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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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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春天,张英牧终于结婚了,他的新娘是善美,一个勤劳善良的好姑娘,也是众多人选中与妈妈相处最好的。
张母虽小有遗憾,但还是欣然接受了这个媳妇。就像儿子说的那样,他们张家也是从那里出来了,几十年的生活在他们身上烙上了深深地痕迹,虽说在如今这个小区里已经住了五年,但她始终与邻居们说不上话,她还是愿意回去和以前的老邻居打交道。善美这孩子虽然家境不好,但娘家也没有作奸犯科之人,都诚垦地工作赚钱,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本性绝对不会不好。虽说善美没读太多的书,但那又怎么样?其实英牧也只读到高中毕业,也没考上大学,如果不是现在当了律师,跟善美也没太大区别。
最重要的是,善美这孩子是真的喜欢英牧,从十几岁到现在二十四岁,一直就没变过,这跟他当没当律师没什么关系,而且,善美这孩子跟自己贴心,想当初英牧当兵那三年就是这孩子一直在身边陪着自己,即使是搬到这里来了,也会经常来看她。想想英牧曾带回家来的那两个女孩,她压根就不知道跟她们聊些什么,代沟,对,就是这个词,实在是代沟太深了,没话可聊啊。还是善美好,到了家里就陪着自己打理菜地,打扫卫生,做好吃的小菜,或是聊聊熟人的近况,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虽然她一直想为儿子找个助力,不过儿子说的也对,想让岳家帮忙,就得服岳家的管,那就差不多等于把儿子嫁出去了,那样儿子的日子不会好过,她的日子也不舒坦。他家英牧也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安安稳稳的工作生活就心满意足了,这样也好,这样的日子才真正踏实。至于钱,英牧一年也赚得很不少,足够用了。说到这个,张母想起了一件事。
“英牧啊,那位韩先生你有没有送请柬过去?”
“老师啊,”英牧顿了顿,笑道:“老师出去旅游了,已经走了四个多月了,月初的时候打电话回来说已经到了澳洲,他说会给我在澳洲选个结婚礼物的。”
“澳洲啊,那里现在正热吧!英牧啊,不会给你带个袋鼠回来吧?”
“妈妈,您可真逗,带回来我也没处养啊。”英牧被妈妈的异想天开都逗乐了。
张母拍了下自己的儿子,这能怪她吗,她可是看了电视才知道有个澳洲,能知道上面有袋鼠就已经很不错了。“仔细算算,看还有没有没请到的?”
“好的,妈妈,我会再仔细查一遍的,放心好了。”
“对了,我得打电话到酒店去确认一下菜单,也不知上次我提的意见他们有没有进行修改?”张母开始拨号码,“还要去确认一下礼堂,可别出了漏子。”
“妈妈,我已经确认过了。”算了,老人家总是喜欢什么心都操,忙起来反倒精神好一些,让她再确认一遍也好。
英牧仔细核对了一下名单,请柬应该都送到了,接下来就等着下个周末的好日子了。
或许是为了躲避什么想法,反正自去年春天开始,英牧就把结婚的事正式提上了日程,他开始试着与相亲对象交往,却大都只见了一两面,双方都没感觉,速战速决了。还有两位,倒是多交往了一段时日,却也感觉不是合适的结婚对象,他也就主动放弃了。
是的,合适,英牧并没有奢望自己在婚姻中寻觅到生死不渝的爱情,那只是童话,而现实就是母亲已经年老,不仅渴望着含贻弄孙的快乐,更重要的是,娶了妻子,就可以有人在家陪伴孤单的妈妈。或许这种想法是很自私,但母亲催得很急,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真爱,这实在太不现实了。而且,英牧知道自己有可能是真的出现了问题,他现在更希望家庭生活能帮助他回到正轨。
打着寻找结婚对象的名义,英牧大大降低了去见老师的频率,老师似乎也相当理解他这种心情,很少找他。
英牧一方面松了口气,拉开距离自己应该就不会再产生那种错觉了,另一方面又提起了心,是不是老师发现了那晚他的冒犯之举,只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才这样不露痕迹地越行越远。应该不会吧,上次见面时,老师对他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反倒还显得更亲近了一些,在他面前随意了很多,使用特殊能力的现象也多了很多。但现在,他们见面几乎都是在外面的茶馆里,很少到老师家去了,是不是老师不愿他再踏入他的家呢?
