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170、第五十二章 贪嗔（二）

　　这些突然变为怪物的村民，竟然一改方才畏缩怕死的模样，眼露凶光，面目扭曲，状若疯狂地向着他们扑来。轩辕承既然已开杀戒，便再不能容情，剑底火凤翱翔，沐火焚天。纵然这些异化的罗家坪村民身上那股邪力诡异强大，却到底还是抵受不了太虚结境霸道无匹的火术，一个个纵声长嚎，化为飞烟。
　　劫灰飘散，空旷的乱石滩上，只能听见媚儿细细的哭声。
　　轩辕承立于冰冷的石滩上，凝眉不语。虽然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化为灰烬，但他心底却丝毫没有感到轻松，不仅如此，反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四周的空气变得更加冰冷湿凉，一直冷到他的心里。
　　“糟了。”墨澜忽然开口，声线绷紧。
　　轩辕承转头看他，目光问询。
　　墨澜和他目光对视，道：“今天是初几？”
　　轩辕承道：“好像是……初七。”
　　“这个罗家坪我进来的时候约略算过，是个极阴之地，五行不清，但偏木忌火，在这种地方，最忌在逢七的时候见火。”
　　“……你为何不早说？”
　　墨澜苦笑一下，看着他道：“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轩辕承咳了一声，“那我已经犯忌了，怎么办？”
　　墨澜转头看看四周，“现在看来也并无什么太过异常的事发生，我们快走，尽快离开这个罗家坪。”
　　几人急急沿着原路向着来时的那条幽暗小路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察看，但身后一片平静，灰白的乱石滩上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
　　前方小路的出口也并未被堵住，小路之外，仍旧是空无一人的罗家坪。
　　“那些人……真的永远也不在了么？”媚儿的声音有些哀伤。
　　轩辕承回头看了她一眼，温声道：“媚儿姑娘，你不必太难受，这罗家坪的村民并不是普通的人，他们身上已经种下了一种邪术，也许早已变成了怪物。”
　　媚儿看着他，一双盈盈的水眸中秋波闪动，点了点头，乖顺的走在他身旁。
　　“轩辕哥哥，我好冷，好害怕，能不能先在这过一夜，等天亮了再走？”
　　清涟闻言摇头道：“这个罗家坪阴森森的，叫人害怕，留在这过夜，比在外面更恐怖。”
　　轩辕承心中也有同感，沉吟一下道：“这里的确诡异，况且我们刚刚犯了忌讳，继续留在这里，不知会发生怎样的变故，还是尽早离开。”
　　媚儿犹豫一下，低头应了一声，轩辕承并未怎样注意，只有墨澜转头看了她一眼。
　　连夜出了罗家坪，又进入了那个永无尽头的寒冷荒原。
　　这一次站在寒冷荒原，终于能够感觉到那种刺骨的寒冷，冷风如刀，狂啸着撕破无边无际的荒凉夜色。
　　这片荒原上的冷不同于世界上任何一处地方，即便是清涟和轩辕身上都穿着特异的宝衣，似乎也抵挡不住这冷入五脏六腑的冰寒。
　　轩辕承伸手揽住清涟娇躯，将她搂入怀中。他们两个走在最前面，尽量为身后的碧尘等人挡住凛冽刺骨的寒风。
　　“你冷不冷？”
　　“有一点，不过你抱着我，就不冷了。”
　　“傻丫头……”轩辕承只说了这三个字，便再不说话，只是用尽全力紧紧搂住她。
　　如果这片寒冷的荒原永远也没有尽头，至少，她在他怀里，永远不分开。
　　仿佛走了很久很久，一声男人高亢的吟唱忽然从天际传来，忽高忽低，音域上下震颤，在这一片空寂的荒原上，听来别有一番苍凉意味。
　　“是谁在唱歌？”媚儿睁大眼睛。这半天她一直走在墨澜身边，墨澜将身上的外衫脱下，不声不响地披在她纤柔的肩上。
　　“阿承你看，前面好像有个人。”清涟口中呵出无数白气，伸出右手向前一指。只见在遥远似已变为暗红的天际之下，果然好像有一个黑影萧索地立于寒风中。
