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茶花女》易容颜

4、（四）

　　蓝林慢慢卸下肩上的背包，放在手边的后座上。双脚微张，与肩平行，深深地吸了口气，故作镇静后开始打量着车内的环境。车是由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在开，平头、微胖；时不时从汽车平面镜里打量着蓝林。副座上棕栗色顺直的秀发遮住大半个女人的肩膀，肩膀平而直，被白色的紧身衣包裹着，散发着迷人的气息。一望便知端庄秀丽，是个美人。

　　“这是我远房的一个弟弟，我们好多年没见了，他来深圳看我。”苏情清甜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静。
　　“哦，怪不得你连人都认不出却喊我来接。”这是四川话。蓝林一听，心里感觉熟悉，放松，甚至温暖。
　　“这是我朋友，他今天有空，所以叫他来接了下。”苏情好像对蓝林说，头稍微偏了一下，并不转过来看他。

　　“哦，老乡。”蓝林含笑到。
　　“就是，广安的，和你姐认识很多年了。”那老乡手握着方向盘，头微微一侧，算是回答。蓝林当即表示无语，当前的状况不允许他分辩，咬咬唇，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我刚开始还以为是前面那个人，把我吓了一跳，如果是那个，我都不敢停车开门。”苏情戏谑道。
　　那老乡道：“耶，你还扯，找弟娃还要看长相吗？”
　　苏情道：“是呀，哪个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好看点。不好意思，我有点晕车，头不能转。”

　　蓝林斜眼看，苏情薄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没事。”他附和笑道。车内的气氛因苏情的小幽默而骤然变得融洽起来。蓝林动了动身体，变得随意了。
　　“等下我们去亲家燕子那去玩，说好了中午她请我们吃饭。”话语中秀丽的背影依然目视前方。蓝林脑子飞快的转了一圈，并不能确定她这话是在对自己说，出于怕失礼貌还是应了一声 “哦”。

　　贺燕是苏情的亲家，俗话算得上是闺蜜，有一次在视频里蓝林见过。她是苏情很早就认识的姐妹，隔壁镇上的老乡。十五六岁就在一起玩，感情很好。在重庆一带，玩得很好的同龄人都喜欢‘打亲家’。就是以后结婚，自己生的孩子和对方的孩子通婚。比如苏情生个女孩，燕子生个男孩，有点指腹为婚的意思，就像是四川很久以前的娃娃亲。那时候的四□□遍很穷，娶媳妇是件不容易的事。由于怕自己以后生的是男孩子而家里又穷，讨不到老婆，所以邻居间或者隔代的远亲都喜欢‘打亲家’。人们多数只是口头承诺，也有少数凑巧各生到男女为一对的。有的人会戏言成真，有的也会弃言不顾。这因人而异，因势而度。但由于并不能把握未来孩子的性别和幸福，所以后来演变到蓝林这一代只是成为一种示好的说法而已。蓝林中学时代也有几个亲家，后来没什么联系了。

　　“等下你也一起去我亲家那里吃饭吧。”苏情侧身对正开车的老乡道。
　　“谢谢，我不去了，我老婆在家等我回去吃。”
　　听到这，蓝林心里莫名的放了心，甚至高兴。
　　苏情道：“哦，那改天再一起出来玩。”
　　窗外，雨停了。车在一个人行天桥的路边停下。蓝林提着包快速下了车，一个箭步上前去，敏捷地为苏情开了车门。

　　“谢谢了哦，改天出来玩，慢点开。”苏情笑着对那老乡招手道，并不回头看蓝林。那老乡点点头，驱车离去。蓝林注意了车尾的标志：海南马自达。
　　苏情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道：“这男的是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老乡，做生意赚了点钱。买了辆便宜的小车跑跑业务，顺便拉拉客，正好今天有空。”
　　蓝林道：“那你给钱没有呢？”
　　苏情道：“当然给了钱的，怎么可能不给钱呢？一百块。”

