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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在这僻静的小屋,夜晚会极其的安静,静到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虫鸣,静到可以听闻微风拂过院内青草的声音。
      所以当李商隐从地铺上直起身时,尽管只是个小小的动作,只发出了一小阵衣物摩挲的声音,浅睡的月奴还是惊醒了。
      她侧过头隔着雪白的蚊帐望去,黑暗中只见李商隐用极轻的动作起身披上了衣物,轻轻推开门,轻轻地走出了门。
      大夜里的出门干什么去?明月奴忽然很好奇。略思考了片刻,她一掀被子从床上爬起,随手披了件外衣搁在肩头,悄悄跟了出去。
      绿耳还趴在院门口,李商隐却不见了人影,她四处望了望,周围寂静一片,没有烛光,只有皎白的月柔柔的撒下,倒也明亮。
      见到是她,绿耳起身凑了过来轻轻拱了拱她的脸颊,她伸出手摸了摸绿耳的脑袋,四下望了望,依然没有找到李商隐的身影。
      去哪了呢?这大晚上,连绿耳也不带上。
      “在找我吗?”忽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在寂静的夜里吓的明月奴差点尖叫出声。她扭头向声源望去,见到了站在竹林边微笑着的李商隐。
      有种跟踪被发现的心虚,侧过头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睡不着吗?”李商隐并未拆穿。
      “略有些……”
      “那带你去个地方吧。”
      “额?现在?”明月奴惊讶道,这么晚了,虽不觉困意,不过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走吧,不会卖了你的。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还是害怕?”他好笑的看了明月奴一脸防备的样子,“我还能是坏人不成?”
      “咳……”干咳一声,“怎会怕?”
      他转过身:“那就走吧,你不会后悔去的。”说罢他便进了身侧的竹林中。
      明月奴看着他的背影,略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上了。
      绿耳在身后看着两人离去,晃了晃脑袋发出了短促的鼻音,便轻轻趴回了地上闭上了眼。
      两人一前一后的缓缓在满是月白、幽静的竹林中穿行,明月奴想了想,加快了脚步追上了身前的李商隐:“我们这是去哪?”“嘘~”李商隐却将食指搁置唇边轻轻道,“声音小些,不要吵醒了他们。”
      “他们?!”明月奴心下一惊,看了看只有他们两人的幽静竹林,顿时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他们?什么他们?我能够借尸还魂,就证明真的有灵魂存在,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看你吓的那样,”看着明月奴越来越苍白的小脸,李商隐轻轻笑出了声,“我是说那些早睡的虫鸟。这世上没有鬼的,放心吧。”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就算有鬼,有我在这护你周全,也不必怕。”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李商隐看了看头顶明亮的圆月,这世上本无鬼,就算真的有,也只是存在于人的心里吧。有时候,人比鬼还可怕呢。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明月奴惊讶这茂密的竹林后居然有这样一片天地。
      一片偌大的湖泊,月色静谧的洒在湖面上,偶遇微风拂过,惊起湖面层层波光。极其的安静,只能闻见蛙虫时不时发出的鸣叫声与竹叶的簌簌声。
      就是这样一片让人惊叹的静谧景色,李商隐忽然开口问道:“你爱过吗?”
