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169、第五十二章 贪嗔（一）

　　焚天剑破空划过，燃起一片熊熊烈火，那只扑向媚儿的半蛇巨兽发出一阵“嗬嗬”的嘶哑叫声，翻滚落地。
　　“轩辕哥哥！”一道娇小身影从地上一跃而起，扑进轩辕承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
　　轩辕承一手握剑，低头温声道：“不必害怕，已经没事了。”
　　媚儿却不答话，将脸埋在他胸前只是嘤嘤地哭。
　　清涟上前将她从轩辕承怀里拉出来，推到墨澜身前，“墨澜师兄，你好好安慰下她。”自己手握沧海，和轩辕承一起转过头去。
　　嗖嗖几道黑影，瞬间落在他们四周，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立时将他们包围。在他们前后左右，竟然都出现了一条半蛇怪物，每一只都身形巨大，足有丈余多长，靠人的四肢站立在地上，浓密的毛发下，露出一张张狰狞的人脸，面目各不相同，但都是一样的头大如斗，嘴像是撕开了一样，一直咧到耳根。
　　不只是这几只怪物，那些先前围拢在乱石滩上的村民此时竟也慢慢围拢上来，将他们几人围在中间。那些怪物对这些村民似是视而不见，一双双发红的眼珠只管盯着轩辕承几人。
　　轩辕承神色不变，目光来回扫了一圈，看清了果然只有四只半蛇怪物，在人群之后，还有四个刚刚长出蛇尾的怪“人”，他与这种怪物有过交锋，知晓对付这种东西并不十分费力，是以现在虽被团团围住，却也并不着急。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竟然偷偷摸到这里来，当真是自寻死路。”一个十分宏亮的声音忽然传进耳鼓，接着面前人群分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容冷肃，缓缓走上前来。几人认得这老者，正是他们刚进罗家坪时那个令人带他们到罗二嫂子家的老头。
　　轩辕承看着他，忽然冷笑一下：“就算我们没有到这里来，难道你就不打算让这些怪物去么？刚刚那个被杀死的女童，你又作何解释？”
　　老者脸上干枯的皮肉微微跳动了一下，目光蓦的露出凶残之色，忽然咧嘴狞笑道：“我一早便看你们不是普通的过客，果然给我猜中了。不错，就算你们没有到这里来，也一样活不过今晚，你们几个身上有很鲜活的灵气，正好给神龙做美餐，吃了你们，至少又可以增加几十年的寿数，比吃那些毫无口感的行尸走肉强得多。”
　　“神龙？”轩辕承扬眉，想不到这老头如此自恋，竟给这恶心的怪物起了这么一个神武的名字。
　　“不错，神龙，你不必再想，除了罗家坪，再没有任何地方有这样的神物。”
　　“不过是些怪物而已，怎么配称神物？”轩辕承冷冷笑道。
　　老者盯着他，眼睛里竟然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不只奇怪，而且有些眼熟，竟和方才罗二嫂子眼中那种令人浑身不舒服的目光一模一样，虽是极亮，却带着一种尖锐的贪婪。
　　“怪物？嘿嘿……，小子，若我告诉你你口中的怪物可以与天地同寿，你是不是也想要来分一杯羹？”
　　轩辕承转目看了虎视眈眈围拢在四周的几只半蛇怪物一眼，轻蔑道：“不妖不人，弃于六道，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怎敢说与天地同寿。”
　　老者似是被他轻蔑的神色激怒，声音猛然高亢起来：“你如此看不起我族中的神龙，那今日，便用你们几个的血给贪嗔开祭！”话音未落，忽然返身向后跑去，他身后的一众村民见他跑了，也都随着他回身奔跑。
　　轩辕承冷眼看着这些村民的背影，也不追赶，只是微微冷笑。
　　媚儿在一旁大声道：“轩辕哥哥，快抓住那个老头，有他在，这些怪物就不敢伤害我们！”
