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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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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平坦,马车自是行的稳当,我和玄兮四仰八叉躺在车内,睡的正香。
昨日连夜准备,照着解沐的样子勾勒剪裁了一副面皮。这人皮面具说起来神秘威风,真要做起来却是半点马虎不得。先要在面具的原形脸上涂一层油脂,再将模具盒子盖在脸上印一个模子。将模具取下来后在印子的内壁上先涂一层油脂,再在油脂上刷上神仙液,风干后之后在用竹镊取出来,便成了一张简易的面皮。细细的抛光打磨润饰,上色填充,而后便成了一副成品的人皮面具。
往日里三天的准备工作昨日一夜便做完了。光是神仙液就必须现用无花果的根茎汁液加上辅料现熬制,只这一件事就折腾了我半宿,我们的疲倦和困顿程度可想而知。
偏偏此时那长久不散的梦魇又来缠我,搞得我越睡越疲惫。
梦里我还是十二岁那年我一觉醒来发现一家人都死绝了的情景。
我梦见自己清晨迷迷糊糊的下床,推开门却见不到一个人影。我觉得奇怪,开始一声声的唤着爹娘和姥姥。可是跑遍了整个宅子,除了地上四处可见的血迹,我什么也没找到。就连具尸首也没有。我在梦里就想,这么多的血,即便没有尸首,想必他们也已经都死了。
这梦我是常做的,是以虽然我在梦里格外的孤独无助,但时间长了也就惯了。更何况我在生活中并没有像梦中那么孤独和无助,久而久之,这样一个梦似乎并不能带给我什么太大的困扰。
就好比你看见一只鬼,你可能会吓到。但是如果你三天两头看见这只鬼,那估计你还能和这只鬼玩的比较好。
是以虽然在这么个梦里睡着不怎么解乏,但我还是能睡的很香。
马车忽然一停,我的脑袋“咚”的一声装上了车壁,我只当是路上颠簸。玄兮跟了我这么些年手艺甚好,她亲手带上的面具便是拼了命撕扯也难扯下分毫。我只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还服服帖帖的甚是妥当,便闭着眼睛不愿醒。却听见外面声响越来越大,不情愿的睁开了眼,正看见紫嫣挑了帘子神色慌张:
“小姐,不好了,我们遇上山匪了!”
哦,山匪啊。
我淡淡的看她一眼,闭上眼睛继续睡。
“啊?山匪?!咱们不是走的官道么?现在的山贼连官道都敢劫?”待我反应过来忽地睁开眼睛反问,车帘早已被掀开,只剩几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大汉站在外面盯着我。
几把明晃晃的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我心下有些感慨。解沐这是什么体质啊?怎么这么招山匪呢?
而且,招的还都是些假山匪。我看着面前比解府马车更大上一圈的华丽座驾,咋了咂舌。
坐这么华丽的马车都要当山匪来打劫度日,那我干脆捻根龙须面吊死算了。
我往旁边不动声色的瞟了瞟,见解梓渊和紫嫣芙蓉四肢健全没见有什么伤痕,嘴里塞了布条正被几个黑衣大汉反捆了手困在一旁。
“把解公子和两位姑娘带下去稍作休息。”车窗里伸出一只细长干净的手从我的方向摆了两下,里面的人声音慵懒低沉,很有勾人魂魄的本钱:“把她带过来我看看。”
认识解梓渊、劫了解家的马车却没有伤人,又不是山匪。很显然,是冲着解沐来的。
我定了定神,顺从的跟着他们走近车窗,心里估算着解沐知道有仇家要取她性命,故而编了个故事让我做替死鬼的可能性有多高。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见得多了我也有的是办法脱身。
我不去惹别人,别人也会借着由头来委屈我,这在我这样的行当来讲实在是再常见不过了。如果你的脑袋也随时像是别再裤腰里,提防和怀疑便是种本能。打心里来说我自然是愿意相信解沐的,毕竟我也希望世间能再多些姑娘,拥有像她这样一腔眷恋痴心不悔的感情。
车窗里坐的是一个美人。
伏羲氏女宓妃溺死于洛水,遂为神。后有曹植作《洛神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虽然我没见过洛神什么样,从我这个角度也看不见车内这个美人的全身。但我着实觉得这几句放在她身上,倒也很是合衬。
“你们下去吧。”美人似乎愣了一下,挥手让身边的黑衣人退散。
我本以为这么漂亮的一个美人说话不会有什么力度,但黑衣人却老老实实的退到两丈之外,倒比看起来听话的多。
美人眼神扫过来细细打量我,只听她淡淡道:“凌姑娘真是敬业,八月间带着张人皮面具,不怕起痱子么?”
我心中兀自一惊,不知道他怎么会叫我这一声音“姑娘”。按理说江湖上的人即便知道解沐拖我假扮她,也多少要出于礼数叫我一声“婆婆”,即便再无礼,喊一声“死老太婆”也是有过的。可是这“姑娘”二字从何说起?
