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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这伤是好了呢,”李商隐在某日为她退下药膏后舒了口气,“可以换些内服调养的药了。”
      “这些日子谢谢你了……”明月奴说完这句,忽然沉默了。
      伤好了,意味着她也该离开了。不管怎样说,自己也没什么理由一直留在这里。义山虽从未说过什么不好,但男女有别,终究是不便的。这二十多日来,自己无任何家当,吃住全靠义山,连洗换的衣物都是义山的半旧衣袍。不光如此,她日日霸占着义山的床铺,害他只能就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打地铺。刚进5月,天气虽不算冷但进了夜还是有些凉意,害他开始时连日睡不安生,一连数日顶着被蚊子叮咬的满脸疙瘩,打着哈欠去工作,他也从未抱怨过一句,看上去似是乐在其中,但她也觉得那只是他就着王茂元的关系不好意思说罢了。
      李商隐又岂会看不出她的忧虑。
      他坐到一边,端起茶轻缀了一口:“伤好了,是想要离开了吗?”
      他的口气淡淡,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她垂下了头,过了半晌方幽幽开口道:“我……略有些怕……”
      “怕什么?”他有些诧异。
      “什么都不记得了……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没有一点印象……所以有些怕……”
      听见这样的回答,李商隐空出手托起了下巴,轻轻挑起了一侧眉,有些不明了。
      怎么回事?明明是假装失忆,为何此刻会说不记得家人?失忆是假,逃家是真?难道她的轻生真的是因为指婚?不……不对……李商隐的唇边若有若无的勾起了一抹笑意。看来,是因为被夏允抛弃,又恰逢被指婚,所以选择了轻生呢。所以不想回去,是为了逃婚,不去寻,是因为心碎。
      “那……”李商隐依旧拖着下巴“等恢复了记忆再回去吧。”
      “真的……可以吗?”明月奴有些难以置信,心道定是因为王茂元的关系,嘴上说着没问题心里却暗自在皱眉头吧,不过他答应了总是好的,能躲一天是一天,左右横竖躲不过了,再去面对吧。
      她承认自己变得懦弱。似乎自鬼门关前走一遭回来后自己的性情就略有些变了。但是想必任何一个人突然到了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年代中来,除了新鲜感,剩下的真的只有恐惧了吧……
      “凡人之所以会感到恐惧,正是来自于对未来和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未知。”一个闲散略带嘲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义山兄,近来可好?”
      “你又在说些排己在外的话了,”李商隐扭过头,笑着,“冥,好久不见。”
      明月奴扭头望向来人。墨黑柔顺的发散落着,细腻白皙的皮肤,比常人更大些的墨瞳镶在有些妩媚的月牙眼中,鼻梁高挺,唇边含有一丝带了些说不清的意味的笑意,身似无骨,衣服似乎略显宽大,领口敞着,露出姣好看的锁骨,肩头闲闲搭着一件墨黑色的外衣,也不套袖,仅是搭着,虽然极淡,但隔了这么远依然能闻到一阵特殊的花香味。
      她打断了那两人的寒暄:“你这话说的,似是你并非凡人。”
      “我是如此认为的,”被李商隐唤作冥的男人眯着月牙般的眼闲闲地笑道,“你呢?认为自己是个凡人吗?”
      明月奴心下暗自一惊,借尸还魂的她准确来说的确不算个凡人,这个问题也许只是带了些讥讽的无心之语,到了明月奴的耳里却像是被针刺。
      “冥,”李商隐温温柔的声音打散了她心中浓浓的不安,“不可对王姑娘无理。”
      “哪有嘛,我只是与她开两句玩笑罢了。”他似是撒娇般说道,略思索了片刻,接着盯着明月奴的脸惊讶道,“王姑娘?王茂元之女王晏媄?”
      “正是。”李商隐依旧眯眼笑着。
      “这……她怎会在和你在一起?她不是都逃……”话语被李商隐的眼神止住,冥满心好奇,但并未再多说什么。
      “她失忆了。”
      “失忆?”
