血的不是说师父被妖魔掳走了吗？可秦王是人，他身上根本没有任何妖魔气息好么！

　　她又偷偷打量四周，身处的房间除了那张巨画，入目一切与她当日看到书生的书签时，莫明产生的幻觉一模一样。而床上的秦王双目微阖，书卷半掩住脸，身上没有一珠一玉的旁饰，然而那与生俱来的皇贵之气，却比珠光宝气的少年更盛。

　　这个人，不简单。

　　他既能看到隐身的她，又能一体纳双魂，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所谓一体纳双魂，即一具身体里容纳两副灵魂。自古一身一魂，也只能一身一魂。昆仑山主有一绝招，名叫“镇魂定魄”，便是利用此理，魂魄侵入他人身体，然后迅速而有效地令对方魂飞魄散。这一招犀利异常，初妆年幼无知时，曾友情客串出演过一次假想敌，当时她几乎魂飞魄散当场，后来就再没脑子进水当活靶陪练过。而六界之中，妖鬼两界虽有附身一说，但附身是魂魄连本体一起，又与一体双魂不同。

　　这个秦王究竟是什么人，师父的魂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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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秦王是什么人，不管师父魂魄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先救出师父再说！

　　初妆身形忽动，出指疾点。床上的秦王在薄雾轻烟掩映下，纹丝不动，睡得沉实。然而指落，初妆却气息一窒，直直摔落在床上。

　　就好像她出手点他的穴，结果点到了自己身上，还好死不死摔进敌人怀里。

　　初妆心里不是不惊骇的。

　　她与秦王的距离甚短，以她的轻功，不过眨眼光景。可变故就在眨眼之间，她甚至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避过她点穴，反点住她穴道的。

　　而且她还隐着身啊浑蛋！

　　床上的秦王终于被吵醒，一手执卷，一手支起身，懒懒朝怀中之人看来。因着这个动作，他身上的腰带整根滑落，儒袍跟着松散开来，露出里面牙色轻罗里衣，说不出的香艳撩人。

　　初妆看着这活色生香的一幕，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师父灵识，香熏之下，眼前重叠交错竟是融为一体。

　　然后，初妆死了十八年的花痴之心，瞬间死灰复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