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唐]千机变》羽泽空青

44、困斗（二）

　　唐无琛沉沉一笑，目光深黯，裴桓打量他半刻，“不错，这才是你的真面目，相比过去故作多情的模样，更有趣味。”
　　“裴将军这段日子里对在下想必是……朝思暮想了？”唐无琛面色镇定，“不然对这样一个小角色兴师动众，未免有损你素昔风范。”
　　“捕猎的对象，是由猎手来定，而非猎物自己。”
　　唐无琛不打算再和他啰嗦，“既如此，费尽周折把我诓来，如今人已在了，就只图叙旧？”
　　裴桓凝视他，并不发话，背后的士兵却又动了起来。待到他们再进三五步，裴桓忽然叱道：“此人正是勾结外邦的细作逆贼，与我速速拿下！”
　　唐无琛一哂，寒铁匕首乌沉沉的刃口在唐晋咽喉处拉出一条细线般的血口。裴桓不动声色，神策兵步伐不止，唐无琛腕子再转，刀刃再度迫近肌理。守候裴桓身旁那领头官兵模样的人见势头不对，终于低声问道：“大人，这……”
　　裴桓手一扬，那人旋即住口。他斜睨唐无琛道：“困兽之斗，还有用吗？”
　　那头领军官的神色早落在唐无琛眼中，他眸光一转，“眼下没到最后，谁会知道？这一点，裴将军深有体会吧。”
　　裴桓听他暗指自己遭其算计旧事，却毫无怒容，反笑了笑，“说到算计……你现在还没起疑心吗？”
　　唐无琛眼角微微一跳，口中却道：“我没空废话，让不让道？！”
　　裴桓笑意浅浅，也不管他的反应，徐徐道：“唐门其他潜入的人，想必听到动静后发现自身难保早已撤走。你们做派历来如此，不算稀奇。但知道为何接应的人不在了？”
　　唐无琛深知此时决不能被裴桓言词动摇心智，给其可乘之机，但思维不受意识控制地转动起来。唐云青，唐谷怀，他们的一言一行，逐次连成一条纤细透明的蛛丝。从开始的反对，之后的指引，再到最后的消失，这一切……
　　唐无琛倏然抬眼，眸光犀利若冰，“唐家堡内还有不少你们安插的暗桩！”
　　裴桓笑了笑，“听说这数月里，你过得实在安逸。不比我困于毒伤，终日奔命……”
　　他倏然面如覆盖严霜，“不过，唐无琛，你的安逸日子也到头了！这笔帐，我会慢慢地，细细地，向你讨回来……”
　　裴桓眼中首次毫无掩饰的现出了怒火，如若喷涌而出便要焚尽人世的炼狱之火。唐无琛额角沁出冷汗，但他冷淡神情不改，不过冷哼，
　　“将军的好事，可不是我逼着开头的。若要讨还，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自知今朝之劫躲避不过，当下收声凝神，挟持着唐晋往树林边缘渐渐退去。裴桓眉心一蹙，却也没说话，任由他逐渐离开视线所及。而包围的士兵也随唐门刺客的步伐一点点挪动，唐无琛目光倏然狠戾，“让他们散开！”
　　裴桓依旧沉吟不语，可人已踱近唐无琛身前，而后者背对追兵根本无法从容退却。相离不足两丈之距时，唐无琛倏然短匕一压，锋刃没入肌理中，唐晋面庞一阵抽搐，显出几分痛苦之色来。唐无琛倏然停手，但淌出的鲜血依旧汨汨打湿那人半边肩头。
　　刺客黝黑的双瞳似是深渊，“他对你们还有些用处吧？不然不会留至今日。”
　　裴桓不动声色，身边领头校官觑了他容色，低低道：“大人，赵……那位交待过的，还是别硬拼。”
　　唐无琛虽未听清他的话语，但裴桓神情似乎稍稍有变。他思忖一阵，忽而皱起眉头，双唇微微翕动，仿佛要说些什么。
　　“既然他这样交待，那么……”
　　唐无琛紧盯裴桓，那人似乎正犹豫于什么，他只能静静等待接下来的言词。有些士兵虽未完全退离，亦稍稍散开了阵型，只一心等待裴桓吩咐。
　　倏然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唐无琛的心，就在警醒的一瞬间，黑夜中一道莫名的闪光掠过，光芒乍现一刻，身前遮蔽自己的唐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唐无琛亦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同时击中了自己胸口，如一块烙铁刺入了身体内部。
　　他几乎清晰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以及另一个人森然的嗓音：
　　“……碍事，便死吧！”
　　血，雨一般洒落，暗红玛瑙珠般玲珑可爱，迷了人的眼。
　　龙牙出时天下红。
　　裴桓一枪穿透了唐晋心口，接着没有分毫阻滞地击中了唐无琛。本以为他会与唐晋同样结局，但枪尖并未接连洞穿□□，一道坚固且柔韧的屏障阻碍了它的前进。然而枪之运势猛厉凶悍，唐无琛被刺中虽未死，但也受力不住被击飞四五丈远。他勉强稳住倒退之势，蓦地半跪在地，呕出一口血来，沙沙落在枯涩草叶上。
　　而唐晋的尸身，此时方轰然倒地。
　　裴桓漠然道：“倒忘记了你还有护身软甲这层，不过，结果仍旧一样。”
　　唐无琛倏然抬头，死死看着他，目中有愤恨，憎恶，震惊，独独没有畏惧。
　　裴桓低声道：“滋味如何？看来，还不足够……”
　　唐无琛踉跄起身的刹那，裴桓又是一招掠出，眨眼间已迫至眉睫。唐无琛强压痛楚，拧腰一避，那玄黑铁枪却刁钻一改路径，直往他背心一挑，便听咯吱破裂声响。唐无琛趁着难得的喘息时机，双腕翻动牵引机簧，一篷银丝激射。
　　裴桓记得当日洛道所见，不再恋战，撤身急回。暴雨梨花针出必见血，空回不祥，他尚未愚蠢至直撄其锋的地步。那似急雨中零落梨花飞散的景象散去，除了又多出几具尸首，唐无琛已不在，裴桓却只冷冷而笑。
　　“我损了你的飞鸢，唐无琛，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他说对了。
　　唐无琛背抵不远处一株柏树，此时克制住呼吸声响，对他而言太过艰难。那种疼痛如同火燎，更像一把刀子在体内翻搅，每行一步断骨便嘎嘎摩擦着，好似下一刻便要刺破皮肤。这种煎熬之下，他全身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几滴汗珠滑进眼里，火辣辣地生疼，神智也无法控制地恍惚起来。
　　唐无琛知道绝对不能再动，否则断骨若位置再移，刺破肺叶或是其他脏器，自己仍旧死路一条。但他无法停止，裴桓只击毁飞鸢机关而不伤自己的用意实在太明显不过。
　　我怕死么？
　　他自问，霎时又回答：不，我只是不甘心。
　　我不甘愿，唐无琛喃喃道，虚弱地将目光投向树顶。但那里也没有光，唯一的光亮是那些有一次接近的火把。
　　这不该是自己的结果。
　　倏然附近竟有潺潺水声，遥远而虚幻，也许只是痛楚之下的臆想。唐无琛皱皱眉，终究按住伤处，蹒跚向那里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