      “恩,我在后山山脚发现她昏倒在地,想必是从山上失足摔了下来,所以失忆了吧。”
      明月奴抬眼看了看有意无意隐瞒自己轻生一事的李商隐,暗暗欣赏他的体贴。轻生这种事,想必没几个人愿意对别人说吧。
      “是这样啊……”冥听完李商隐简单的解释,想了想说道,“永远记不起来了吗?”
      “很有可能,”李商隐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表情和反应的明月奴,“不过也不一定。也许碰到什么特殊的事,就能想起来了吧。”
      “恩,也许再从山上摔一次就能想起来了。”冥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似是能感到从那个高度摔到脑袋得有多疼一般打了个冷战。
      “要摔你去摔。”明月奴没好气的睨了一眼冥,望向心情无比愉悦般唇角勾笑的李商隐,“这是你的好友?”
      “当然!”李商隐还未开口,冥便抢先回答着,语调阴阳怪气,“我们打小就认识了,感情好的很!”似乎在说:不要打我义山兄的主意!
      “你这话我听着感觉像是情敌见面的意味……”明月奴直勾勾看了会女子般妖媚的冥,想了想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你说什么?”冥瞪大了眼,“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和义山兄之间的关系绝对是兄长!”
      “我听着也有那么一层意味……”李商隐在一边幽幽叹了口气。
      “义山兄!”冥气得直跺脚,巴巴地叫喧。
      “好了好了别叫嚷了……玩笑而已何必介意……”李商隐露出那极爽朗的好看笑容。
      视线离开气着跺脚的冥,转向了展露着暖暖笑意的李商隐,渐渐的,连她自己也未发现,她的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了一个皎月般的笑容,由心而发的、无声的笑。
      这一刻的她,美的让人窒息。
      冥不由看痴了,而让他无比意外的是李商隐忽然站到了他的身前,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心下也是一惊,不知为何竟会看着一个初识的女子笑容失了反应,更为李商隐忽然挡住自己视线的行为感到吃惊。他这是……不想让自己看到她的笑容吗?
      “也没什么啦,正巧来这附近办事,就想着来看看许久不见的义山兄。”
      “办事?”
      “恩,老样子。”
      “哦……又是谁家遭了殃?”
      “谁知道呢。”冥耸了耸肩,瞥了眼李商隐身后正端着茶杯若无他人的明月奴,“比起我这的问题,你这倒变化更大呢。”
      “恩,看来是呢。”李商隐轻轻笑出了声。
      “义山,”冥正色望向他,“我对你说过的话,切莫忘了。”
      “何出此言?”李商隐好笑的睨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以为我动了情?”
      冥未再纠结这话题,轻叹了一句:“凡人总易被自己的意识迷了眼。”
      “又是这些排己在外的话。”
      “喂,那谁,”身后忽然传来明月奴的声音,“你两若有事要商量不如坐下来边喝些茶边说。”
      “什么那谁!我有名字!”冥扭过头不悦道。
      “哦,我想出去晃晃。”看了看门外渐红的天色,明月奴似没听到他的回应淡淡吱来了一声。搁下手中的茶杯,悄悄看了眼李商隐,见对方正看着自己,她别过眼看似无意义地跟着说了句:“希望回来的时候能正巧赶上晚饭。”
      “恩,闷了这么久,确是该出去透透气了,”李商隐淡淡笑着,“别走太远,注意安全。”
      这丫头,无时无刻不惦记着饭点。
      看着明月奴起身翩翩然走出门,李商隐无奈地叹了口气,眉眼间不见有情绪变动,只是唇边那勾起的幅度,渐渐变大。
      冥静静地看着,无言。
      “坐吧。”李商隐指了指身侧的位置,“说罢,来找我何事?”