　　墨澜在她身后一笑道：“就算没有那个老头，区区这几只不入流的怪物，我们也没有放在眼里。”说话之间，和碧尘、轩辕承三人对角而立，皆是右手执剑，左手并起两指立于胸前，一道剑气屏障转瞬立于他们面前，轩辕承处是暗红，墨澜和碧尘却是水般透明。与此同时，包围在他们四周的四条半蛇怪物发出一声怪叫，从地上猛然跃起，一齐向着他们扑来。媚儿一声惊叫，伸手捂住眼睛，却只听“砰砰”几声接连的巨响，四条巨蛇全都撞在那面剑气屏障上，向外弹出，笨重落地。
　　轩辕承蓦然抬眼，一声冷笑，长剑立于面前，剑上烈焰冲出，凝成一只艳丽无匹的火凤，冲天而起，浴火翱翔，火凤所过之处，到处一片火海，那几只巨大的半蛇怪物甚至还未从地上站起，便已被熊熊烈火化为了一片灰烬。
　　清涟在轩辕承身后看得心花怒放，拍手笑道：“阿承好厉害！”话音刚落，脑后便有一阵腥风袭来，接着一只似是人手的东西蓦然搭上了她肩头，如同铁钳一般死死钳住。清涟秀眉一蹙，紧背弯身，娇躯逆着那手爪的方向一拧，那只手爪反向吃不上力，不由松开，清涟足尖点地，身子凌空倒勾，沧海寒光乍闪，流星落。
　　当年琅琊教她这一式的时候，面对的是上古神兽水麒麟，而现在眼前的只是一只连妖都算不上的半蛇怪物，怎能挡住流星落的凌厉攻势，剑风之下，招招见血。这半蛇怪物全仗了身形巨大、皮糙肉厚才能挨清涟几剑，眼见不是对手，似是也激发了凶性，一摆斗大的人头，脸上那张大到不可思议的人嘴张开，一股腥臭迎面扑来，一条三尺长的蛇头猛的自嘴里窜出，直向着清涟脸上扑到，张开血红的蛇口，露出四只闪着寒光的长牙。清涟一声清叱，娇躯向后一仰，避过这只突然暴出的蛇头，沧海凌空一斩，一片血光溅出，那截伸出的蛇头已被她当头斩断，滚落在地，长在怪物身上的人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不住向后倒退，终于踉跄倒地。
　　眨眼之间，四只半蛇怪物都已死伤殆尽。
　　“你们……你们这帮强盗！我、我和你们拼了！”一直在后观战的那个族长模样的老者想不到只是区区片刻，他引以为傲的神物便横尸当场，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脸色枯槁灰白，向着轩辕承扑去。在他身后，罗家坪的众村民也都横眉立目，满脸仇恨的随着他扑上来。
　　轩辕承面对一群状若疯狂的村民，低喝一声：“禁！”只见跑在最先的那个老者身上，闪现出几道如同绳索的白光，将他全身牢牢缚住，任他面目狰狞，拼命撕扯，也根本挣脱不了分毫。不只是这老者，在他身后所有罗家坪的村民，身上也都出现了这样的重重光索，和这老者一起被困在当地，动弹不得。
　　“这到底是什么妖法！快快将我放开，你们这些邪魔！”老者怒道。
　　轩辕承却并不怒，手握焚天缓缓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道：“你是这罗家坪的族长？”
　　老者向他啐了一口，怒目道：“与你何干！”
　　轩辕承冷哼一声：“阴阳失衡，混元尽灭，罗家坪已经成为了一片汇集阴气的死地，你这个族长今后必定要遗臭万年。”
　　“死地？怎么可能，你是妒忌，一定是妒忌我们可以与天地同寿，才说这些颠倒黑白的混帐话！”
　　轩辕承丝毫不理会这老者的怒骂，目色一沉道：“我问你，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
　　老者看着他，刻毒的目光忽然充满了尖利的讥嘲，哈哈大笑：“你还说不是心怀不轨，觊觎我罗家坪的神龙？我告诉你，这些神龙是一个仙人留下来的，至于其他的，我绝不会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
　　清涟向着地上“呸”了一声道：“你老糊涂了吧，谁想要你那些让人作呕的怪物，阿承我们走，这里的人都是疯子！”
　　老者一双眼睛不知何时变得鲜红，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几人，嘶声狂叫：“你们杀了我的神龙，我要你们偿命！偿命！你放开我！嗷——”骂到最后，声音竟似也变了，仿佛声带撕破般的，从喉头发出了一声凄厉嘶哑的嚎叫。
