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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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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六年,江南河修造完成。至此,永济渠、通济渠、邗沟、江南河连成一片,从大业元年开始的浩大运河工程终于完结。江南丰富的物资可直达长安,长安的丝帛玉器可远销江南。更为重要的是,父皇再也不用困居在四四方方的洛阳城里,他可以下江都,游扬州,可以看尽江南美景尝尽人间奇珍,把六朝景色都揽入怀中。事实上,那大约是父皇最得意的一段日子,年关将近时他难得的回到了大兴城,并命各郡太守、要员齐集长安,大肆举办年宴以炫耀文治武功。
年三十晚上,所有人如众星拱月一般拱卫着父皇,齐齐站在大兴城墙上,欣赏千人傩舞表演,这是从殷周时就有的古朴过年风俗。几座高高的灯楼把大兴城照得亮如白昼,上千人就在火光的掩映下,穿着各式鲜艳的衣服,戴着面具,在纷飞的大雪中翩然起舞。那种恢宏的气势,壮观的场面,不身临其境,真的是很难体会。由于我和十八妹身量小,就站在宗室前排,看的心跳久久难以平缓。一场跳罢,众人转入大兴宫崇德殿入席,由父皇举杯祝酒,年宴正式开始。父皇与母后的主位在殿中心,面前是宗室和群臣,身后则排列着后妃和命妇。皇室、后妃、群臣、命妇分批向父皇和母后祝酒,大家频频举杯。酒精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几杯下肚,所有人的情绪都放松了很多。父皇拍拍手,美丽的教坊歌舞姬就翩翩起舞,席间也开始了诗文唱和。诗歌如雪片一样传到父皇母后跟前。母后不懂诗词,父皇就指指母妃,意思是叫她帮忙评价,母妃则借口酒力不支,请求早早回到蒹葭殿休息。我本是要跟母妃一同回去的,走到长廊转角,传来十八妹的声音,弱弱的,却坚定请求母妃让我留在大殿里。母妃愣了一愣,随即自嘲道:“小孩子哪有不喜欢热闹的?月儿你就和妹妹留在大殿吧。”
母妃一个人走向了蒹葭殿,迎着雪花,抛弃了万千繁华。身后传来大兴宫的丝竹之声,隔得老远,依然清晰入耳。
我和十八妹回去时,父皇依旧懒懒的斜倚在座上,眼神迷离的看着底下一干人向楼烦太守李渊敬酒。李渊的四个公子站在他身后,全都着锦衣,一样头冠,视线望过去只觉得金光璀璨,唯有依着身形才可勉强认清谁是谁。
“楼烦原是风沙苦寒之地,这些年却被李大人治理的服服帖帖,臣今秋代天巡狩途经此地,其真真不枉“塞上江南”之誉。”尚师徒一脸感佩,言语之间都是对同僚的赞美。
却不知此话在李渊听来别有深意,他慌忙出列,口称不敢,对着父皇一扫地鞠躬:“楼烦的富庶,全赖天子圣明,恩及天下,泽被苍生,臣哪有什么功劳可言?尚将军言重了。”一番话有礼有节,功劳全推给父皇,满朝文武都对他表示赞赏。
只宇文述不想就此放过他,把玩着手中杯盏淡淡道:“听说李大人在楼烦驯养了不少良驹,日夜操练骑兵,不知意欲何为啊?”我大隋兴自关陇,在马上平定天下,靠的就是无往不利的骑兵。此言一出,大殿上果然沸腾喧嚣起来,父皇也放佛酒醒了一般,眼睛盯着李渊不放。
在这尴尬之中,有一男中音入耳,清清淡淡,浑厚低沉,在一片嘈杂中尤为清爽。“皇上明鉴,突厥就是靠着精强的骑兵,经常南下骚扰我国子民,而楼烦首当其冲。家父此举,无非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况且皇上可以派人去查,骑兵只在突厥来犯时集合,平时都是散落在楼烦务农的。”寻着声音找过去,正是金光闪闪的李二公子,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脸略有些圆。
父皇的视线也是在李渊和李二公子的脸上转来转去,良久开口,“李大人,是朕亲表哥,忠心天地可鉴,朕信得过。二公子世民,小小年纪,智勇双全,实可堪朕之女婿。”说罢,指指身后对李世民说:“朕未出阁的女儿今全在此,你看中了哪个,告诉朕,等她及笄后,朕亲自赐婚。”
