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破妖娆》朦小琊

4、第三章 梦魇

　　黑色，无尽的黑色。
　　耀目的闪电撕裂了黑夜的寂静。
　　眼前是层层叠叠的密林，骤雨迎天落下，似如瓢泼，雨水冰冷而沁骨，落在身上砸得人生疼。安谧的山林此刻被黑暗笼罩，树影迎风狂舞，犹如魑魅魍魉，带给她来自地狱的邀约。
　　眼前的一切令她看不真切，她只能奔跑，拼命地奔跑，身后是杂而不乱的脚步，“啪、啪——”声音愈见清晰，踩过一个个泥潭，他们踏水追来。星星点点的火把在零杂的枝叶中若隐若现，在黑暗中连成一条线，点亮了光芒，黑暗中唯一的光芒。
　　可是潜意识地，她知道，不能停下，不能回头。
　　树虫声咿咿，原本的清泠之音如今却显得诡异无比。地下是腐烂的枝叶泥土，屈曲盘虬的树根，还有吱呀作响的藤蔓，长途的奔跑令她粗重的呼吸声渐浓，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她的动作渐渐缓慢下来。忽然，只听得一声乍起的惊呼，一时不察被脚下藤蔓绊倒，重重摔入了泥泞的水潭，激起了水花四溅……
　　眼前黑色的幕布从中间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忽然，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陡然变化，取而代之的是烈烈罡风呼啸砭骨，仍然是下着骤雨，鼻息间是似曾相识的泥土腥气，仍是那个场景。
　　她，伏在地上，动弹不得。鲜血的甜腥味在鼻尖萦绕，让她无法忽略。
　　周围身着蓑衣的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他们面无表情，目光犹如这雨水般冰寒，橙色的火把迎风舞动，把将她围城一个圈，身下是阴冷潮湿的泥土，寒风刺骨。她想挣扎，抓住的，却只有腐朽气息的泥土。
　　这时，她眼前出现了一双精致的绣鞋，这是一双女子的绣鞋，绣鞋之上是翻着金色掐丝滚边的衣袍，花纹繁复而冗杂，大片大片的血色牡丹在她衣袍上盛开，雍容而又华丽。地上虽是泥泞，但却不染她衣角分毫，她的头上撑着一把七十六骨的云伞，勾勒着烟雨江南。好想抬头将这女子看个清楚，她的面容却如何都辨不真切。
　　“哈哈哈哈——”那女子忽然大声哭笑起来，笑的连肩膀都激动得微微颤抖，“都去死吧！哈哈哈——”她眼中布满红色的血丝，狰狞而又血腥。
　　疯子。
　　不知何时，那女子手中多了一颗碧色的药丸，扣住了她的下颚，令她无法挣扎，强迫着她吞下。
　　皙白的指尖，是她嫣红的寇指。
　　刺眼，而又醒目。

　　“啊！——”苏晚歌猛地睁开眼睛，弹身坐起。
　　冷汗涔涔，将她的深衣沾湿。微微颤抖的双肩暗示着她现在的惊魂甫定。耳边是她突兀的喘息声，捂住胸口，心脏跳得好快，嗵嗵作响，好似下一刻就会炸开。
　　窗外夜色迷蒙，流云勾勒半轮明月，夜风携来阵缕荷香，暖香沁人心脾，但却如何也驱散不了她此刻心头笼罩的恐惧。
　　又是这个梦。
　　萧轻微从离苏晚歌不远的睡榻坐起，身边传来悉索的合衣声，脚步匆匆却又步履沉稳。“怎么了，又梦靥着了？”语调温和却音带关切。
　　“嗯。”手臂支撑着身体，半倚在床头。她低低出声，竭力让自己不发出颤音。
　　不知为何，从高烧醒来的那天开始，午夜梦回时分便常常梦到这个骇人的噩梦，虽然是梦，但却真实而又清晰，犹如亲身经历那般熟悉，熟悉得甚至让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虚幻的梦境。
　　那些蓑衣人为什么要抓她？那个妖艳的女子又是何人？苏晚歌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自己，可是却得不到回答。
　　隐隐感觉这些破碎的片段绝非偶然，自己一定跟这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想要将它回忆起时，连贯的记忆里像是忽然硬生生被抽走了一截，那些人、那些事变得熟悉却又遥远，变成了尘封的禁区。她想伸手抓住些什么，却如何都抓不住。每每窥探，都会令她头疼欲裂，几次皆是如此。多次尝试之后，只能悻悻作罢。
　　而这梦靥，却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恍惚之间，萧轻微已坐在她床头，将她揽在怀中，舒适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丝料传递过来，衣衫沾染着干净的皂角气息，带着阳光的味道。“别怕，别怕。”
　　他柔声安慰，温暖的手掌抚在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节奏规则而沉稳，让她有了片刻的心安。因为梦靥，原本应带着童稚般红晕的小脸血色全无，嘴唇苍白得吓人。还未褪散的冷汗落在她的额头，略带薄茧的拇指将它轻轻拭去。
　　苏晚歌扯了扯嘴角，勉强扬起唇角，抱歉地笑了笑，“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了。”同行几日，每每夜中梦魇惊醒，都会将他吵醒。想来她心中愧怍，他虽从未抱怨过什么，但他心中肯定有所计较吧。
　　这叫她如何过意得去。
　　“怎么会。”他低低沉沉地笑开，手指穿过她柔软的发丝，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若是想不起了，就别再去想了。”
　　这丫头……
　　他微微叹息，原本应该伴在双亲身侧的孩子如今却要遭受这样的命运，遭人追杀，身受重伤，与之相关的记忆也已失去，这唯一的线索也断了，如今却让一个孩子独自承受，这是何等的残忍。一路以来，她虽是装作不介意，可天性使然，必定她还是害怕的吧。她的眼中带着寻常孩子所没有的坚忍，与她的年龄格格不入。几乎他有种错觉，透过她的眼睛，好像能看到另一个灵魂。
　　很多次，他想覆上她的眼睛，告诉她，不必假装坚强。
　　苍白的面色恢复了些水气，仍然保持着亲昵的姿势让苏晚歌反而浮起不正常的红晕，小小的脑袋从萧轻微的臂弯里探出，想要赶紧换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我们这一路是要去哪？”几日行程，过鹿栈、劭关，他们一路西行，苏晚歌想起之前好像说过，他似是要去寻个故人。
　　“密州。”萧轻微如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