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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三年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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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明十八年。
青梅捧着几支桃花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忿忿,“挑剩下才送到咱们东小苑来,分明是看不起人!”她将花尊带着桃花往案几上重重一放,“五少爷,您就是脾性太好了,他们才不把您当回事。”
她带着几分试探看向对面软榻上的人。
才六岁的孩子,眉眼还没有长开,却已经有了几分茹姨娘的影子了。少年人的身形秀颀,眉眼隽美,姿容上竟是比徐家最美的三姑娘还要俊逸上几分。难怪夫人会百般看不顺眼,便是五少爷终日不出这东小苑,那边也是三番两次着人试探,便是自己也……
床上的人蓦地睁开眼睛。
“不过是几支桃花罢了,我不爱这些,你送到三妹妹那里去吧。”徐临,徐家五少爷,或者说是穿越而来的赵右轻,经过这三年的无数次试探,已经深知自己身边这个丫鬟便是嫡母李氏的人了。
那场爆炸之后,他醒过来就已经变成年仅三岁的稚童,双脚也因为那次受寒,至今仍然无法行走。赵右轻自己是医生,他很清楚,一般的冻伤,严重些的动脉急性闭塞,组织缺血坏死,一旦到了那种地步,那必须要截肢才能预防进一步恶化。可是这个身体的情况却有些不同,双脚表面没有冻伤性坏疽,但却无法使力。
也许三年前,他的脚并不仅仅只是冻伤而已。
赵右轻握紧拳头。上一世,他肢体健全,事业有成,感情上虽和沈介有些龃龉,但到底也是青梅竹马,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可惜一场爆炸,他来到这里,生母早死,嫡母严苛,身体还落下残疾。而沈介,沈介……
“五少爷,您没事吧?”青梅的表情是惶恐的,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五少爷露出这种表情。五少爷徐临在她面前,向来都是面无表情,不露一点喜怒的,像今日这样,倒是少见。若是李氏问起,该不该说呢?
青梅咬着下唇,内心迟疑。
赵右轻慢慢冷静下来了。“我没事,吩咐你的事去办吧,代我跟婉姨娘问声好。”
青梅应“是”,再抬头,徐临已经恢复一贯的风淡云轻,大约是自己看错了吧。青梅捧着桃花走出去,心里终于释然了。
看着她的背影,赵右轻轻轻叹了口气,几不可闻。来到这里之后,赵右轻才清楚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你可以跟另一个人对抗,甚至跟几个人对抗,但你不能跟一个家族对抗,至少,以赵右轻现在的力量不行。
才不过三年,主母李氏便将茹姨娘留下的影子全部抹除,就连徐岩,也渐渐想不起这个终日卧床的幼子。以至于原本该五岁便开始的启蒙,到赵右轻的身体已经六岁时,仍然没有人提起。
还是要想个法子提起这事,便是不为了医好自己的腿,也要走出这个院子。在这里再被困个五年,他恐怕真的会成为真正的废人。
“伴竹,我想去院子里透透气。”赵右轻身边原本有三人,丫鬟青梅,小厮伴竹,还有奶娘刘妈。青梅是主母李氏的人,小厮伴竹则投诚西院芸姨娘,剩下一个刘妈待他倒还真心,可惜年前也被李氏以其他借口遣走了。
赵右轻再一次感到势单力薄。
好在他这个身体年纪还小,双脚又不便,暂时还不会有人把目光落到他身上。而且,清楚身边伺候的人是属于哪一方的,也不是毫无用处的。
伴竹手脚倒还利落,蹲在软榻边,将赵右轻往背上一托,轻轻松松便将六岁的身体抗沙包一样扛到院子里。“五少爷,这次咱们可别走远,就在东小苑里溜达就好。您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去了花园,被三少爷四少爷撞见了,好一通戏耍。”
赵右轻板起小脸,“胡说,三哥四哥不过是和我玩闹而已。行了,我就在这里坐坐,你去厨房帮我要几样点心,上回在母亲那里吃过一味水晶冷元子,味道极好。”
伴竹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五少爷果然还是个孩子,满脑子只有吃食。
“行嘞,少爷您稍等一下,我去去便回。”
伴竹一走,赵右轻便靠着柱子想起事情来。不多会功夫,门外传来几声嬉闹声,赵右轻神色一敛,似是早有所料。
“五弟,怎地你一个人在这里?你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小厮呢,莫不是他们欺你双腿不便?莫怕,哥哥替你教训教训他们。”人未到声先至,赵右轻认出这是徐家三子,双生子之一的徐泽,今年不过八岁,却已经小有一番心机。
