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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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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商隐悉心照料下的明月奴伤势已明显好转,约过了半月多已能下床慢慢地走上一段路。
在这半个多月里,李商隐对她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从换药煎药喂药,到一日三餐,甚至连夜壶都亲自帮她倒,这无微不至的照料总让明月奴感到脸红与无法表述的感激。
这一日,李商隐买菜归来,刚放下手中的菜蓝就带着一脸难以按捺的欣喜冲到了正扶着桌子慢慢吞吞练习着走路的明月奴面前:“姑娘,我知道你是谁了!”
背对着他的明月奴暗自一惊,半晌后波澜不惊地转身看向他:“我是谁?”
“你是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女儿王晏媄!”
“你是如何得知?”
“我今日去买菜,在街边看到的通告,你家里人正在到处寻你呢,你看,我还偷偷揭了一张下来,你看看是不是画的你。”
明月奴凑过去看了看,一张泛黄的宣纸上画着一个样貌极其秀丽的女子,带着皎月般的笑容。这女子与自己极其的相似,不如说只是眉眼间的神韵有些许不同,乍眼一看完全就是自己。画上的女子眉眼间带着分明的俏皮,只一张画像便可让人感受到这女子活泼的性子。
看来这便是这身体原来的主人了,还是个性子活泼的大家闺秀。
和自己张得还真是相像啊……
只是比自己幸福了太多……
“没想到你居然是王大人的女儿!真是太有缘分了!”李商隐激动地念叨着,“这次我便是受王大人的照顾前去泾州上任,没想到竟然救了伯乐的女儿!”
他的话,月奴一字没有落入耳中。
这个女子不见了,家里人如此焦虑地出重金寻找,而自己在那里,也许连死了都没人知道,不……也许只有一个人会知道,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还会为自己伤心。
徐林海……
想起徐林海,月奴心中是满满的内疚。他对自己的情谊自己岂会不知,那么多年一直默默守护自己,总站在自己的身后。这就是为什么她明月奴总能做到那么坚强,因为她知道,即使她丢失了全世界,也还有一个人和自己站在一起,相信自己,陪伴自己,爱着自己。
她居然在那一瞬间,遗忘了这么一个对自己来说无可替代的人,忘记了她不是一无所有。
林海,一定很伤心吧……
我还真是个混蛋呢……
“哦对了!”李商隐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你上次不是问我李白的事迹吗,我今日去好友那里查询了古书,查到了很多关于李白先生的事迹!”
“他……”他后来怎样了?
这句话月奴没有问出口,她要怎样解释这后来的时间是自己坠崖后的时间?
“这李白先生不光是文采出众,就连感情方面也是极其专一的!”
……专一……?
“他一生游历过好多地方!锦城、峨眉、洞庭等等好多。后人称他为诗仙,不光文采斐然,他的剑术也是十分高明啊!十五好剑术,剑术自通达,造诣非同一般啊!”
这些她又岂会不知……
“说是在开元十五年娶妻许氏,对妻子极其疼爱,两人的感情也是十分和谐。先后育有一儿一女,子名伯禽,女名平阳。”
极其疼爱……看来太白还是极喜爱她的……他对爱人的温柔疼惜她都知道,温柔到让旁人嫉妒的好……
“不过说起伯禽的起名倒还是有一段传言。”
传言?
“说是李白先生其实本想要个女儿,但无奈许氏所生是个儿子,才有了第二胎。”
想要女儿?怎么会?那时太白明明对自己说过他以后想要儿子……难道一个人的品□□好居然可以变得如此彻底吗?!
“听说是因为起初在伯禽尚未出生时便给他起了个名字,是个女子的名字,当时许氏还为这名字与李白闹了很久,最后在李白的坚持下才郁郁地答应。可后来一见伯禽是男儿,便将那女子的名字给他做了乳名,那名字还挺好听,叫明月奴。”
一瞬间,明月奴霍的抬起头,瞪大了双眼望着李商隐:“……你说什么……叫明、明月奴?”
“对啊……”李商隐着实被吓了一跳,望着面前一瞬间惊愕万分又猛然低下头沉默不语的明月奴,更加坚信她与李白有些什么联系。
他爱过我……他爱过我……太好了……
他给自己的孩子起名我的名字,是为了记着我,他一定为了我的死而伤心难过,他是为了缅怀我才起了这个名字!他爱我,他爱我!
……太好了……
一阵欣喜后,悲伤却汹涌的席卷而来。
好后悔,好后悔……
后悔,后悔什么呢,后悔不该轻生?后悔不该果断离开?也许应该给他做个小妾?
“姑娘……”李商隐犹豫了一番,托着下巴轻轻开口问道,“在下有个疑惑不知该不该问……”
“那就别问了吧。”明月奴抬起头看向他,眼里已恢复最初的平静,微微笑着,“我有些饿了。”
“额……”李商隐一愣,笑出了声,“好,你等会,我去做饭。”
看着李商隐逆着光走出门的背影,高大挺拔,充满了阳光的温暖气息。那一瞬间徐林海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林海……现在怎样了呢……
别为我担心,我还活着……只是换了个身份替另一个人活下去而已……别伤心,别哭泣,好好的活下去……林海,如果可以,就忘了我吧……
可他又怎会忘得了。
三日后。
是夜,天空满是些乌云,时不时露住茭白的满月,透过云隙落下的月光洒在明月奴的坟头,阴阴暗暗的似不真切。
还未走近,一阵熟悉的独特花香便侵入鼻腔。
“来了?”闲散的语调。
“来了。”徐林海持着灯笼,看着眼前依傍在坟边枯树上的人,“这么暗,不点灯?”