      明月奴沉浸在这景色中的情绪被他的一句话惊醒,而他却又自嘲般的开口道:“我真是笨,明明知道你与夏允的私定终身,你必定是爱过的……”
      她没有吱声,沉默着。
      王晏媄与夏允的感情她是不知道的,但她爱过,撕心裂肺的爱过。
      她被爱过,知道被爱的幸福温暖。
      她爱过,知道其中的甜蜜不安。
      她被爱背叛过,知道那种痛彻心扉的不安。
      “我爱过,也被伤害过。”
      他忽然开口,换来明月奴看似波澜不惊的暗潮汹涌。
      这样温和的人,会有怎样的曾经?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他沉吟出声,“她叫锦瑟。”
      锦瑟,很好听的名字。
      “我很爱她,爱到忘记了自己。”他忽然坐在湖边的草丛上,浅浅出声,“也许这就是他可以伤害我的原因。”
      明月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坐到了他的身侧,沉默着听他诉说。
      “她是令狐兄的侍儿,性格极活泼,单纯没有心计。我在令狐兄家受学,与她相识,被她的可爱开朗深深吸引。她就像是太阳,总会把一束束温暖明媚的光照在你的身上,带给身边的人温暖,让人不自觉的跟随他扬起唇角。那时我沉默寡言,极少开口与人交流。也许是因为自小失去了父亲,母亲带着我和弟妹们回到故乡,生活贫困,全靠亲戚带着白眼的接济,母亲体弱多病,我作为长子自然是要背负上撑持门户的责任。母亲走后我就变得更加的寡言内向。那时锦瑟的活泼开朗与我简直是两个极端,所以我深深的被她吸引,不知什么时候就喜欢上了她。但我觉得这样寡言的我配不上她,所以只是让那些情愫沉淀在心底,不敢说出口。”
      想不到,这样随和温柔的义山曾经竟是个内向寡言的人,那又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那一天的阳光我永远都记得那么清楚,明亮、温暖,她站在我面前羞红了脸告诉我她似乎是喜欢上了我。那一刻我竟冲过去拥住了她,那么的欣喜,嗅着她身上清爽的香气。后来的那段时日我们都腻在一起。每一天,都那么幸福、温暖、美好。”
      说到这里,李商隐忽然停了下来。
      明月奴侧过头,看见他垂下紧皱着眉头略显悲伤的侧脸。这种悲伤的表情,似乎全然不该出现在他的面上。
      “后来,我们没有在一起。”他忽然又开口,抬起头看向格外晴朗的星空深吸了一口气,“她最终选择嫁给了有钱人家的嫡子,做了妾。分开后我努力抛弃与她有关的一切,却在某一天忽然发现她已在不经意间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我将自己活成了她。变得像她一样爱笑,变得像她一样温暖。每每想到她时,都会禁不住失眠,接着就会跑来这里沉淀繁杂的内心。今天是第一次,不是我一个人。”
      这一刻,她想起了太白。
      何尝不是败在了金钱的脚下。在金钱的利诱下,真爱就这么无所谓到可以随手丢弃吗。深知其中的痛楚,这一刻,明月奴开始为这个温暖如玉的男子感到揪心。
      也许并不是男子或女子谁更加现实,而是谁更加明白自己所需要的是什么吧。
      是想要精神,还是想要物质。是想要熬清守淡将心比心,还是想要鲜衣美食在众多女子中为自己挣得几眸偏赖。
      谁都没有错,只是各自的追求不同罢了。
      “也许你该祝福她,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明月奴面对着夜空沉默了良久,淡淡飘了一句。那声音就像这微凉初夏之夜,柔柔拂过寂静湖面惊得涟漪潋滟的暖风。
      李商隐转过头看向她线条柔和带着猜不透什么意味的细微表情的侧脸,心底略有些讶异。这分明是一幅早就将这被爱情与金钱的战争看得淡然的态度。不过自小生活在那样优越的条件下,自然会将金钱看淡吧,且她也不必担心自己的爱人会为了金钱背弃自己。
      这一刻,他有些细微的讨厌她。而这讨厌,便是来自于他内心的些许自卑。他与她,两个人,两种命。他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有些自卑,有些自嘲。
      他自认早已将这些情绪随着在锦瑟大婚中自己的那一个转身一同舍弃了,而今为何在面对她这样一句淡淡的话语后又重拾了回来?
      “恩,”李商隐转回头望向夜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看来是的呢。”
      “和你说个故事?”明月奴忽然扭头看向他。
      他看着明月奴眸中闪着的细碎光芒,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他并没有太大兴趣。
      明月奴却无视了他的冷淡,自顾自的说开了:“有一对恋人,女子平淡无奇,男子却玉树临风才貌双全,这样大的悬殊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两人从相识到分离一共是6年,中间还有三年的分别时间。二人的初识是在戴着面具连彼此的面容都没有看见的情况下,彼此只记住了对方的眼眸,而也许就是缘分,第二次偶遇是在峨眉山,男子救下了险些落山的女子。也就是第二次的相遇,给两人定下了情根。相遇都是短暂的,第二次相遇不过多久男子便归家读书了。”
      “所以分别了三年?”不知为何,李商隐忽然对这个故事起了兴趣,忍不住插了一句。
      “恩,”明月奴点了点头,“三年中偶有书信来往,后男子来寻女子,二人重逢重游峨眉,在峨眉定情,许誓白头偕老执子之手。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相爱着、依偎着,他们觉得,就那样一起游历各地,就那样一辈子会有多好。”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美好的回忆就会咆哮着汹涌袭来。她总在逃避回忆,但这一刻,她却无比的想要将这些压抑太久沾满灰尘的东西拿到温暖阳光下好好晒晒。
      记得那一日她正一铲一铲地给从后山挖来的君子兰松土。温暖柔和的阳光倾洒在春日午后的素雅庭院中,那些脆嫩的绿叶在自己投下的阴影中闪着晶莹的光泽,她忍不住就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接着不自禁的发呆晃神,连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也未曾发现。
      “后来呢?”李商隐见她忽然就沉默着发呆,有些纳闷。
      “他们很相爱,互相相伴,一同游历各地的大好河山,听他才华横溢的吟诗作对,看他饮酒交友洒脱不羁,女子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最幸福的人,可以陪伴在这样完美的男人身边,享受他极细腻的关怀爱意。”明月奴极淡的叹了口气,“你说,这样的感情是不是很好。”
      “那男子的态度呢?”李商隐挠了挠头,“这名女子定是有过人之处吧,不然这样出色的男子怎会与她相恋呢?”