      “你让我找的人,找到了。”冥闲散至极,斜靠在椅背上,“不过他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祖上的事,也极其低调。”
      “你的能力总是那么超乎寻常人,这种下落不明的人你也能找到。”李商隐抿了口茶,点了点头赞道。
      “谁让我并非常人。”他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撸起垂在额前的发丝至耳后,动作极其妩媚,“只要有传言,就定然有事实。事实也许有一天会消失匿迹,但传言永远不会。人言比任何记载都能保持的长久。而我,最善于收集人言。”
      李商隐点了点头表赞同,他伸出手用修长的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恍悟似问道:“你说来这附近办事,是哪家?”
      “王家。”
      “王茂元?”
      “是啊,他似乎对王晏媄的丢失并不是太过上心,发了寻人的告示就在着手李德裕的事了。”
      “要你去除人?”
      “谁知道呢,”冥耸了耸肩,又是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也要当心,别被牵扯进去。”
      “放心吧,”李商隐笑了笑,“我本就无心牵扯这些党派相争。”
      “找到了那个人,要问些什么?”
      “只需要问他,月奴是谁就行。”
      “月奴?不是李白长子的小名嘛。”
      “恩,是,也不是。总之你问了他,将答案告知于我就行。”

      出了院门,明月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还是屋外的空气好啊——
      二十多日来一直闷在义山的院子里,因为行动不便也不曾想到要出来看看周围,所以这么久了连屋外是何样貌也不清楚。
      倒是没想到李商隐的住处竟然如此僻静。
      出了院门就是一条幽静的小路,两旁是浓密的竹林。若有微风拂过,一片竹叶扫动的声音很是怡人。门侧有一匹正在静静看着她的雪白色骏马,她识得这便是李商隐的爱驹绿耳。
      绿耳静静地看着明月奴靠向自己,耳朵各处转动着,凑过头轻轻嗅闻着她。
      “绿耳,”她伸出手摸了摸绿耳的鼻,“陪我去逛逛吧?”
      骏马轻轻晃动着头颈,发出两声短促的鼻音,左脚轻轻刨了刨地。看出绿耳的意思,明月奴极开心的牵过绿耳的缰绳,并未骑,只是就这么牵着慢慢的向竹海中走去。
      李商隐从不栓绿耳,也只有在去极远之地和赶时间时才会跨上它。他说绿耳是他的好友,有它的自由。而绿耳也从不离开李商隐放开它的地方,是一匹极聪明忠诚的良驹。明月奴曾问过他为何要给一匹雪白的骏马起名叫绿耳,李商隐只是笑着回答道因为它虽能日行万里但胆量却极小啊。胆小又为何要起这个名?明月奴无法理解。
      和绿耳一同走在竹海中,柔柔的风扶在面上,耳朵里是竹叶浮动的簌簌声和绿耳干练清晰的马蹄声。
      夕阳西下,暖暖的橙红色透过竹叶间的缝隙洒落,竹林中不知名的鸟在头顶鸣叫,偶尔轻轻飞过,惊起一小阵淡淡的风。她松开握住缰绳的手,极放松的舒展开双臂,闭上眼轻嗅着竹林里特有的一种草香味,清爽怡人。
      生活,最美不过如是吧。
      一落竹屋,不大不小种满花草的院子,屋外是望不到边的碧绿竹海和一条幽静淡雅的小路,一匹无需绳栓的通人性的雪白骏马。听鸟鸣,闻草香,一眼碧绿。过着这种无外乎英剧生活的人,是一个那么温柔阳光爽朗的明媚男子。
      李商隐似有种可以安抚人心中不安悲哀的特殊能力。那些过往的悲痛、思念、挣扎、后悔、怨恨,在他身边时她总可以忘记。
      夜晚总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记得刚到此地的第一个夜晚,当她回忆起那些过去,忍不住泪流时,睡在不远处的他动也不动的轻轻说了一句:“什么都别怕,我在这。”
      那一句话却让明月奴的泪落得更凶更猛。
      她想起总在自己内心慌张不安时会用一种独特的属于他的方式给自己打气的徐林海,想起在自己委屈时会将强忍泪水的自己搂进充满清香的怀里,对自己说有我在有我在的太白。