　　她的声音很有诱惑力，和人一样。蓝林步速较快，半分钟便把苏情落在身后几米远了。不时地回过头瞄她：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一身纯白装。上身一件紧身T恤，下身笔直的铅笔裤和镂空的高跟鞋浑然一体。这鞋跟还好不是夸张的高度，不像有些女人巴不得把喜马拉雅山都踩在脚下以显自己腿长。这只衬得她服装打扮的得体，优雅大方。也许她的身型略显瘦，美丽的面庞和如瀑的长发盖住大半个肩膀，但这并不妨碍她看上去凹凸有致，却是肌理细腻骨肉匀。蓝林心里由衷的赞叹！盘算着这趟不虚此行，看一眼便足矣！眼角的余光告诉他，在悄悄瞄苏情的时候，她也同样在后面不经意偷看自己。目光交织的那一霎宛如磁性的两极不断转换，急速飞开又彼此依恋。

　　在忽快忽慢的步伐中，不觉到了人行天桥上。苏情打开手里的挎包接电话道：“喂，亲家，我到了，你在哪里？——我在天桥上，没看到你呀！快点嘛，还没吃早饭，肚儿都饿扁了。”
　　蓝林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十一点不到，望着苏情想笑。遁着她的眼光望去，天桥那头一个身材娇小，略带羸弱的女人笑嘻嘻的走了过来道：
　　“真的带过来了呀！我还以为你说笑呢！”并笑着打量一下蓝林。

　　“是啥，肯定要蹭你一顿饭。”
　　“亲家你好。”蓝林谦虚地打声招呼。
　　“哪个是你亲家哟？别乱喊哦！”话语变，燕子笑容没变。
　　“人家喊你亲家是看得起你，你还不识抬举嗦？”苏情看出蓝林有点尴尬，帮他圆场。
　　“耶，这么快都一个鼻孔出气了，把我这个亲家丢到一边凉快，还打击我！”燕子忿忿不平道。
　　蓝林和苏情相视一笑，心里荡起一阵涟漪。

　　在她们边走边谈话的过程中，结合以前和苏情电话粥里关于她亲家的片语碎言，蓝林得知贺燕是离过婚的；有一个五岁的男孩判给了男方，现跟一个做过保安同样离异的男人同居在一起。据说那男人高大威猛，行事粗细有度，正办个制作圆珠笔的加工厂。他们此行的目的一来是让苏情的亲家燕子帮着考察自己，二来苏情想看那加工厂办得怎么样了，燕子想让苏情入伙。

　　由于燕子的老公中午要看厂，午饭就和厂里的工人一起吃了。蓝林一行三人就在路边一家潮州饭馆里随便点了两个菜，吃了饭。说是等晚上燕子老公有空了再请她们吃顿好的，尽地主之谊。
　　燕子她们的加工厂不算大，租的一套三室两厅的商品房做厂房。她开门时，一个体型高大的汉子微笑着接待了她们。一阵寒暄过后，燕子和她老公便进屋说话去了。蓝林拣了个靠墙的小凳坐下。周围六七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在埋头干活。小伙子们在隔着像写字楼一般大小的格子柜里，反复用抹布擦着圆珠芯上的油；试写，再装上。看着枯燥机械，简单乏味。

　　苏情的到来像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来了位美女探监。小伙子们个个摩拳擦掌，口若悬河，试图引起这位白衣仙女的注意。对此，蓝林毫不稀奇，也无敌意。他理解男人们见到美女时所分泌出荷尔蒙的份量，理解他们身处陋室却又对美丽异性的倾慕与向往。这是正常男人都会做的。他也坐过牢，封闭的囚牢。

　　在小伙子们灼热的目光中，白衣仙女不动声色。在陌生的环境中这多少有些让蓝林手足无措。他一个人也不认识，也不知道和谁能套近乎，只得在墙角呆坐。看得出来苏情的亲家燕子及她老公对蓝林这个陌生的来客并不表示多少欢迎。在坐立不安大半个下午后，苏情提出逛街时，他逃似的出了房门。

　　今天是国庆节，横岗的夜市早早就堆满了人。苏情和她亲家一路兴高采烈地谈笑着走在前面。蓝林和燕子的老公尾随在左右两边。这大汉确实高大：一米八几的个头，得九十公斤有多。但大而不彪，顶多算是壮硕。为了避免显出自己的单薄，蓝林刻意离他一定距离。苏情见蓝林背着包，提议去旅店开个房。在两亲家一路叽喳后，她们终于敲定一家中档旅店。预付房钱时蓝林，苏情，燕子起了不小的争执。在一番争论中，苏情果断地从精致的粉红挎包里抽出几张红色大钞结束了推让。