赵右轻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笑容,“三哥,我使唤他们出去办事,左右我这边也无事可做,一个人也无妨。”
话音刚落,两个长得近乎一模一样的男孩走过来,两人肩宽腰壮,眉目投足间像足了父亲徐岩。又因长得一样格外喜庆,很得徐岩的喜爱。所谓母凭子贵,芸姨娘在徐府,也渐渐势起。
三少爷徐泽性格活泼,四少爷徐铭内敛,两人相辅相成,平日虽调皮些,倒也没有闯出什么大祸来。一见到赵右轻,徐泽便笑了起来,“五弟,三哥看你终日猫在东小苑里不出来,不像个小子,倒像是个待嫁小娘子。”
赵右轻配合地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三哥取笑我,若是能出去走走,自然是好的,只是我这脚不顶事,出来一趟也颇费力。”说到这里,脸色也垮了下来,神色间有几分自怨自艾。
徐泽和徐铭对视一眼,眼里有几分得色。
“五弟,我们今日正是为了这事来的。”
徐泽还没说完,李氏身边的小厮徳财匆匆跑进来,打断三个人的对谈。“五少爷,老爷让奴才带您到正院一趟。”
徐泽面上有不满,正想开口质询,被身后的徐铭拉住了。赵右轻心里疑惑,却不好当着徐泽和徐铭的面询问徳财,只得抱歉道:“三哥四哥,真是对不住,父亲那里也不知是何事……”
徐铭摆摆手,“无妨,左右我们要做的事也要经过父亲的同意,这便和五弟一起到正院走一趟。”徐泽也反应过来,补充道:“这事便是父亲知道了,也是得高兴的。”
几人匆匆来到正院。
李妈妈正在外面候着,一见到他们,面上露出一丝讶异,“怎么三少爷四少爷也一起来了?”
徐泽笑了笑,“李妈妈,我们有事找父亲。”
左右这事都瞒不住的,李妈妈倒没多加阻拦。“既然三位少爷都来了,那便一同随我进来吧。”
一进门,赵右轻便发现气氛很凝重。他抬眼看向主位上的李氏,只见她神情只是严肃,却并无任何的不快,偶然间还可见一丝惬意。倒是坐在她旁边的徐岩,脸色铁青,满脸郁气。一见到他,徐岩愣了愣。
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到这个幼子了。一开始是觉得亏欠了他,除了叮嘱李氏多加照看,便是四处寻访名医。可是随着这几年药石无效,他渐渐又觉得失望了。徐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各个都有出息。大儿子在法安庙管教就不说了,嫡子排行第二,做生意不行,在读书上却有一番奇才,年仅九岁,却已是二等庠生。三儿子四儿子圆润通透,倒是做生意的好料子。唯有这个排行第五的儿子,双脚不利于行,不说科举,便是做一个普通人也难。
徐岩本来已经打算好了,便是他但知饱食,不谙他务,徐家也留他方寸田地,商铺若许。做一世富贵闲人,也未尝不可。
可是此时看到幼子这张与茹娘有五分相似的脸庞,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赵右轻心里狐疑,面上做出懵懂无知状,“父亲唤儿来,可是有要紧的事?”他一开口,徐岩也反应过来了,叹了口气道:“临儿,你可还记得你大哥?当年为父送他去法安庙的时候,你也不过三岁。”
赵右轻眨眨眼,与他一母同胞的大哥徐翰?“大哥啊,儿子自然是记得的。”赵右轻不用抬眼,便感觉到李氏那边投来的凌厉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只做不解状,“父亲为何忽然提起大哥呢?”
徐岩面上怒气未隐,“当年你大哥顽劣不堪,累得你双脚受伤,我将他送至法安庙管教。原本打算今年将他接回来,怎知今早,他竟是打伤了庙里的师傅,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赵右轻这次真的惊讶了,这个大哥做事真的是出人意表,不说鲁莽,却是半点章法都没有。当年他被送到法安庙,一忍便是三年,正当赵右轻期待他有所作为的时候,他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大哥真是……”赵右轻这句感慨倒是发自肺腑。
李氏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打伤庙里的师傅,这事竟闹得人尽皆知,现在旁支的人以此为借口对你们父亲发难,族里宗伯也不乏起了旁的心思的,你们父亲这族长之位怕是要受些牵连了。我们把这事告诉你,不过是想着若你大哥来找你,你切记要跟知会我们一声。”
“儿子省得。不过父亲母亲也多虑了,儿子双脚走不了路,终日不出这东小苑,大哥便是想找我,只怕也不易。”赵右轻低眉顺耳看着自己的双脚。
徐岩面上闪过一丝怅然。
正在这时,徐泽站起来行了礼,道:“父亲,儿子有事情想跟您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