      听闻这句话,明月奴忽然怔住了。
      是啊,她从未想过太白的态度,她从未想过太白为何会与自己相恋。过人之处吗?她连字都是太白教她认的,笔也是太白教她握的,她不会吟诗,不会作对,甚至不会撒娇,这样什么都不会的她,这样普通的她,是怎样得到他的爱意?
      但这只是个故事:“男子也很爱这名女子,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关心。在他的眼里,他看到的是一名极出色的女子。”
      “既然如此,这定是一段完美的感情啊。”
      “是啊,才子佳人,郎情妾意……”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第六年,男子被一个大户千金看上,背叛了女子,与大户千金发生了云雨之事。没过多久,两人就成亲了。”
      “与大户千金吗?”李商隐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那名女子呢?”
      “死了。”明月奴口气淡淡的吐出这两个字,在昏暗的夜里显得有些诡异。
      李商隐惊得张大了嘴:“那你……”接着却又噤声了,两人极有默契的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奴被清风扶起一个冷战,她起身拍了拍身后的灰尘:“回去吧,夜里还是有些微凉的。”
      李商隐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动作。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明月奴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别受凉。”
      刚要转身,忽然被一只大手擒住了胳膊,明月奴吓了一跳,转过头便见到了李商隐有些反常的面孔。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明月奴,手上的力气极大,明月奴疼的皱起了眉,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
      她心中难以抑制的有些害怕,面上却是淡淡的与他对视,没有开口,她不明白李商隐为何如此反常。
      而他也只是擒着明月奴的胳膊,片刻后见到她额上因疼痛渐渐溢出的薄汗,才忽然松开了手,垂下头有些难堪的后退了几步,喃喃道:“抱、抱歉……我刚才……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事……”
      明月奴揉着被捏疼的胳膊,凝视着李商隐,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你没有猜错。”
      李商隐霍地抬头:“你就是那个女子。”
      “是。”明月奴态度淡淡。
      “你叫明月奴,那名男子就是李白。”李商隐轻轻开口,“对吗。”
      虽是个问题,却是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是。”依旧淡然。
      “居然真的有这种事。”李商隐抬起手,以手心抵着额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借尸还魂……”
      她没有听进李商隐的话,她呆呆的看着他的动作,心中忽然有些苦涩。
      ——“太好了……”那人抬起手以手心抵着额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声音极低的轻轻说道,“能再遇见……太好了……”
      事到如今,却宁愿当时没有再遇见……
      “害怕我嘛?”明月奴踌躇开口。
      “怕?为什么要怕。你不过是一个女子,还能吃了我不成。”李商隐看了看她有些担忧的神色,轻轻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告诉第二人。”
      她舒了口气,不自觉的淡淡笑了。终于有人能够分享这份秘密了,轻松了好多……
      “回去吧,外面还是有些凉的。”李商隐伸出手,揉了揉她柔顺的发,似是安慰。
      “还知道凉,以为你不打算回去了。”明月奴打趣说道。
      “只是想到了,心下太过吃惊,感觉发现了天下间不得了的事。所以失礼了,抱歉……”
      “的确是天下间不得了的事,若不是亲身经历,我也只会嗤笑一声。”
      “难以置信……”
      “可它就这么发生了。”
      “……”
      “你又是如何猜到我的名?”
      “那日我提到李白长子的小名时,你的态度很是明显了。明眼人一眼便知你与那名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再细细一联想,想必是这样了。”
      “你很聪明。”
      “过奖。”

      这世上本无鬼,有的只是灵魂。
      真正有鬼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人心。
      人心,有的时候比鬼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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