　　房间很新，三十二寸的平板电视最先映入眼帘，两张白色大床。卫生间，热水器，空调该有的都有；牙膏，牙刷，洗发水，抽纸，水杯，拖鞋——杜蕾斯！蓝林定了一眼床柜上红蓝色的小包装。它太刺眼了，犹如汽车中的兰博基尼！人群中的姚明！更像车展中透视装的林智慧！！看着白色整洁的大床，望着苏情玲珑的曲线，蓝林心里瞬间开始凌乱。

　　“嘿！走，吃饭了！”燕子见蓝林发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一行四人在就近一家川菜馆里坐下，这里生意不错，气氛还行。贺燕大方的点了满满一桌菜。由于蓝林谨记言多必失的原则，在每人开场一阵寒暄之后渐渐开始冷场。苏情这时提议喝酒，喝啤酒。

　　燕子马上接到：“喝酒容易乱性哟！”
　　“乱就乱，我老姑娘了还怕谁呀！”苏情豪爽道。
　　“来，老板！拿四瓶啤酒过来，知心朋友，喝山城啤酒。不知道有没有山城？管它的，先拿八瓶！”

　　酒桌上是蓝林的弱项。几圈轮杯过去后，蓝林依然像根木桩。
　　“这小子能喝，两瓶都下去了还脸不红心不跳。”燕子望着蓝林戏谑道。
　　“没有，我不善于喝酒，脸上不红，心头醉了。”
　　“醉了，怎么没打下醉拳呢？”
　　“等下我怕把你打起跑了。”

　　“我倒不会跑，怕把这位美女打跑了。”燕子哈哈大笑，笑里见众人不太配合，转手拍了拍苏情肩膀，想鼓涨这气氛。
　　“你不是电话里很多话吗？”苏情侧过脸去问蓝林。

　　“我见到不熟的人一般话都很少。”蓝林泯了一口茶。努力抑制着身体和情绪，好让两者不至于飘起来。心想：第一次见面，就算你是广寒宫的嫦娥下凡，咱也不能像猪八戒那样流口水似的嘴馋。不过他知道自己是装出来的，这态度太端正了，像道貌岸然的官场；口口声声不为名利，为人民服务，却私底下在夜深时算计着自己腰包的得失和女人的数量。民众不点穿是因为规矩，酒桌上不说穿则是礼貌。燕子鼻子一哼，尖声道：“再来六瓶！”

　　那魁梧的大汉本是湖北人，学说重庆话不流利，自始自终言语不多。席间端茶倒酒也算殷勤，并不住地劝燕子少喝点。终于在一次劝话中，贺燕灵机一动，道：
　　“耶，亲家，你看我老公对我多好，喝酒倒茶叫他做啥他就做啥，怎么没有人帮你呢？”
　　苏情悠悠道：“没办法，我命不好，找不到你那么好的老公。”大汉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完整的笑容。

　　“叫你找一个没有钱至少要贴心的。”
　　“哪去找？大街上去拉？”
　　“你们那王总对你不好吗，我觉得他人还可以。”
　　“可以个屁，你妹子收了他的贿赂么？”
　　“哪里，我话都没和他说几句！”燕子一脸无辜道。

　　“喝酒喝酒，不说这些烦心事，把这剩的酒喝完！”苏情故意提高了音量，瞄了下盯着桌布发呆的蓝林。
　　听到‘王总’，蓝林示弱道：“我喝不完了。”
　　“喝不完脑壳上打个眼眼灌！”燕子笑道。

　　苏情柔声道：“我也是看你有点醉了，来，我帮你喝。”纤细的手伸过来就要夺蓝林眼前满满的玻璃杯。仗着酒勇，蓝林生平第一次认真地看了看眼前这张美得精致绝伦的脸：黑黑的大眼嵌在香腮若雪的面颊上，显得光润玉颜；也许是酒精的缘故，她的脸泛着红，像三月的桃花散落在玉白的瓷器上沉浸入胚。面庞的轮廓也是极度标致，宛如世间一切美人的模型。她怎能如此的美？在蓝林和众人的惊望下，一个空空如也的杯子已摆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