　　又走近些，看得更加清楚，也能更清楚的听出，这响彻在寒冷荒原的歌声，竟像是自那个人影站立之处发出。
　　这人唱的好像是西域一带的调子，带着一股浓浓的荒漠之色。
　　轩辕承驻足侧耳听了片刻，揽着清涟向着那正在唱歌的人大步走去。
　　听歌声似是相隔甚远，但这个人，却似乎已经很近。
　　许是已经看见了他们走过来，那个苍凉的歌声忽然停止，天地重归静寂。
　　“请问阁下，去到瑶花谷要怎样走？”轩辕承也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那个黑黝黝的人影。那人穿着很是奇怪，似是穿着一身稻草做的衣服，头上还带着一个挡雨雪的竹笠。
　　“你们打哪来，要到哪去？”那个人影开口，声音飘忽，如同鬼魅。
　　“我们是过路人，要到瑶花谷去。”轩辕承答道。
　　“过路人……，呵呵，你们可有经过罗家坪？”那声音似是笑了一声，忽然问道。
　　轩辕承冷不丁听他说出“罗家坪”三个字，心中突的一跳，不动声色地道：“我们来时路过一座村子，至于叫什么，并没细问。”
　　那穿蓑衣的人似是微微侧过头来，面目深深隐在斗笠的暗影下，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冰冷的光芒。
　　“这么冷的夜里，难道你们没有到罗家坪借宿？”
　　轩辕承慢慢地道：“没有。”
　　那人冷冰冰的笑了一下，“幸好没有，否则你们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
　　轩辕承神色不动，扬眉道：“怎么讲？”
　　那穿蓑衣的人缓缓道：“那个罗家坪，已经是个极阴的养尸之地，那里面，已经没有活人了。”
　　“没有活人？怎么可能，一开始的时候那些村民……”
　　清涟话还未说完，便已意识到说漏了嘴，忙自咬住话头，却还是晚了一步，那身披蓑笠的人已经将目光冷冷盯在她脸上。
　　“那些村民？”
　　“……”清涟眨眨眼睛，将身子躲到轩辕承身后，装作听不见。
　　轩辕承却淡淡的道：“不错，那些村民我们见过，还都是活生生的。”
　　那人冷冷一笑：“是么？其实你不必瞒我，两个时辰之前，罗家坪的方向有火光，年轻人，罗家坪的风水，今日忌火，你知道么？”
　　轩辕承在黑暗中默默端详着这隐藏在暗影中的人，听他话说到此，心里已然明了，笑一下道：“当时我不知道，烧完之后就知道了。”
　　“你是谁，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媚儿忽然大声说道，冷冷看着这人。
　　斗笠人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你们这里？是哪里？”
　　媚儿脸色微微一变，竟似是被他的话噎住，恨恨瞪他一眼，扭过头去。
　　“你杀了他们？”斗笠人望向轩辕承。
　　“是。”轩辕点头，他已看出，这个人绝不简单。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
　　“怪物。”
　　“怪物……”，斗笠人一笑，“难道他们没有告诉过你，你看见的那种怪物叫什么名字？”
　　轩辕承低头想了一想，道：“好像叫做‘贪嗔’。”
　　“难道阁下知道罗家坪的事？”墨澜上前一步道，罗家坪今夜忌火，而轩辕已经犯忌，最令他担心的是，直到现在，也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事情发生，然而越是这样，他心里便越是不安，是以见这斗笠人似是对罗家坪的底细十分清楚，纵使他极是诡异，但在这一件事上，他仍是觉得要弄清楚为好。
　　“罗家坪的事，你们不是已经看见了？”斗笠人冷冷笑道。
　　“你是说，那种半蛇怪物？”墨澜沉吟道，“我也一直想知道，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虽然绝非是人，但也并不是妖。”
　　斗笠人沉默不语，墨澜等了半天，不见他回答，正打算作罢 ，却听他阴恻恻地道：“你们知不知道‘贪嗔’是何物？”
