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唐]千机变》羽泽空青

43、困斗（一）

　　唐无琛瞬间如坠冰窟，觉察中伏时他猜想过很多状况，这一种是最不想看见的。
　　可是，这是事实。
　　裴桓的声音陡然消失了，尽管还猜不透他下一步计划，但唐无琛无法继续躲藏下去，等待的结果或许是死亡。他矮身在墙根下，默然回想方才唐云青隐藏的位置，估摸由此而去的距离与最恰当的方式。
　　然而黑暗里弓弦拉开的嘎哑声响再起，又一波箭雨将至，容不得唐无琛多想，他急提真气，身形飘飞而出，急速如箭。半空目光一瞥，下方森然银光熠燿，不知多少刀兵等候他力竭坠落，将之剁为肉泥。唐无琛心头寒凛难抑，一番动作却一气呵成毫无紊乱，看似陡然气力不继跌落刀丛，待那急于刺割□□的锋刃主动迎来，他却倏尔足尖一挪，靴底将将触及刀锋一瞬陡地一偏一拨，正踏在横侧刀身上。金铁之物受重力压迫不由曲折，那握刀士兵正待将刀身抽开，唐无琛身体却陡然变轻，顿时借反弹之力如燕子一般再度飞掠空中。一手持千机弩展开，勾住机簧指头一松，暗夜中劲弩连环激射，黯金微芒曳过，前方中箭两三人人一声哀嚎被弩箭裂胸透心穿过，瞬时便死。然而那机关激发之箭力势雄浑，带着尸体重重往后方跌去，撞倒背后士兵两排，严密枪阵霎时散乱。
　　连环弩反推之力从千机匣上传来，唐无琛旋身减去冲击，肩头猛地如被火燎般剧痛，却是遭一枚流矢刺中。他咬牙但做无视，另一手反转背后，一蓬暗绿毒砂喷出，此时一阵风来更增助力，被一星两点沾到颜面之人吼叫连连，便是兵刃也不顾抛开，双手撕扯面皮倒地滚动不休。唐无琛俯身前冲，在前方往后仰倒的尸首上一踩，下一刻又落在第二具尸首上，直将这些人做个过河垫脚的石块一般。将及那榆树底下，他口中一声尖利呼哨。
　　上头一阵短暂响动，然而迎接唐无琛的并非唐青云，而是数团滚下的雪亮刀光。亮光映入眼中，刹时被暗红遮蔽。
　　唐无琛颜面尽沾那刀客喉间喷出的血雾，几乎迷了他的眼。他仍旧震惊于唐青云的埋伏何以被看穿时，远处又飘来一声满是嘲讽的话语：
　　“你的同门，没有死，不过是……留你等死。”
　　唐无琛在他说出第一个字，手背钢爪已刺入树干，到话语过半时快至围墙顶端齐平处。就在掠出高墙瞬间，他不知所以扭头一瞥，顿时感觉全身血液瞬间凝结。
　　人群遥远的一端，火把围蹙中有人赫然而立，尽管看不清面容，但唐无琛知道一定是他，那身形，那嗓音……然而不再是以前自己所熟悉的那人，而是……
　　像那一次噩梦里的模样，像他们第一次真正相见的模样，墨色的衣衫，墨色的长枪。
　　眼角抽搐地跳动，唐无琛告诉自己快将视线移开，但身体并未听从意志的指令，僵硬的脖颈无法转动。人影映在眼瞳内，良久良久，直至蝠翼伴随风啸将他陡地托举。
　　展开的机关翼顺利带人滑出道观范围，但没有结束，唐无琛心想，一定没有结束。
　　他仿佛见到裴桓凝在嘴角一缕冷酷的笑。

