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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启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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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在钟州安平县虽说不上无人不知,却也是颇有名望。徐府宅邸就坐落在安平县正东方,取之紫气东来,三进深的宅邸,九曲回廊,飞檐画栋。
赵右轻以前甚少出东小苑,今日一看,才知道徐家的富贵远远已经超乎他的想象了。
伴竹推着轮椅,双手有些无措不不知道该放哪儿好,“少爷,这轮椅可真新鲜,这以后少爷不说出东小苑了,就是出府也使得。三少爷可真是有少爷的心,连老爷也开口夸了。”
赵右轻默默座下的轮椅,没有现代不锈钢光滑的手感,周身是木头架子,扶手是镂空雕漆转柄,椅身包镶着皮革,铺上一层松软的毛皮,方便实用之余舒适度也有了。
尽管轮椅的草图是赵右轻一早算计好,丢在徐泽徐铭常去的地方,但看到实物,赵右轻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声,徐家三郎果真有颗玲珑剔透心,不但借着这件事让赵右轻对他心存感激,还在徐岩跟前提出将轮椅扩大生产。虽然想法尚未成熟,却足已令徐岩惊喜万分。
仅仅八岁便有这样的心思,赵右轻也不禁暗中咋舌。
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成了最大的受益者,有了轮椅他便能随时出东小苑,于是关于他启蒙的事情也终于被提上议程了。出乎赵右轻的意料,这次倒是芸姨娘吹的枕边风的。当天徐泽徐铭立了功劳,徐岩心里头高兴便去了西院。当晚芸姨娘温香软玉好一番伺候之后,再把这事一提,便是水到渠成了。
正院那里,李氏知道了之后,只把他叫过去好一通交代,无非也就是恩威并施。若是普通的小孩,遭此威吓必定战战兢兢,不敢有二心。但赵右轻不同,加上上辈子的经历,他的心理年龄已经将近三十岁了。所以面上做出唯唯诺诺之态,心里却只有欣喜,只要能踏出四方蔽日高墙,他双脚便有痊愈的希望。
“伴竹,咱们到了吗?”赵右轻的声音里带着点无法抑制的兴奋。伴竹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特意叮嘱了几句,“少爷进学堂晚,少不得要吃些苦头。这学堂奴才是进不得的,少爷若觉得身子哪里不舒服,喊一声,奴才就在外边候着。”
“啰嗦。”赵右轻轻叱一声,不见多少怒气。伴竹笑嘻嘻将他送到门口,交给三少爷徐泽。
“有劳三哥了。”赵右轻说完,就发现徐泽盯着他的脸看,“三哥,可是我脸上沾上什么了?”他作势去擦,徐泽忽然笑了,“平日没注意,竟没发现原来五弟生得这般好看。”
徐铭瞪了他一眼,接过手推着赵右轻往靠窗方向走。“周师傅主要是给大哥讲学的,得空了才会指点一下我们,平日我跟三哥都是练习大字。”沉默寡言的徐铭难得说了这么多话,赵右轻感激地看着他。
徐泽躲着小方步过来,“你同五弟说这些做什么。他才进学,周师傅定会让他先学习《三字经》。三妹妹比五弟还要早进学一月余,五弟可别给三妹妹比了去。”
徐岩在教育上还是比较开明的,无论男女,一到五岁便开始启蒙教育。若是有天赋,像嫡子徐睿,则会请有名望的师傅着重教导。而姑娘家到了十二岁开始议亲,一则不便在外院抛头露面,二则要开始学女工针线,所以一到了十二岁便无须再进学堂。
他们的大姐,徐家嫡长女徐卉今年正好十二岁,所以赵右轻今日过来便不曾见到。倒是二哥徐睿、二姐徐凤,还有三妹徐宁,在他们说话的当口都陆陆续续进来了。
赵右轻作为最后一个进学的徐家子弟,便一一跟他们见了礼。二哥徐睿带着一股文人的清高劲儿,很冷淡地点了点头,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之后,便开始检查昨日周师傅布置的文章。不管徐睿愿不愿意承认,他骨子里还是看不起这些庶出的弟弟妹妹,可是修养所限,他无法说出难听的话来。
二姐徐凤则不同,她是嫡母李氏的二女,比胞姐徐卉小了一岁。在这些弟弟妹妹里面,她年龄最大,平日又颇得李氏和徐岩的宠爱,所以养成了唯我独尊的骄纵性子。一番打量之后,她嘴角的冷笑先一步到达脸上,“五弟倒生得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若是给好男风的人见着了,必定是要讨回去金屋藏娇的。”
徐泽徐铭已经各自温书,显然都见识过这位二姐的利嘴。三妹徐宁小心翼翼地抬头,不安地拧着自己的袖子。
赵右轻自然不会跟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计较,只是微微一笑,三两拨千斤避重就轻道:“二姐懂得真多,何谓‘男风’我却是不知的,这个我要向姐姐请教才是。”说着转头,看向惶恐不安的三妹徐宁,“妹妹比我早几日入学,不知学到哪里了?”