　　轩辕承听见这一声长嚎，脸色一变，低低说一句“不好”，抬眼向那老者看去，一看之下，不禁一惊，只见那老者的脸已然憋得紫红，四肢不住打抖，身体里竟像是有什么东西一样，在他的皮肉之下隐隐突起。猛然之间，只听这老者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伴随着一声像是布帛撕裂的声音，一股鲜血箭一样从他的□□喷出，随着鲜血一起喷出的，还有好像碎肉般的黑色血块，一条三尺多长的黑色尾巴，和这些污血肉块一起猛喷出来，血水落地，这条尾巴却是不住剧烈甩动，漆黑油亮，生满了铁刺般闪着寒光的鳞甲。和这老者一起，几乎所有在这乱石滩上的村民，都扭动身体惨叫起来，污血四溅，一条条乌黑闪着寒光的蛇尾在这些村民的身体之下肆意扭动，腥臭令人作呕。
　　“阿承，他们都变成怪物了么？怎么办？”清涟大声道。
　　轩辕承也愣在当场，他也想不到竟然会这样。在他面前距离他最近的那个凶悍老者，此时已然面目扭曲狰狞，他本该早已摔倒，但因为被“禁”字诀所困，才能一直摇晃着站在地上。“哕！”老者的双眼已经完全充血，向外暴出，忽然张嘴，发出了一声想要呕吐的声音，他的确吐出了什么东西，但却不是什么污秽，而是一条浑身油黑的小蛇，蛇身如同涂了一层油膏般发亮，向着轩辕承张开一张三角形的蛇嘴，露出血红色的内腔，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鼻，令人胸中翻江倒海，头痛欲裂。
　　“轩辕，怎么办？”墨澜也大声说道，他虽然已经见过了那种半蛇怪物，但现在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人变成这样半人半蛇的怪物，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轩辕承不答，只因他还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些村民变成这样的怪物之后，身上似乎多了一种邪异之力，这种力量，就算是方才他们杀死的那几只已经成形的巨蛇怪物也不曾具有，而这股邪力竟然像是越来越强，马上就要挣脱自己对他们施下的“禁”术。
　　若他们挣脱束缚扑上前来，自己该当如何，杀，还是不杀？刚刚那几只被杀死的怪物，因为已经全无人形，是以只将他们当作异类妖怪，可以毫不留情，而现在的这些，就在前一刻，还是一个个同他们一样的人！若下手杀他们，那种感觉，就是在杀人。
　　就在他犹豫的一刹那，遍地哀嚎变为嘶叫，无数只已经生出蛇尾和蛇头的罗家坪村民，竟然挣脱了“禁”字诀的束缚，张牙舞爪的向着几人扑来。
　　轩辕承抬手一挥，一道剑光闪过，一颗人头滴溜溜落在地上，滚出老远，鲜血从已经光秃秃的脖子流满全身，在空中僵了一瞬，栽倒在地上。这尸体身量不高，鲜血之下，还能看出身上穿的是一件白地儿碎花的裙子，竟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轩辕哥哥！不要，求求你别杀人！”耳边传来媚儿的尖叫，还有她抑制不住的哭声。
　　轩辕承面染寒霜，冷冷道：“他们已经不是人。”掌中焚天一摆，带着烈焰决绝斩下。
　　若是从前的轩辕承，也许真的不忍下手，但今日的轩辕承，恐怕不会。有时候，为了保护自己和自己所要保护的人，就不得不做出看起来无情狠辣的事。忽然之间，他耳边仿佛响起了昔年在诛仙台碧尘轻轻的一句话——你还太年轻，……也许，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今日对你说的话……
　　他已经不是那个空有一腔热血的少年，他的确……已明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