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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二章 看谁家年少(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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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乘猩红暖轿停在一幢巍峩的大宅前。暮惜色把轿窗的幔帘掀开一线,看到朱漆金环的宅门洞开,门楣的匾额上“杨府”两个遒劲有力的描金大字在夕阳下闪闪生光。
早有几名皂衣汉子候在门前,把轿夫引往轿厅。暮惜色与柳无若相继下了轿,随着迎迓的仆从往前走去,她悄声对柳无若说:“杨大哥不是住在宁王府吗?怎么横额上题的是‘杨府’二字?”“这是皇上在杨大哥十五岁那年赐给他府邸,由工部亲自督建的。至于宁王府么,他倒是不常回去……”柳无若似乎不欲细说,只管与她随着从人穿过回廊,漫步前行。他显是这里的常客,沿途不时有杨府的下役向他鞠身问安。
暮惜色沿着鹅卵石小径一路行来,但见重檐叠宇竟看不到尽头,石径两旁都是琼花玉树,奇石林立,时有水阁峣榭点缀其中,颇具园林之胜。时值初冬,周围的景物都朦朦胧胧地覆上一层薄雪,仿如置身在琉璃世界。
暮惜色贪看景致,不觉间已与柳无若抵达大厅。杨沾衣一身品蓝色锦袍,站在四扇大理石雕花屏风前含笑相迎。
“杨大哥,没见一段日子,你还好吧?”暮惜色碎步上前对杨沾衣施了一礼。
“我很好,我与无若常说起你呢。”杨沾衣温雅如昔,听到她的声音脸上微微一红。
柳无若在旁嘻嘻一笑,道:“杨大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色儿给哄来的,你还不快快拿些好东西招呼我们!”
杨沾衣让了座,听柳无若这么一说,不由得微哂道:“我这里哪有什么好东西——要有,也早被你淘光了,亏你还有脸乱嚷。”这时两名绿衣丫鬟在圆几上摆上一套釉色青翠的茶盏,将茶冲泡后奉给诸人。暮惜色见那杯子颜色可喜,接过后细细一看:只见茶中汤花浮于盏面,呈疏星淡月之状,珠玑磊落,澄莹的茶色与杯子的颜色配衬起来极是悦目。浅啜一口,但觉清芳扑鼻,舌有余香,因笑道:“这是什么茶,竟香成这般?”
“你说呢?”杨沾衣有心难她一下。
“唔……这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只是茶中另有一股子香,清雅淡冽……是什么香气?”
“你要能猜得出,我算是服了你。”杨沾衣悠然说道。
暮惜色闭上眼睛,深深嗅着茶香,过了一会儿,她张开眼,像个小孩子般兴奋地叫道:“梅香!这一定是梅花的香味!这种清而淡的味儿,除了梅花再不会有!”
“惜色果然心巧,连这也难你不倒!”杨沾衣点头笑道,“后院几株新梅初放,我让人把梅瓣上的雪水收集起来,用它来泡茶是再好不过。你若喜欢,大可多吃几盅,总胜于被无若这馋猫鲸吞牛饮,白白糟塌好茶。”
柳无若眨眨眼睛,唉声叹气地说:“也不过是吃了你两盏茶,就肉刺成这个样子,没见有哪个皇亲国戚会像你这么小家子气的。色儿,你可要当心,等会儿杨大哥兴致一来,又要跟你讲那些‘初而芳香溢齿颊;继而甘泽喉咙;其后神明凌霄汉’的婆婆妈妈的茶经——真能叫人昏昏欲睡。”暮惜色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杨沾衣饶是七窍玲珑,对这个刁钻古怪的好兄弟却偏偏没辙,只能不住摇头苦笑。
暮惜色颇觉玩味地看着他们,如果说杨沾衣是温柔如水,那么柳无若便是热情如火,她实在弄不明白,两个个性明明全然不同的人,因何竟能相处得如此融洽?正呆想间,突然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扑鼻而来,与刚才的茶香又不相类。暮惜色循香寻去,见到窗棂旁的白玉架上放着一只狻猊紫金香炉,炉中燃着檀香,清烟袅袅,闻之顿感身心舒泰,方在思量杨大哥真是雅人,又见到架旁的壁上挂着一副对联,忙近前一看,上面写道:
无雨无晴 朝餐白露采薇返
有花有月 暮挹红香伴影归
不由得脱口而出:“这副对子一定是杨大哥的手笔无疑。”
柳无若看了杨沾衣一眼,故意问道:“何以见得?”
“联中隐隐有清冷出尘之意,字里行间不带丝毫烟火气,除了杨大哥,再无别人写得出来。若换作是你啊,只怕早已改成‘伴星伴月,暮披寒霜带剑归’了。”
柳无若还待再辩,杨沾衣已抚掌大笑道:“知我者,惜色也。无若,想不到你也会遇到克星,这回总该服了吧?”
柳无若撇了撇嘴,又回復一贯的漫不在乎:“你少说话含枪夹棒的,色儿说的话,我从来都是心服口服的。”
三人谈笑之间,下人早已把佳肴摆满一席。杨沾衣命人注了酒,举杯对柳无若道:“劝君便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无若,前路多艰,你要善自珍重,大哥祝你早日击败胡虏,凯旋而归!”一席话顿时勾起暮惜色的离愁,眼前虽是珍馐百味,但她哪里还有半点食欲?只略略动了几箸,便再也吃不下去。
柳无若凝视着暮惜色,眼中满是怜惜与不舍,他默默接过酒杯,说道:“杨大哥,我离开帝京这段日子,色儿就拜托你多加照应了。”
“你尽可放心。”杨沾衣郑重点一点头,“我会把她当作亲人一般看护,断不会让她吃了亏去。”察觉到暮惜色反常的沉默,他又温言劝慰:“惜色,你别担心,以无若的武功才智,此次定能功成归来。”
暮惜色凝眸看向柳无若,见他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忙把嘴角一弯,勉力想要展开笑靥。她在心中不断地提醒自己要表现得坚强一点,不能让他担心,但一想到此去关山万里,两人不知何时才能重聚,便觉得一颗心酸酸涩涩的异常难受,笑着笑着泪珠便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傻瓜。”柳无若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哑着声说,“与我分离真会这么难受么?我答应你,一定会完好无缺地回到你身边!”言毕,他看看窗外的月色,估计已近亥时,便离座向杨沾衣洒然一揖道:“时候已经不早,我与色儿就此告辞,待我回来后再与大哥把盏畅饮。”
“也好。”杨沾衣站起身来,与柳无若并肩而立,“明天皇上会亲自为三军壮行,明天……想必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