      那些回忆她怎会舍弃的掉,在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明月奴发现自己比以前脆弱了太多太多。以前的她从不轻言落泪,而自鬼门关走一遭后,醒来的她却无法再那么轻松地忍住自己眼眶中的泪。
      她蹲下了身,没有声音,没有颤抖,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了地面上,就那样,无声地看着自己的眼泪迅速渗入脚下的泥土中不见了踪迹。
      为何要哭?她自问。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要哭。
      也许是因为暗自忍耐了太久,也许是因为太白的背弃,也许是因为她明白太白是惦记她的,也许是因为过去的一切太过美好,也许是以为想起了林海对自己的无私爱意,也许是因为义山对自己体贴关怀……
      总之,她的泪就忽然止不住了。
      她哭,她想哭。但她不想发出那种彰显脆弱的声音。
      她就那样双手支地跪倒着,看着自己大颗大颗的泪从承载不下的眼眶中溢出,砸在地面上,渗进泥土里。
      也许哭够就好了,也许所有的脆弱都可以在这个独自一人的常经理随着泪水的干涸而就此隐匿。
      绿耳凑过脑袋轻轻地拱了拱她纤长的、如今略有些单薄的身子,似是安慰。
      她略僵硬地直起身,轻轻拥住绿耳的脑袋,止不住的抽泣了起来。
      “为什么……明明爱我,为何要背叛……”她泣不成声,对着那匹洁白无暇的骏马,“抛弃我,选择她,只因她腰缠万贯?”
      不是说现实的都是女子吗?不是想尽办法攀高枝的都是女子吗……谁能料到,真正现实的却是男子……
      女子攀高枝,是她不爱了,变心了,放弃了。而男子却可以一边爱着,一边和与另一人成亲。这样……对两个女子,公平吗?
      这一刻她忽然希望义山出现在身旁,用他偌大的手掌轻轻抚上自己的发,轻缓的抚摸。
      他说过那是他母亲安慰他的动作,也许这就是家人的感觉。
      温暖,无限的疼溺。
      无比的温柔。
      在那个手掌下,似乎自己怎样肆意妄为都是可以被包容的。
      比林海……更能包容自己……
      只有在他的身边,她才真的感受到,她是被无限包容的。
      他似比林海更能包容自己。
      也许是因为林海爱着,而他不爱。

      “回来了?”刚进门,李商隐边将手中的菜盘搁置桌面,边望向她平静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面容微笑着,“晚饭刚好,洗手坐下吧。”
      这一刻,明月奴的鼻尖忽然没来由的发酸,胸口像是哽住了什么,涩涩的,发酸。
      这一幕,让她忽然觉得这就是她的家,他是她的家人。只一句回来了,原来可以这么的温暖,美好。
      想起和太白居住在青莲巷的时日,他从未对自己说过这句话,也许是因为那时的自己如同闺阁中的千金,从不单独外出,即使外出也只是去买菜购物,而那么久,他从未在自己回家之前到家。他是闲不住的,他每日都会外出,工作、游历,从未在家等过自己回来,所以月奴从未对着一桌子淡雅的饭菜听到别人那么温柔的说一句,回来了?
      “恩,你的朋友走了?”她收拾好心中的杂乱,似乎怕打扰到这样温暖的一幕,似乎是怕自己的情绪会忽然拿捏不稳,声音轻轻浅浅的。
      “恩,你出去后不久就走了。”
      “恩,我去洗手。”
      “快去吧。”他微笑着目送她转身走开,习惯性地托起下巴。
      眼白偏红,眼眶边有淡淡的几乎难以发现的红肿,看来是哭过了,还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才回来。怕被看出自己哭过吗?为什么总要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哭呢?究竟遇到过什么?
      真是个让人好奇的女子。
      如果可以,真想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知道她的过去。
      也许该想个办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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