李世民却不领情:“回禀皇上,臣与长孙家的姑娘已有婚约,实在不能唐突了公主,望收回成命。”
“那就算了,是她们没福气。”父皇貌似松了口气。本来尴尬的氛围,被李世民化解,整个宴会达到高潮,底下的人不停地推杯换盏联络感情。十八妹有些困,拉着我从后门溜了。
出得大门,走在连接大兴宫与后宫的长廊上,廊外的白梅借着西北风送来阵阵浓郁冷香。吩咐路过的太监把十八妹背回白露殿,我独自去了紫薇楼,那是皇宫最高的建筑,可俯视长安全景,看尽万家灯火。喘着气推开厚重的木门,才惊觉有两个人已然在这里多时了。因着前番太极殿的事,金光加圆脸,我认出其中一名男子正是李世民。又因着此时距离过近,我才看清他除了脸略有些圆外,其实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剑眉斜插入鬓,星目冷若寒潭,一管挺直的鼻子下面是两片薄唇,像是随时就能说出什么刻薄话来。他的身旁,另一名男子斜靠在横栏上,一只胳膊拐个酒坛,另一只手拿着酒壶,意态潇洒的看着我。金光加身形,估计是李渊长子李建成,我暗自忖道。没想到在这里竟遇见了两个美男子,回去一定要在十八妹面前说道说道。其实皇宫不太能遇见男子,更遑论美男子。听掌事姑姑说,父皇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可惜发了福;大哥更是一表人才,可惜在大业二年就早逝了;二哥因貌美见宠于父皇,可惜远在河南未曾得见;季子弟弟才三岁,尚未长开委实不太好下结论。
“你是哪家的小姑娘,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大哥认错了,这是十七公主,沈妃的女儿。”我尚在胡思乱想,就被李世民一语道破了身份。
“咦,还有穿着这样素净的公主?”李建成倒是不以为意,笑着调侃。
母妃一向不喜我穿红着绿,所以今次我只是粉色上衣配白色襦裙,衬着夜色更加淡。年宴时就站在母妃身边,李世民应该是凭此推断出我身份的。只是我这么不起眼的一个小人,竟被他注意到了。既然身份已被知晓,我也就不再客气,径直走到横栏旁,着迷的看着火树银花的长安城,金吾不禁良宵夜。
“你一个小公主,要什么没有,偏偏喜欢俗世的热闹。”李建成摇摇头,接着又唱了起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似乎还不尽意,把手中的酒壶递向我。
我皱眉,姑姑三令五申不准我喝酒。
旁边的李世民冷哼一声,顺手将酒壶接了过去,灌下一口。淡淡开口:“站在这里,整个长安都在脚下,大兴宫、钟楼、曲江、大雁塔、慈恩寺、骊山,即使在这样深的夜里,也可依稀辨出轮廓,若在白天,岂不是一览无余?”他的语气里有豪情,也有遗憾。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也不知道白天是个什么景况,要不明天我们再来看看?”
“你能做主么?紫薇楼没有陛下允许,是不能随便出入的。”话中微有不屑。“我•••我们可以偷偷来呀,像今天一样。你们不也是偷着上来的么?”我不服气道。
李世民肩膀微抖,脸色阴晴莫辨,从头到脚扫了我一遍。倒是李建成曲起手指敲了敲我的头,笑盈盈开口:“我们是偷着来的,小公主,现在我们要偷着回去了,你要一起么?”
“好啊。”我转身就去开门。
“你准备这样下去?”
“不然呢?”
“世民,你抱着她,我们一起跳下去。”
“为什么是我,论身形论力量,都是你好吧?”
“我还要抱酒,手里没空。”
“那我们可以换。”
“不换。”说着,李建成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几个起落之后,已在楼下向我们招手。
李世民无奈的走向我,摊开手,没好气的问:“你重不重啊?要是重,只能自己走楼梯了。”
事实证明,我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