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破妖娆》朦小琊

3、第二章 横箫晚奏影轻微

　　“月舒风影斜，花落闻晚歌。”他缓缓出声，好听的声音犹如湖畔清泉，清泠凉澈，随即旋而一笑，“倒是个好名字。”
　　但是比起晚歌，他倒是更喜欢叫她丫头。
　　他继续发问，“那丫头你为什么会遭人追杀？要知这里可是深山密林，人迹罕至，且时常有猛兽出没，寻常人家可不会轻易来此处的。”而且那箭簇乃是淬钢玄铁制成，做工极为精细，设计也狠辣非常，也并非寻常人家能够拥有的。他将后半句话掩在心里，一双凤眸细细将她看个透彻，像是不想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这个问题也是她想知道的。灵动的月眸流露出一丝迷茫，为什么会遭人追杀？苏晚歌在心中苦笑，若是可以，她也想知道。她不得不承认，她失忆了，还是一段很重要的记忆。还有这具躯壳，这又怎么解释？难道告诉她其实已经快二八了，现在的只是她五六岁时的身体？
　　她不能说，不能说啊。
　　一时两厢无语。
　　说些什么，快说些什么。苏晚歌催促着自己，心中早已打好腹稿，将要呼之欲出之时，目光正对上那双澄澈干净的眸子。那不染纤尘的干净，好似能洞悉一切，直入灵魂深处，所有的谎言都会在他的眼中无所遁形。
　　他，似能将她看穿。
　　于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又被她生生咽下。这样的人，叫她如何欺骗，如何欺骗。
　　“若是丫头真有什么难处，不说也无妨。”似是看穿了她眼神中的踌躇，他落落出声，及时化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局面。“你虽烧退了，但伤重未愈，还是多休息些为好。我去拾些柴火。”说完，他转身欲走，可是下一刻，一只小手轻轻拉住了他扬起的衣角。
　　清晰感觉到身后的人儿将他拉住，刚跨出的脚步倏然停下。
　　他疑惑着回头，刚想询问，苏晚歌却先他一步出声，“我不知道。”她低低出声，童稚的声音带着难以忽视的绝望。他并没有答话，目色浅浅。
　　他的沉默一时让她有些失措，像是忽然失去了直视他的眼睛勇气，目光顺着手臂，直到落在了拉着他的白色衣袍上，“我真的不知道……”声音渐轻，直至最后细如蚊蝇，令人听不真切。
　　夕阳的余晖中，她瑟缩着小小身子，阴影下的，掩藏着她一半的落寞。伤痛、迷茫、挣扎，种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融入漆黑的双眸，最后再归于平静。可是正因为她最后的平静却更让他看得心惊。她的眼中是寻常孩子所不曾有过的坚强。
　　一室寂静，只余山涧水声潺潺。
　　“呵——”忽然他浅浅笑出声来，像是和煦的暖阳，如沐春风。温暖的手掌带着安抚的意味，轻柔地摩挲着她细碎的发丝，“知道，我知道的。”
　　她猛地抬头对上他一双带笑的双眸，“你真的……”颤颤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想要从他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嗯，我相信。”
　　她的出现，却是像是一个谜，但她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他丝毫不会去在意。
　　唯一令他在意的，只是她低下头，那竭力掩饰的令人心碎的坚强。
　　原以为她会下一刻失声哭泣，都已做了尽力安抚她的打算，却只听得身下的小人儿吸了吸微酸的鼻头，展颜露出孩子般的笑容，“那你呢，你叫什么？”苏晚歌暗自揣测着他的年龄。他大概也就二十一二的样子，虽是刚过及冠，但却如涉世已深那般淡然，澄澈犹如一泓清泉。
　　似是跟不上她思维的节奏，他轻咳出声，用手遮住掩盖在阴影下的无奈，却如何也遮掩不了带着笑意微微翘起的眉梢，“萧轻微。”
　　下一刻，她却苦恼地皱起眉头。
　　“怎么，牵动到伤口了？”他急切问道，眼中盛满了焦虑。
　　苏晚歌摇了摇头，诚实答道，“不是，我在想该怎么称呼你。”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却让她认真地纠结起来。看着她苦恼地神色，萧轻微难得有了一丝兴趣，不动声色，他只静静站着，只觉得有趣。
　　“哦，我知道了，”苏晚歌忽然想到了什么，咯咯笑了起来，不小心牵动到了伤口，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疼的呲牙咧嘴，“爹爹？”她个人还是比较喜欢这么叫的。
　　“……”给她掖了掖被子，眼神充满了无奈，点了点她的额头，“胡闹。”
　　嘟起的嘴巴诉说着委屈，泫然欲泣。
　　“清晏，我的表字。”他轻柔出声，“以后叫我清晏可好？”一出生他的命运就此定下，二十岁那年晋王陈钰荣登大宝，御赐表字“清晏”二字。取义“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他的命运就像他的表字一样，注定将会为了这两个字穷尽一生。不死，不休。
　　既是王恩，又是王意。

　　不得不说他们相处得非常融洽，除了变成幼童忽然而至的些许不适应，平常时分，还能无伤大雅地开起了玩笑。一月有余的时间就如湖面轻点的蜻蜓，转瞬而过，从一开始只能扶着床沿行走，到能牵着萧轻微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在茵茵草地上，直到他解开她腿上层层包裹的白绢。他的细心周到，令她叹为观止，若不是他，想必这么重的伤势也不会恢复得如此迅速。
　　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日子，时日无多。
　　直到有一天，雨后的清晨，萧轻微打理好了衣物。
　　显然，他要准备离开了。
　　“清晏，”看着他沉默地整理衣物，苏晚歌难得没有在他耳边嬉笑，只是低头绞着衣袖，眼中露出了难得的忐忑，沉默许久她才低低出声，“我能跟你一起走吗？”她试探着问道，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他仍是身着一袭白衣，清风而来，牵动着他的衣袂随风而扬，晨光沐浴之下的，是他犹如神祗般的面容。“好。”
　　一个字就足以令她热泪盈眶。
　　几乎没有迟疑，浅笑的他向她伸出了手，随时等她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