我抬起头做出疑惑的样子看着她,像是在打量她到底是谁一般。不消片刻便估么着她大概是在诈我,或者是见我这身打扮喊不出那声“婆婆”来,于是故作迷茫问道:“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这抬头一看不要紧,但见她脸色一变,我便自知失言,只怪自己刚刚一眼惊艳于其美色看的不够仔细,只看到了美貌,疏忽了这么多关键。
这美人虽然真当得上“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但细看其眉间自有一股英气,鼻梁挺翘薄唇紧抿,一双上挑的桃花眼虽是潋滟,但是……
我看了看他束在头顶的玉冠,不由吞了吞口水。
这他娘的是个男的啊!!!
我在心里狠狠抽自己嘴巴——让你丫嘴贱!让你丫嘴贱!还叫人姑娘,还垂涎人美色!这下看你怎么脱身!
“凌言。”那人被我气得眉毛一抖:“你故意的吧?”
我脑子“轰”的一声炸开,稳了稳心神,脑子飞快的转起来。
首先,他知道他截的是解家马车;其次,他没有难为解梓渊,让人将我带来;再次,我明明顶着解沐的面皮他却知道我是凌言。
是的。他叫我凌言、凌姑娘,没叫我凌婆婆。
我虽说常接些买卖,但毕竟做的不是一般营生,平日里隐蔽的紧,就连见客也像是那天见解梓渊一样,易容加上屏风双保险,若非有些门道的人找都找不到我。客人莫说不知我真面目,便是知道,也巴不得世上永远没人知道被我这么个人假扮过。甚至还有不少人想让我为他们办完事后杀人灭口,实在不可能替我做什么转介绍和宣传。我这确是个比杀手还要隐晦的行当,我自然也不是什么妇孺皆知的人物。若不是有时陆準会没大没小的叫我一声凌言,恐怕我连自己都要将我的年岁和名字忘却了。
难道这人是解三姥爷昨夜与我商量不成,特来拦我的?
可是不对啊!莫说看样子不像,解三老爷都叫我“凌婆婆”,他若是解三老爷的手下,怎么会知道我的年岁或真名?
但很显然这人是个明白人,而且简直是除了我和玄兮还有陆準之外最明白的明白人。
他到底是谁?听他的语气像是旧相识,我心中却全无印象。在没有弄清对方来意前,除了小心应对,还真想不出别的什么法子。
“现在站在公子面前的,确是解沐无疑。”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半丝动摇。
他一愣,而后笑笑:“这些年你不但身子长了,连本事也长了不少。”
我看着他的笑容,吸了吸嘴角快留下来的口水:“好说,好说。”
那人看了我的动作,眉头皱了皱眉,也不理我,淡淡对解梓渊道:“还请解公子在此处多歇些时日,我会送庄主夫人上山。”
我愣愣的看着解梓渊无声的挣扎着被驾进了解府的马车,紫嫣和芙蓉自然没见过这架势,哭的甚是可怜。心下不禁一股火起:“敢问尊驾高姓大名,这番动作究竟为的什么?”
他淡淡看我一眼:“青云山庄的事他掺合不上,还让他去做什么?至于我是谁……”他放下车窗帘,里面传出低沉懒散的音调:“等你想起来我就告诉你。”
我不由的在心里爆了句粗口:等老娘真想起来还用得着你告诉?
我边往马车门前走边数了数现下能看到的黑衣人,大概三十几个,冲出重围的可能性甚小。且确实如他所说,解梓渊只是送我们去青云山庄,具体的事毕竟帮不上忙,留他下来也是无妨。
这么说来,难道他也是为了青云山庄来的?
我被人推搡着上了马车,见那人正靠卧在车窗旁的一张软榻上,一本不知是什么册子盖在脸上,像是这么短的时间就睡过去了一样。一旁的茶盘上是温好的茶盏,茶海里还冒着丝丝热气,里面显是刚泡好的清茶。我们还在江南一带,秋老虎的八月燥热得很。刚刚在解府的马车里睡得正香并没觉得,现下正渴,我也不客气,坐到茶盘前也不用茶盏,直接捧起茶海来就是一顿狂饮。饮完之后才觉得这马车实在是过于豪华,已经超出了一般马车的概念,像是一间移动的房间。茶盘上燃着个小小的香炉,炉盖上一只狻猊吞云吐雾,乍看起来甚是威风,细细观察做工又很是精细。香炉里燃的不知是什么香,深沉轻柔,我的脑子渐渐转的地慢下来。
我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既来之则安之,左右他们人多我也打不过。若真想杀我,刚刚那几把刀随便往我脖子上一抹,任我伸手再快也只能去阴司见我爹娘了。
可是我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嗯……忘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