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志愿]十年》若依_

21、分岔路口

　　我坐在PSTV新闻部的会客室里，窗外细雨绵绵，这座城市的冬天经常下雨，没完没了。

　　前台接待说制作人正在开会，要我在此稍作等候，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我并没有太不耐烦，也全无期待，忐忑倒是有几分的。即使现在坐在这里，心中依旧彷徨，未来近在眼前，我却两手空空，毫无准备。

　　过去的一年半时间，平淡如水，日子漫长得好像怎样都过不完，每一天都乏味到让人难以记起，时间就这样消失在记忆的洪流里。

　　很多人都说，大学四年最幸福的要数三年级，在学校算是老资格，又不必面对毕业的惶恐。我的大三却很寂寞。对翘课的不安已经产生了免疫，大部分时间，窝在自己的小窝里，看书，看影碟，胡思乱想，与世隔绝。

　　朱莉和莫筱筠都是常客。筱筠总是上午来，把我从被窝里生生地拖起来，拉着我去附近市场采购，然后手脚麻利地做一堆可口小菜，将来谁娶了她可真幸福。朱莉比我还不靠谱，每次来都是蹭吃蹭喝，吃饱喝足就横在沙发上感怀天下。当然，她也会带来一些劲爆的消息，譬如关古威和范晓爱的分道扬镳。这也并不出奇，社会和学校之间，绝不仅仅相隔一纸文凭，何况他身在纷繁芜杂的演艺圈。

　　但后来，她们都不再来。莫筱筠居然当上了高明权的助理，让我大跌眼镜，没想到一向甘于平淡的她竟然往演艺圈里扎。朱莉在一家免费地铁报的报社觅得一份实习工作，俗称打杂，就是地位最低活最多、起早贪黑钱最少的那种，即便如此，也被班级里的同学羡慕了好一阵子。

　　每个人都在变，或多或少。古芊菁在演艺圈初露锋芒后有些后劲不足，但好在天生丽质，与席若芸并称演艺圈两大美人，出演偶像剧也颇为养眼。

　　关古威在演艺圈风生水起，《风钟》大热后又马不停蹄地出了两张专辑，每张都卖得满堂彩，小型演唱会开票第一天即售罄。我坐在观众席，见证他从D-MAX的翩翩少年一跃成为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偶像巨星。

　　林立翔仍旧杳无音信，但我不曾怀疑，以他的能力，定能在血雨腥风的华尔街打出一片天下。

　　只有我，日复一日地关在家里，看书，看影碟，胡思乱想。除了上课和拍广告，几乎哪里也不去。

　　有人说，最难过的天气其实是晴空万里。原来真的是这样。所以我只能用最笨的办法，逃避到最后一分钟。

　　但大四终于还是来了，同班同学陆陆续续找到了实习，不少已经定下工作意向。我循规蹈矩地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历，却一封也没有投出去。新闻系的出路一向被看高，因为选择面广，记者、编导自是老本行，广告、公关、市场营销也未尝不可。越是如此，我就越迷茫，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什么，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才适合自己。

　　高三纵然暗无天日，目标却很明确也很简单，不像现在，面前的路一望无尽，只能用自己的脚去丈量。

　　我拖到上半学期结束，就业问题迫在眉睫，才不得不跨出这一步。好在拍了几年广告也小有人脉，不必盲目地海投简历，托一位相熟的时尚界红人得来一个PSTV新闻部的面试机会。

　　“方小姐，不好意思哈，久等了。”制作人姗姗来迟，一脸讪笑地向我道歉。

　　“没关系，您好。”我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向他问好，同时双手递上自己单薄的简历。

　　他愣了一下，接过简历放在桌上，一眼都没看：“方小姐形象这么好，又是T大学生，才貌双全，真不容易。”

　　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乖巧赔笑：“过奖了。”

　　“只是啊……”他微蹙眉心，表情为难，“我这里本来已经给你安排了位置，谁知道今天早上台长过来，高谈阔论开源节流，大手一挥就把招聘的事情给搁置了……”

　　“我明白了。”

　　“你也别太失望，我们现在工作量大，人肯定还是要招的，等风头过去我再通知你，这回让你白来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不管怎么样都谢谢您了。”我起身道谢告辞，心中竟无失望，反倒觉得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顿时轻松，尽管这一时的轻松大概也维持不了多久。

　　走出新闻部，前台把我叫住：“方若绮小姐，我们电视剧制作部的曹琳制作人想见你，请跟我来。”

　　电视剧制作部？我茫然地被她带到六楼的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的女人约莫五十岁，慈眉善目。

　　“哦，来啦，方小姐你好，我是PSTV电视剧部的制作总监曹琳。请坐。”

　　曹琳作为知名制作人，名字在演艺圈也是响当当的，只是未曾想到竟是如此温婉和善的女士。

　　“您好，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中午上楼刚好跟你搭同一部电梯，看到你去了三楼新闻部，是面试吗？”

　　“嗯，是的，可惜没成功。”我不好意思地笑答。

　　她听了温和地笑笑，又说：“是这样的，你在广告界的名气也已经不小，不知道有没有考虑过电视剧的演出？”

　　“演电视剧？！”我有些懵，虽然这两年广告通告纷至沓来，但在演艺圈，却并不把广告模特看作真正的艺人，模特想要拍戏出唱片也不是易事。

　　“我们台即将要开拍一部新剧，青春校园剧，不是什么大制作，走的是纯爱小清新路线，所以想找一些新人来演，给观众一点新鲜感。现在别的角色都定下了，只剩女主角还空缺，我今天看到你本人，觉得你的形象是现在圈里少有的清新大方，倒是很符合这部戏的基调，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我一直对演艺圈敬而远之，可是此时此刻，却没有下意识地拒绝，这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兴许是未来的迫近令我战战兢兢，生怕错过每一个机会。