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一直困扰着英牧,直到冬天再一次来临,而老师出国旅游,他才暂时松驰了下来。或许是劲松得太快,英牧终于病了。这时,一个他几乎从未考虑过的结婚对象印入了他的眼帘,那就是善美。善美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小姑娘,是个受了欺负来找他哭诉的小姑娘,是个整天蹦蹦跳跳高高兴兴的小姑娘,原来她已经长大了,照顾起人来很是妥帖周到,她一来,担忧的妈妈都轻松了起来,放心地把肩上的重担交付出去。
也好,他实在是累了,如果善美没意见的话,那他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她的。
英牧的心累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是他去年夏天时接到一个案子。
案情很清楚明了,两个好朋友起了争执,其中一个执刀致对方重伤,证据证人都确凿无疑,他也只是被法庭指派来为被告作辩护罢了。这种案子,并不存在什么争议点,连被告自己都已经认罪愿意领罚。奇怪的只有一点,被告无论如何不说双方翻脸的原因,当然这点对于在法庭上判断其是否有罪没有任何帮助,英牧也只是想尽自己的义务,尽量帮他在量刑这方面轻判一些,毕竟如果是出于激愤伤人,错误方是对方的话,法官也会酌情考虑减刑的。
英牧已经快把口水讲干了,被告却依然无动于衷,不发一言。
“尹先生,我是来帮你的,可你也要帮帮自己才好。”英牧实在是无奈极了。他翻看了卷宗,双方是同学同伍,友谊已经持续了十七年,有什么事翻脸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其中必有缘故。
在撬不开被告的嘴后,英牧又着实打听了双方共同的同学朋友,大家一致表示震惊,因为这两人形影不离,感情之好是大家公认的,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自然谁也不知道缘由。
束手无策的英牧只能在法庭上等待结果的到来,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剩下的就看法官的裁决了。
最戏剧的一幕出现了,如果不是英牧在场,他一定以为这是电视剧中的一幕,伤者坐着轮椅来到法庭,他并不是来看伤人者的悲惨下场,他是来向法官求情的,他把事情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说被告只是失手,求法官网开一面。
那一刻,法庭几乎成了菜市场,原告父亲的怒吼,母亲的哭泣,被告父母的感激,还有听众的嗡嗡议论声,当然还有被告的惨然大笑,这一切都随着法官一声敲钟声而归于平静,唯一余留的只有被告的哭笑声,还有原告的黯然神伤。
得到了想要的轻判,英牧依然满头雾水。而最终平静下来的被告尹先生也没有因此而对原告有所感激,其实他连一眼都没往那个方向看,不管事实究竟谁对谁错,这对朋友就此决裂,此生恐怕都会老生不相往来了。
不管怎的,英牧总得履行完自己作为律师的最后一道程序:“尹先生,请问你还想上诉吗?”
“不啦。”
“如果你确定的话,请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当然,你也可能再仔细考虑几天,我可以过几天再来听你的答复。”
“不用了。谢谢你,张律师,你确实是个好人。”尹先生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个微笑,好像如释重负,再没有什么可以为难的了。
“尹先生,其实或许还可以努力一把的。”
“真的不用了。”尹先生笑了,“你这又是免费服务,怎么比我还执着?”
英牧笑了笑,也罢,总不能按着牛喝水吧,其实他真的觉得既然原告都上法庭求情,这错恐怕还真的不在尹先生这一方,不过算了,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出来后又是一条好汉。
“尹先生,如果你日后有需要,可以跟我联系。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张律师!”
英牧重新坐了下来,等待着尹先生的决定。
“张律师,你有朋友吗?”
很奇怪的一个问题。“当然。”
“关系很好吗?”
“还不错。”
“那就好。不错就足够了,朋友之间也不要太过亲密,免得到了最后害人害己,两败俱伤。”
呃,这打的什么机锋?怎么听不懂。
“张律师,我出狱后应该会离开汉城,不管怎么样,这次谢谢你了。”
“不用谢,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尹先生没头没脑的一番话,直到几天后,英牧才想出了其中玄机。
或许,尹先生是在说他和原告原先太亲密了,后来出了变故,才会酿成悲剧。至于亲密的程度,英牧打了个冷颤,前车之鉴啊!至于变故,想起那个推着原告进出的那个妙龄女子,英牧也猜出了大半。从法院的那一幕就可以看出,双方的感情十分深厚,可即便如此,也敌不过社会家庭的压力,要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个女子,也不会出现血腥的绝裂。更悲哀的是,即使是到了如此地步,两人都不敢泄露只言片语,因为这里容不下这种感情。
英牧也露出了类似的惨笑,那还是两情相悦,后果也如此惨烈。而老师,何从对他有过一丝遐思?想到老师那张永远年轻英俊的脸,再看看自己憔悴苍老的面容,又哪里还能有一丝奢望?
忘了吧,就当那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老师依然是他尊敬的老师,而他,也该去接自己的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