　　“贪嗔……”轩辕承在记忆里搜寻一遍，并不知晓这贪嗔到底是什么东西。
　　斗笠人看他一眼，似是料定他绝不知道，慢慢地道：“贪嗔，是一种黑蛇，这种蛇的头很小，身子却能长得很大，而且，这种叫做贪嗔的蛇，寿命极长，即便是在极恶劣的环境下，也能活百年之久。”
　　“黑蛇？你的意思难道是……”轩辕承背上忽然感到一点寒意，罗家坪的那种半蛇怪物，蛇身和蛇头便是一种少见的黑色。
　　戴斗笠的人发出一阵冷笑之声，“不错，这种黑蛇的头很小，幼年之时也就只有人的小指粗细，罗家坪的人令这种蛇的幼体钻入人的体内，这种贪嗔不是一般的蛇，它在人体之内，靠吸食人的血肉精气过活，等到长大之后，便将身体从人的口和□□里钻出，就在这个过程中，幼蛇和宿主的身体会渐渐长在一起，等到蛇头和蛇尾从人的身体中钻出之时，人和蛇的身体中间已生出血肉筋膜，成为了一体。”
　　轩辕承几人听得毛骨悚然，清涟用手捂了嘴，就要呕吐出来，墨澜皱眉道：“原来那些怪物竟是这样长出来的！只是，他们为何要这样做，难道是一种酷刑么？”
　　斗笠人摇一摇头，“罗家坪的人，都是甘愿将这种贪嗔放入体内的。”
　　“心甘情愿？为什么！难道他们疯了？”清涟想到将一条蛇从人体的孔洞中放入人体之内，待到长大之后，再将粗大的身体和头颈从上下两个洞孔中活活穿出，身上不禁一阵恶寒，如此恐怖恶心的事情，只有疯子才会做！
　　斗笠人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他们并没有疯，不但没有疯，而且非常清醒。他们这样做，只因和这种贪嗔合为一体，可以跳出六道轮回，获得和天地一样永恒的寿命。”
　　“放弃魂魄轮回，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只为得到长久的寿命，呵，当真荒谬。”轩辕承双手抱胸，冷然一哂。
　　“这种邪异的延寿之术已经流传了很久，罗家坪的村民，不论男女老幼，都将这种贪嗔之蛇放入体内，等到贪嗔慢慢长大，破体而出的时候，这条黑蛇的宿主便已死了，不，不是死，是不存在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和贪嗔长在了一起，而他的神识，也早在这个变为蛇人的过程中被贪嗔吞噬殆尽，却又因为魂魄已经和畜生融合在一起，永不能再入轮回，所以，你们见到的那种半蛇之人，虽然看起来生龙活虎，其实却早已是一个活死人，只不过是贪嗔的一个肉傀而已。”顿了一顿，忽又揶揄一笑，“不过，他们日夜追寻的梦想却真的已经达到，这种半蛇怪物，可以跟随贪嗔的蛇身活过百年千载，呵呵，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几人听他说完，半晌无言，贪嗔，贪嗔，果然不负其名，看来人的贪欲，真是比这世上的妖魔鬼怪更要可怕。
　　默然良久，轩辕承抬手为礼，“多谢相告，我们还要赶路，就不多叨扰了。”
　　戴斗笠的人目光灼灼的在暗影中盯着他脸，“我方才已经说过，贪嗔并不是一种普通的蛇，它寿与天齐，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它能够吸食所有万物的清灵之气，数百年前，罗家坪是一处占尽天地福泽的龙脉之地，而现今是何种模样，你们自然已经看见。”
　　轩辕承脚下一顿，向着他点头道：“多谢提醒，不过这罗家坪的怪物再阴损，也已经不复存在，这件事从今日起，已经过去。”说话之间，几人已经走过了这直直立于荒野的竹笠人身侧，一径远去。
　　那人并未再叫住他，只是慢慢转过头，盯着他们几人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忽然露出一线雪白的牙，像是在无声地笑。
　　“这件事并没有完。”他轻声地说，只是轩辕承他们已经走远，谁也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