　　唐无琛没有预料错，外间的山林中早有埋伏。以为可以藏身的地方，却成了插翅难飞的牢笼。他刚刚掠入柏林，便听一声鸣镝，林子各处亮出无数光点，那是熊熊燃烧的火把，柏木的清香极快被油脂木柴燃烧的焦臭味全数盖住。
　　唐无琛无法一直待在树枝间，而通向山下的必经之路，则在新近被砍平，唯余一个个巨大的木桩。然而一旦落地，他很快会被识破行踪。唐无琛试着往一些守卫较少的地段寻找出路，却发现那里是更加杀意四伏的地处。沉重碰击声中扣合的锋利铁齿，从灌木深草中激射出的毒针飞刀，它们不但威胁着自己的生命，还给追踪的敌人指示了更明确的方位。火光的距离越来越近，包围的范围愈发缩小。
　　唐晋投奔了他们，这些陈设或许是他指导所为。但凭他一己之力可以做到如此精细的地步吗？应该还有别人，更或许……
　　唐无琛甩甩头，这时不该想这等无用之事。肩头伤口里仍残留箭簇，如今情况根本无法取出，一波波钻心刺骨的疼痛不断打扰手臂的动作。
　　唐无琛起初还疑惑于裴桓为何不以白龙口焚烧山林的方法逼出自己。随着时间一点点逝去，他渐渐明白，那人是在享受，享受逐猎的乐趣，享受可以预见的猎物的惶恐。
　　“刚才在那边，快过来看看！”
　　一个粗沙的嗓子大声喊着，唐无琛俯身在矮树丛后，尽量避开光照。现下的劣势里，绝对不能直接冲突。
　　最先过来的追击者只有两三名，中间一人忽然双手在前头两人颈后一抹，中招的二者轰然倒下。出手的男子紧张地环视四周，蓦地唤道：
　　“师弟……轻雷……你一定藏在附近……”
　　没有光亮的林间被阴影笼罩，黑黢黢地不见五指，也不见任何活物。
　　“我不想害你，我能帮你……信我一次，快出来……”
　　依旧没有回应。
　　“仅靠一己之力，你根本逃不出去。周围全是神策兵，八方路径都封死了，还有些至今没出手的高手。双拳难敌四手，别硬拼妄自送了性……”
　　命字还未出口，颈间肌肤乍然一凉，一道寒冰一般的东西紧紧贴上。他僵硬了身子，听着背后人用同样冰冷的嗓音回道：“这不都是拜你所赐么，唐晋？”
　　唐晋一震，又垂肩低首道：“轻雷，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想过他们拿我做诱饵……”
　　唐无琛冷笑道：“你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现在情谊炽炽，又打量骗我去送死不成？”
　　唐晋沉默一阵，“我的确不是东西……”
　　他倏然急切道：“我已对不起暮儿，再不能害了你。这些日子，我总想起爹娘，我愧对他们……”
　　唐无琛低喝道：“闭嘴！”
　　唐晋似乎没有打算听他的话，仍旧急急道：“你听我说！他们留下我这么久，必然觉得我还有用处，我想那……你那仇人不会不顾忌这点。你便挟持我……”
　　唐无琛哼一声，“还用你教？也罢，你的命或许还值点价，姑且试试罢。”
　　唐晋轻喟，唐无琛环视四面逼近的莹黄光芒，匕首攥得愈发紧了。他将唐晋往前推过，将自家要害蔽住大半。
　　追击者显然晓得除了这一隅，唐无琛已无处躲闪，全数往这里包抄而来。他很快被暴露在火光下，但围逼上来的兵卒只隔了数丈远将他与唐晋团团围住，便再不靠近。
　　唐无琛屏住呼吸，死死盯住亮光背景中浮现的那个身影。对方瞧着他，容色却比他平静许多，倒似过往恩怨并不存在。许久的沉寂后，唐无琛略一笑，轻忽道：“数月不见，将军风采依旧，众叛亲离尚自气定神闲，果然有过人之处。”
　　裴桓额发披下数缕，给他面目上投下几道阴影，双眸在阴暗间却莫名地熠熠闪烁。
　　“嘴上功夫倒是更佳，只是……你可要撑到最后时刻都不改，不然我会觉得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