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Janex

5、第 5 章

　　他很快出来了，挨着我在洗手。
　　袖子撩上去时，我瞅见了他左手腕上那到狰狞的伤疤。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是有意识的，有感情的。任何人，包括猪英。
　　临近大学毕业的那段日子，是猪英最不想提起的过去。
　　那时，他偶然撞见了他的那个男人的秘密。争吵，打闹，分手。猪英把后续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他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正常，可背地里，却不知道做了多少傻事。
　　猪英吞过安眠药，一整瓶。我不知道他有怎样的毅力忍受着痛楚，但看到他抽搐着，不停的往外吐着白沫时，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认识这个男人。
　　他手腕上的疤，也是一次自杀行动中留下来的。如果那次，再晚上那么几分钟，我的身边，就不会再有这个男人。
　　所以当我隔着病房的门看着不成人形的猪英哭的时候，他也看着我。不同的是，他在笑。然后蠕动着干裂的嘴唇。我努力的辨别他要说的话，最后发现，不过五个字。我不想死了。
　　从那以后，猪英就又活了。但是，是以另一个灵魂。
　　我不知道猪英是不是真的爱那个男人，爱到做尽傻事。他也没说。
　　“去鬼门关转两圈挺爽的，你要不要试下？”猪英掏出烟点上。
　　他以前从来不抽烟的，现在想戒都戒不掉了。
　　“要是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去。”我笑着说。
　　猪英嗤笑道：“你再这么举棋不定，说不准哪天就被泼点硫酸了。”他吐出烟圈，说：“可惜这张小脸蛋了。”
　　被他后面那句话逗笑了，我挥手打散猪英吐出的各种大小的眼圈，猛的冒出了一句：“早晚抽死你。”
　　猪英咧嘴笑笑。
　　一阵静默之后，猪英对着我说：“有些东西，断的越彻底越好。路本来就难走，你丫还非得翻山越岭涉水，何必呢。”他又狠狠的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蒂按在洗手台上，灭了之后杨手丢进垃圾桶里。揉着太阳穴吐出一堆烟雾，咳了好几声，然后说；“做个决定没你想象中那么难的，一咬牙一跺脚就过去了，干嘛非要在那儿吊着半死不活的。”
　　可能他也觉得我未必会听他的话，所以猪英又说道；“算了，你自己决定吧，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别像我一样就成。”
　　我清楚的看到猪英的左手，抖了一下。

　　情人节只顾没多久，是校庆。猪英和我难得的都去了，顺带还捎上了高小卓。
　　之所以说捎上，是因为高小卓跟我们不是同一个大学的，她的那个装满年少轻狂的地方，隔得挺远的。到这儿来的原因，高小卓也只说，找人。
　　后来不知道怎么，我们就混上了，高小卓也再没有找人的事儿。
　　“我说你们打算怎么介绍我呀？”高小卓扭头满怀期待的看着猪英，说；“你女朋友吗？”
　　猪英正眼都没赏她，只丢了几个字，想都别想。
　　高小卓期待的眼神瞬间就暗下去了。可她立马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溜去跟那边穿校服的小学弟搭讪去了。
　　“人家可是女孩子。”我棰了棰猪英的肩膀，说；“别过了。”
　　猪英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高小卓喜欢猪英这件事，我们都知道，可高小卓从来没亲口说过，我跟猪英也心照的不提及。继续以这种损友的身份混日子。
　　要是不行，那就只有分道扬镳。猪英说，我不喜欢她。
　　死皮赖脸的来着，赖到他烦，赖到他冲你发火，赖到最后，你离开了，他却觉得，不适应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火光接天了呢。
　　后来，高小卓这么跟我说。
　　猪英也是个例外。
　　所以高小卓并未能赖到猪英的爱情。当然，这是很久之后了。
　　我其实挺想问猪英是不是真的从那个男人给他的牢笼里逃了出来。如果是真的，如果想就这么平凡的过完这辈子，高小卓未必不是个好的选择。可是，从猪英眼里看到自己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根本没立场质疑猪英。
　　“想什么呢？”猪英挠了挠他的板寸，问我。“那边有人找你。”他说。
　　我下意识的以为是邓隰。
　　我还记得我窝在他怀里看肥皂剧的时候跟他提及校庆这件事，他低头亲我的额头，说，我会陪你去的。
　　可惜，他没有。
　　“你不过去吗？”我问猪英。那边的那个老者迎风而立，身影竟有些发抖。不过七年，却像过了七十年一样。
　　猪英撇嘴，说：“不去，我跟他有仇。”
　　我没想到，这么多年，猪英还记得呢。
　　我们以前的导师人还是不错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了。可猪英偏偏跟他合不来，上课睡觉吃东西玩手机，就连逃课也是常事。快毕业的时候猪英跟他男人闹得挺凶的，导师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这件事，更是以此来教训猪英。
　　偏偏猪英脑子也是没有弯的，他从不允许别人随便讨论他的感情，谁都不行。然后，他们就杠上了。
　　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猪英早忘了。没想到还是这幅水火不相容的样子。
　　“老张。”我大大咧咧的这么叫他，他也不介意，只是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猪英，骂了句，臭小子！愤怒时还忍不住往地上撞了撞拐杖。
　　真的不过才七年，老张就从铁骨铮铮的汉子变成了现在这样走路都需要撑着的垂暮老人。一说话，整个人都在抖，像随时随地都会倒一样，让人不忍心不去扶着他。
　　我没好意思问他，老张到是先开口说：“你小子要是早几年来，还能见到我的英姿，哎……”他叹了口气，然后愤愤的骂道：“臭女人！”停了一会儿，老张的气势弱了下来，骂道：“臭男人！”
　　鬼知道他的臭女人臭男人是谁，我也只能附和的咧嘴笑笑。
　　后来扶他坐下的时候不知道牵到哪儿的伤口，老张愣是在我面前倒吸了口凉气。他揉着自己的腿，感叹搬的说：“老啦，下个楼都能摔着。想当年我可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可能老张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然后傻愣愣的笑了起来。
　　笑够了之后，他突然跟我说：“小方啊，见到褚应的时候，帮我跟他道个歉吧。”
　　挺惊讶于老张说的话的，然后我调侃他：“我还以为你跟他这辈子都要老死不相往来呢。”
　　“时代在变嘛。”老张看着前面，眼神不知道落在哪儿，然后说：“我们那个时候，男人是跟女人绑在一起的，要不然，会被当做异类，怪物。被打被骂被处罚都有可能的。”老张用手捻了捻眼角，继续说：“可现在不一样了，你那个小师妹怎么说来着……”老张又停下来，后来想到了，才继续道：“天下大同嘛。”
　　我咧着嘴笑，还真是没想到老张还能接受这个。
　　再后来，老张絮絮叨叨的的讲了很多，老实说，跟他关系算不上特别好，可他却在我面前几乎回忆了他的小半辈子。是谁说，一个人开始回忆过去的时候，就真的开始老了？
　　临近黄昏的时候，老张跟我告别，他说：“晚点儿得去医院换药。”
　　他起来的时候比他坐下的时候，似乎更是困难。
　　老张走到门口的时候，夕阳已经漫开了整片天空，夕阳下，有个男人在等他，跟他一样年纪，也或许更大些，挽着他，然后一步一步的离开。
　　忽然就有股泪意，还有悲伤，侵占了我的整个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