　　她见我迟疑，说道：“你不必立刻做出决定，可以回去考虑两天再给我答复。”

　　她的温和宽厚让我充满好感，放下戒备与她交心：“这对我来说确实太突然了。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现在有这么多新人挤破头想进演艺圈，您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说实话，就算是找新人，我们也希望是有一些表演功底的，只是做明星梦完全没有经验的女孩我们不会考虑。我们去艺能学校物色过两个形象比较符合的女生，但她们都拒绝了。这也很正常，这部戏不是大戏，预算有限，片酬不高，也没有当红艺人出演，艺校的学生又比较容易有功利心，情愿在阵容强大的剧集里做个三号四号。但就我个人的经验和眼光来说，这部戏虽不是什么流行题材，但贵在真诚纯朴，现在的电视剧这么浮躁，这种清新自然的小情小爱反而容易打动人心。而你除了形象亮丽，大学生的身份刚好也很契合角色，而且你出演了那么多广告，也一定有了不错的镜头感。”

　　“谢谢您的坦率。请恕我也坦白地说一句，我虽然一直在拍广告，但真正进演艺圈，还从来没有想过。”

　　她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这我已经想到了，如果你有意加入演艺圈，这两年你一定会主动寻找机会，凭你的形象，不可能一点机会也没有。不过刚刚我看你走进新闻部的样子，也不像志在必得，所以我还是想争取一下，也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我讶异于她的火眼金睛，只是演艺圈于我仍像天方夜谭。

　　“我这里有剧本，你可以先看一下，心里有个谱。”曹琳把剧本拿给我。

　　我懵懵懂懂地接过，翻开剧本，却像按下了时光机器的开关，往事回溯，帧帧幕幕。

　　他出类拔萃，永远都是优等生的姿态。她追随他，成了他的大学学妹。他们走近彼此，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直到有一天，她与他相约樱花树下，决心表达自己的心意，他却带来了自己可爱的女朋友……

　　“方若绮？方若绮？”曹琳拍拍我的肩膀，把我唤醒。

　　我局促地朝着她笑，笑容摇摇欲坠。

　　“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如果之前她的话只是让我心生动摇，那么这个剧本已经几乎把我说服，我想出演这个女主角，我想演绎自己的故事。
　　“是的，老实说，我很感兴趣，但我还是需要时间想一想。”

　　“没问题，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你可以随时联系我。”她把自己的名片递给我。

　　我起身告辞，她又把我叫住：“方若绮，T大的光环确实很耀眼，但不要让它把你束缚。”

　　******

　　整晚，我对着曹琳的名片举棋不定。

　　平心而论，我不讨厌镜头，甚至有些享受。两年来的广告生涯，让我学会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挖掘自己从不知道的潜能。我敬而远之的，是镁光灯之外的纷纷扰扰。一旦踏入这个圈子，我将无从选择，必须接受随之而来的一切。能不能对此应对自如，我全无把握。

　　身体里有两个声音互相拉扯，互不相让。

　　我想我需要他人的意见，而我第一个想到的人，竟是林立翔，也许因为，他是我所有认识的人里，最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的。又或者是因为，有他在的日子，我从来不曾为什么事这样烦恼过。

　　我很想念他，可是不知道他在哪里。打开他的社交网站主页，最新的照片仍旧是他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整整一年半，他比我更加与世隔绝。

　　华尔街的工作真的忙至如此吗？

　　我发现自己有些气他。于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打开邮箱，语无伦次地把自己的处境和面临的抉择一股脑地写下来，填上林立翔的邮箱地址，发送。

　　郁积的烦恼找到了出口，心情倒平静了些，索性打开视频开始看最新的美剧，笑点频频的情景喜剧让人捧腹，以至于邮件的提示音响起，我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我根本没有期待过林立翔会回信，更未想到如此神速，看到他的名字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正是晚上八点半，也就是纽约时间的早上七点半，不知他是早起还是彻夜未眠。

　　“若绮：
　　收到你的邮件很意外。
　　你学新闻四年，是否因它而快乐和满足？我们总是害怕失败，但有时候换一个角度看世界，才发现脚下的路是最窄的。前途未卜，未必是坏事，它意味着更大的可能和更多的希望。
　　其实我并没有资格说这些，因为前途是你的，只有你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
　　愿你一切都好。
　　立翔”

　　我写了洋洋洒洒一大篇，他的回复却只有短短百字。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总觉得这封邮件有些奇怪。

　　它很有林立翔的风格，自信犀利，一针见血，三言两语便让我豁然开朗。我不像林立翔，从小目标明确。新闻系是高考成绩替我做出的选择，若我对它兴趣盎然，临近毕业便不会这般踌躇。演艺圈固然有令我厌恶的地方，但每当我拿到广告台本，心中的兴奋和期待难以言述，并且这样的情绪与日俱增。最无奈的选择不过是做个普通的编辑或白领，枯燥乏味，波澜不惊。现在有其他的机会，又何必死守底线。

　　然而，我又很难想象，在字字玑珠之后，林立翔会自谦地说自己“没有资格”，也许是这一年多的奋斗磨平了他的锐气。

　　我突然很后悔，只顾自己发牢骚，连一句他好不好都没有问，心怀愧疚地给他回复：

　　“立翔：
　　谢谢你，我真幸运，每一次需要帮助的时候，都有你。这一年多的平静生活让我忘记了勇气，我想，我可以生活得更好。
　　这么长时间没有你的消息，不知道你在美国过得好不好？工作是不是很忙？很希望分享你在彼岸的生活。
　　若绮”

　　可是，我再也没有收到林立翔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