徐宁才五岁,生母婉姨娘是李氏的陪嫁丫头,李氏又是个严苛的,所以才五岁,徐宁就给养成了这么个战战兢兢的样子。徐凤是骄横跋扈了一些,但周身贵气却不是一个庶女比得上的。李氏到底心胸不够,看样子是打算养废几个庶子庶女了。
比起他来,徐宁的处境却要更坏上一分,他到底是男子,以后不说一份产业,便是自立门户也饿不死自己。可是徐宁,作为一个庶女,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全都捏在李氏手里。赵右轻能理解她这种惶恐,所以平日里对她也多了几分怜惜。
两人说开了话,气氛终于不再凝滞。徐凤冷哼一声,坐到徐睿身边去。
周师傅很快过来了,先检查之前留下的课业,夸奖了几句之后,便吩咐他们继续练字。对于赵右轻这个新来的,他则是干脆让他跟着徐宁学习。接下来的时间,便开始给徐睿讲学。
徐岩对嫡子徐睿确实花了心思,请来的这个周师傅很有才学,讲课也深入浅出。赵右轻练字之余,也听得津津有味。
徐宁偷偷看了他一眼,带着些孩子气的天真悄声问他,“周师傅讲的,五哥听得懂吗?”赵右轻笑了起来,存了逗她的心思,便道:“我听不懂,不过是看到周师傅讲学的时候胡子都要抖三抖,觉得有趣罢了。”
他这一说,徐宁也盯着周师傅看起来,半响捂着嘴巴扑哧扑哧偷笑起来。
上午的课不过一个半时辰,中间有休息吃点心的时间。徐宁和赵右轻是属于“被放羊”的状态,周师傅抽空才走过来看一眼,大半的时间都是两人自己玩自己的。徐宁学得很认真,几个字比赵右轻写得还要好。
一上午的课在赵右轻漫不经心中上完了。
赵右轻有些失望。他原本期待着至少能学点医药上的东西,可惜周师傅讲的都是很正统的科考文章,虽然很有趣,可是于此时的赵右轻却无多大益处。
午膳都是各回各屋去吃的。下午是另外一位赵姓师傅,教的是些拳脚功夫,意在增强体魄。赵右轻双脚有疾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下午的课程他便顺理成章地逃掉了。
用过午膳,伴竹靠着干栏打盹,青梅捧着针线篓坐在院子石凳上,小心翼翼地在一块缎锦上描花刺绣。赵右轻推着轮椅下来,两人一打照面,青梅便不着痕迹地将缎锦埋到线团里去。
“少爷,可是要奴婢伺候您出去走走?”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起身,只拿眼看着赵右轻。不知道李氏许了她什么,这几日她越发心不在焉的。赵右轻心里怀疑,面上却半点不漏,“我去看哥哥们练功,你忙你的吧。”
匆匆一瞥,缎锦上似乎是一对鸳鸯。
赵右轻了然一笑。
初春的气息潮湿温润,轮椅辗过干净不染一点灰尘的地面,莫名地有种懒洋洋的春倦。赵右轻难得地松了口气,路过学堂,听到里头传来清朗的书声。已经接近申时,徐睿竟用功至此?
“五少爷。”周师傅夹着书卷走出来,悄声阖了门。
赵右轻恭敬行礼,“周师傅有礼。这个时候,二哥怎么没有跟着赵师傅练功呢?”
“科考将近,子明自然要心无旁骛。”周师傅的神情里带着骄傲,他也是少年成名,之后科举却是屡试屡败,一直不得官门而入。徐睿是他的学生,他聪颖,勤奋,周师傅自然对他寄予了厚望,睿则明,取之圣明通达也。
赵右轻露出钦羡的神色,“二哥能得周师傅指点,实乃幸运。可惜我双脚有疾,加之资质愚钝,不然……”
周师傅四十有余,正是含饴弄孙的年纪,赵右轻不过六岁,眼含儒慕,周师傅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安慰道:“五少爷也无须灰心,正所谓行行出人才,科举不成,五少爷也可学些旁的。”
赵右轻眼神一亮,整张小脸变得神采奕奕,“周师傅,我听人说“师者厚德,医者为仁”,虽不懂其中之意,但想来都是与人为善的。小子虽不才,却也愿作善人。”
周师傅细细咀嚼着赵右轻的话,连道了几声“可惜”。再次开口,语气里便多了几分郑重,“五少爷若想学医,也未尝不可,正所谓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医者行的是善举,若能学有所成,于民于己都是大大的益处。”
赵右轻行了拜谢大礼,“学生在此先谢过周师傅了。只是……”他顿了半响,羞赧满面,“家父那里,恐要劳烦周师傅代为周转。”
有周师傅开口,李氏便也没有理由否定了吧,赵右轻这么想着。晚上被叫到正院用膳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