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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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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只当青云山庄和解家两家的婚事是纯粹的商业联姻,却不知还有这样一段前言,心下也不禁被这段他人往事渲染的缠绵起来:“当是他与你一样舍不得,才能明白你所想。”
“或许吧。”即使八月间解沐手中还是抱着一个暖手炉,笑吟吟的对我说“之后一切都按着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顺当的就像戏文一样。直到我被大当家擒住。我看见远疆就在我对面,他手下的那些人——就是之前在我家借住的江湖贵客——想来也真是因果。若不是因为他们怕山匪发现动向,不住客栈而在我家借宿,爹爹也不会抽不开身陪我祭拜我娘,我更不会遇到远疆。而他们来的目的,居然是为了将我和远疆接出去。”
我也笑:“或许这就是命吧。”
“是吧。”解沐一只手指轻轻抚着暖手炉上的雕纹,她一边笑问我,笑意不及眼底:“婆婆,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这辈子也只杀过一次人,但是我永远忘不了那种感觉。远疆的手下将寨子里的人全制住了。大当家左手扣着我的喉咙把我锁在身前,他用我威胁远疆和他的手下放下兵器,他右手的剑马上就要刺进远疆的胸口了——我前一天才趴在那里听他心跳的声音。我从没想过我的心么狠,手那么快,就像远疆教我的那样。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被远疆揽在怀里了,大当家的胸口插着我的匕首。我忘不了他的那种表情,到死也不敢相信的表情……”
“保护心爱的人是种本能。想来那日情况凶险,若你不动这一刀恐怕江湖闻名的青云山庄就真的要在断魂山断魂了。是你救了云远疆。”我想了想,说道:“本能是种不需要练就的本事,一旦触动了本能,岂是可以控制的?”
之后的一切一如那些市井间流传的故事般。
那年解沐才刚满十六岁,坐在大红的花轿里随着青云山庄迎亲的队伍由江州一路北上。花轿后一排望不到尽头的脚夫抬着蒙了红布头的嫁妆,所过之处无不感慨解家财力之雄厚。
坊间有言:一个女人此生能够如解小姐这般风光的嫁一次,也是值了。
然而市井间流传的故事,比如梁山伯和祝英台什么的,一般都是悲剧。
两人成婚一年后,正是去年正月间。解沐在青云山庄门外捡到一名女子,见她奄奄一息,便带回庄内调养。女子自称木荷,家中无父无母,为感救命之恩,愿留在庄里做个婢女。
云远疆见了木荷,先是一怔,而后神色间有些不明的意味:“木荷?呵,有意思。”
那神情叫做“兴致盎然”。别人不明白,解沐却了然于胸。
“留她在我身边伺候着吧。”他说。
于是木荷便成了云远疆随身侍候的弟子仆役中唯一一个女人。
而后便是风波四起。
去年三月间,丫鬟清莲为庄主收拾书房时不下心弄乱了夫人为庄主摆好的棋局。三日后寅时,山庄下人准备早点时由后厨井内打上了清莲的尸体。有人见过夫人房里的茗香前日夜里上厨院来过。
自那之后,云远疆多留宿书房,身边只留一个木荷伺候着。
去年六月间,后厨的梅香做了碟绿豆酥,庄主吃了甚是喜欢。叫到前厅赏了银子又许了半月时日回乡探亲,怎知半月过了,梅香这一去便再没回来。不日便有家丁在山下云城见到庄主夫人贴身侍妾紫嫣行色匆忙,又一日,有人在云城南门旁的巷子里发现一具尸体,循着衣服的样式找上青云山庄,经下人辨认,就是梅香。
去年腊月间,冬雪为庄主上茶时不慎滑倒,幸而被庄主扶了一把才稳住身形。当晚有人见本该在夫人房内伺候的芙蓉从下人院里出来,并没在意。翌日,冬雪被发现吊死在房中。
庄内仆役传言,说是自木荷进庄来便甚得庄主喜爱,夫人嫉妒心起,这才见到哪个丫鬟受宠便差人去杀了。
我觉得好笑。要杀人自然是要找杀手,派个丫鬟去做什么。一来下手不利索,二来还暴露身份。
冬雪死后的第二天夜里,云远疆睡下前特地回房与解沐交代:“日后离木荷远着些,知道么?”
眉眼间竟是无比的郑重。
今年三月,河水刚刚化开,只听花园内“噗通”一声,接着便是大声的呼救。家丁赶到将湖内的木荷救了上来,解沐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闻讯赶来,只见木荷脸色益发苍白,跪倒在地。
“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她抱着解沐的腿道:“夫人饶了我吧!我离庄主远些……不!我,我这就走,这就走!”
自那之后,云远疆命人将解沐的行装搬至距自己最远的冷香苑,再未与她相见。
木荷倒是来过几次,眉眼间笑的得意。
“这受宠与否真是天壤之别”她说:“庄主房里那张软榻甚是舒服。”
今年五月起,云远疆闭关三月。解沐产下一子,他只派木荷在她产子三日后将孩子抱走由奶娘抚养,并未再做他言。
自那之后,她整夜整夜的失眠,只在寅时看着晨光沉沉睡去,不出辰时也定然会醒。每日膳食也只能在饿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时才能勉强吃下茗香喂到嘴边的几口清粥。
终有一日,芙蓉和紫嫣跪在她面前:
“小姐,那些冤枉事本不是你做的,你又何必委屈自己?他云远疆移情也就罢了,竟还如此信不过你!小姐,这庄主夫人咱们不做了……咱们……咱们回去吧……”
话一出口已是泣不成声,连一旁喂她进粥的茗香也细细的压抑着哭声,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碗里,煞是惹人疼惜。
“我还没哭,你们哭什么?快起来,看得人心里怪揪得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她心里却明白,自己才是她们的主心骨。自己若是不撑着,她们怕是也要散了。
解沐扯起一抹笑:“收拾收拾东西吧,八月初一咱家老太爷该是六十大寿了,咱们也好回去庆贺。”
解沐自小身子阴寒,解家家大业大,凭着名贵药材将她调理着才渐渐健康起来。怎知她自从产子之后每日生生熬着精血,已然是心力交瘁。
这一回解家,便再也回不去了。
“婆婆见多识广,识人本事自是无人能及。那木荷甚是古怪,烦请帮我看看她是何居心。若她真的对远疆一片赤诚,您便悄悄地回来。若她真的居心叵测,怕是麻烦您多照应些时日,将她赶出青云山庄后便可功成身退。”解沐璀然一笑,明明没有一滴泪,却凄婉动人:“婆婆替我回去吧。我现下苟延残喘的靠汤药续着命,只能请您替我帮衬着了。”
“你到此刻亦不忘护他,此情倒也算是苍天可表,日月可鉴。好,我便应了你这桩买卖。”我见她神色有些倦怠,便再次仔细打量了她的身形相貌穿戴喜好,起身告辞:“时间仓促,还请姑娘教人送些自己平日好穿的衣裙来。老身今晚差玄兮来与您印个脸模,备齐了行装,明儿个早上出发。”
我和玄兮出了解沐住的院子,心下不禁感慨。
一个是生在江南的望族千金,十几年来含羞露怯鲜少路面;一个是豪气干云的北方剑客,江湖世家少年成名伐杀果决。
这么两个人都能碰到一块,这概率低的也算是不可能当中的一朵奇葩。而这朵奇葩开也就开了,居然还开出个饱含深切全眷恋和冷漠移情的故事,却好似完全没有受到一点点的眷顾,还真是老天不长眼。
心下唏嘘,领路的丫鬟却将我们引进了正堂。我正错愕间看出堂上正中端坐的中年男子和解梓渊有几分相似。
“不知三老爷深夜邀老身前来所为何事?”我拱手,也不与他绕圈子。
“哦?”男子一愣,笑问:“婆婆认识我?”
“不认识。”看出他有些错愕,我也不客气,找了张看着甚是舒服的椅子坐下:“老身做的这行,对人的身形五官都颇为在意。阁下与府上梓渊公子有几分相似,但眉眼之间,还是与沐小姐神似多些。沐小姐乃是解府三老爷膝下独女,阁下是谁,自然不必明说。”
“凌婆婆好眼力。”他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婆婆可是应了沐儿所托?”
“这是自然。”我应道。
解三老爷半晌沉吟道:“凌婆婆,我与你黄金万两,你假意走一遭,回来与我沐儿传个假信儿,可好?”
我一愣,觉得有些好笑。他女儿以千两黄金未酬要我一还她心中所愿,他却以十倍的价格要我放水。
这江南解家银子多到烧得慌还是怎的?
没待我出声,一旁坐着的玄兮却说话了:“三老爷此般恐怕不妥罢。解小姐此生时日将近,托我家姑姑一尝所愿,您又何必为难于她。”
所被为难的“她”是指我还是指解沐自然不必明说,我不禁感叹玄兮这丫头平时虽是卖队友的专业人士,但关键时刻说起话来还是很靠谱的。
解三老爷不做声。虽是平日里商海沉浮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神色间也不难见得疲惫倦怠,其心下纠结可见一斑。
“虽是外八行,老身却也多少有些职业道德。解三姥爷所托之事恐怕恕难从命。”我问:“三老爷可是知道些什么?”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只能说是命吧!”他长叹一声:“婆婆,明日一去水远山长,可想好带些什么人在身边吗?”
“这种事,身边人手贵精不贵多。”我笑道:“我本想着把沐小姐三个贴身的丫鬟都留下,但又恐怕青云山庄起疑。且将茗香留下照顾三小姐,我带玄兮、紫嫣和芙蓉上路。至于陆準,还要在府上多叨扰些时日,我好联络他传些音信与沐小姐。”
经过与解三老爷这几句交谈,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找个知根知底靠得住的人向解沐传达我的意思。
“婆婆心思慎密,晚辈佩服。我让丫鬟通报梓渊一声,明日让他送你们去。”解三老爷说罢起身负手:“凌婆婆,请回吧。”
又是七拐八拐回到解梓渊先前为我们安排好的住处,芙蓉已经带了一大堆解沐惯穿的衣裳首饰候在那里。
“玄兮随你去为你家小姐印个模子,你和紫嫣收拾收拾东西,我们明儿一早出发。”我对她吩咐着。见她像是不舍得自家小姐,便道:“到了青云山庄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为茗香订了一门亲事让她嫁人了。有茗香在你家小姐身边守着,你们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她没说什么便带了玄兮退下了,我便关上房门准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