“我喜欢黑暗,”冥枫抬了抬眼帘,抬起手拖住那正巧洒在掌心的白色月光,无比慵懒,“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其实也曾想过不来,三日了,那时信誓旦旦说我愿意的决心和勇气都变得有些淡漠。他甚至想到,为了已故的人献上自己的生命是否值得。虽然下一刻就为这样的想法狠狠地自责了一番,但这犹豫的情绪却没有消散。直到现在也没有。
“你现在后悔还是来得及。”冥枫双手抱胸,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靠在枯树上,“你的动摇我感受的到,这种情绪下的你,这种心,不值她的命。你是商人,自然知道物有所值、等价交换这句话。任何事物都是有价格的,不外乎生命。”
“我既然来了,自然是做好了一切打算。”
他早将绸缎庄的生意转赠给自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虽未明讲,只道自己要外出些时日,但也许是老管家太过了解自己,抑或是自己掩饰的太差,总之老管家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在送自己出门时轻轻说了句:“少爷,老奴自小看着你长大,这绸缎庄是你和徐老爷,和各祖辈悉心打理了一生一代代传下的,少爷切莫做傻事。”闻言,他只是笑了笑,道了句多虑。
“没错,的确是做好了一切打算,只是心里依旧犹豫不决罢了。”冥枫嘲讽道。
他早已习惯被冥枫看透自己一切想法心思,但这一刻他却有种被人脱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似的羞耻感。
“不过,对于你们凡人来说,有这种想法情有可原。”冥枫轻轻冷笑,“你们凡人总是自私的。”
是自私吗?自己那么的爱的明月奴,从小爱到大的女子,自己只是在她入土的那一瞬间愿意为她付出自己的生命,只是三日,那种决心,甚至连那种悲伤都已淡了些许。
“你的爱,看来也并非真爱。”
不是真爱?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她是他最珍贵的存在,从小到大,看着她从坚强可爱的女孩成长成一个亭亭玉立如青莲般清雅脱俗的少女,看着她为了她爱的人落泪伤感,看着她在她爱的人的怀里含笑娇嗔。她开心时自己也开心,她悲伤时自己也悲伤,她哭泣时自己的心都要碎了般的疼。难道这都不是爱吗?
怎么会呢。
空气中似乎飘来那熟悉的香气,莲花的香气,淡淡的,沁人心脾。
似乎又回到了那有着明媚阳光的下午。
一个青色单薄的小小身影就那么站在自己的身前,大张着双臂逆着光,背对着自己,说出那一句他怎么也忘不掉的:“不许你们欺负徐林海。”
那些男孩子看到明月奴立刻向后退了几步:“是她!那个克死自己父母的小怪物!”“快走快走!我家里说和她说话会倒大霉的!”“快走!”
那些孩子一哄而散,她保持那个姿势站了一小会才转过身扶起地上的徐林海:“一个男孩子居然被人欺负成这样,真没用。”
明明说着略带讽刺的话语,可徐林海却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眶,那一句“你不是克死父母的小怪物,你比他们都强!”就那么脱口而出。
这一句话让明月奴的动作顿在了那里,片刻后睨着徐林海嘲笑道:“你又知道什么?”
可眼眶却越来越红。
——
“想什么呢。”冥枫出声,“时候不早了,如果你想回去我不会拦着,但若不想回去,就快点拿出你的决心,不然错过今夜,即使拿出你的决心也没有用了。”
——
“你如果想哭就哭吧,我可以帮你擦眼泪。”小小的徐林海看着忍着泪水的明月奴,装模作样的说。
“嘁,谁会想哭,眼泪这东西我没有。”明月奴讥讽的将这一句完全不属于她的年龄的话说出了口,“倒是你,被人欺负成这样,一点不像个男孩子。”
“谁说我不像男孩子!我只是让着他们而已!我要是和他们打起来,他们全都要受大伤!”徐林海挥了挥自己的拳头,瞪着明月奴。
“好吧,”明月奴摆了摆手,“你快点回去吧,要不是你还是这身衣服我真认不出你,一点人样都没了。”
——
那么年幼的她,怎么被人欺负辱骂都不会让眼泪落下,却在那个雨夜哭的让人心碎。
——
“我说你最爱的那个男人现在正在别的女人的闺房里!”满身酒气的徐林海毫无头绪地吼着眼前面无表情的明月奴,“你还在等他?有什么好等?这么晚了!连酒肆把我赶出来了!说打烊了让我回家!他还能去哪?你怎么就这么不相信我!我在你的心里有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林海,不早了,你喝多了,快回去吧。”明月奴靠在床沿,静静地开口。
“我不回去!”徐林海却忽然像发了狂一样扑向了明月奴,他把她压在身下,眼泪混着酒气拍打在明月奴清淡的面容上,“我不要回去!月奴!你醒醒!那个人不值得你这样对他!我……我……”
……我一直看着啊,一直爱着你啊,可你为什么总不愿回过头来看看我呢……我不会背叛你……不会上别的女人的床……不会娶三妻四妾……我只要你一个人……可你却把整颗心都给了那个人,一点缝隙都不给我……
“林海,你压疼我了。”明月奴依旧清淡,抬起手轻轻替徐林海擦去脸上的泪,仿佛他说的一切都是别人的事,仿佛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月奴,你信不信我现在在这里要了你。”徐林海直勾勾地盯着身下动作明显一怔的明月奴,“他反正不会回来,我要了你,他也不会知道。不,或者说他知道了也没有资格怪你,因为是他先……”
“林海,”明月奴打断了他,“……别说了……”
酒醉的他此刻清晰的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脆弱,她……在向他示弱吗,一瞬间他止住了泪,手足无措的起身向后退去。
“别说了……”她的眼眶红了,眼里慢慢的湿润,她放下手,双眼像丢了魂一般空洞,“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徐林海慌了,看着依然躺在床上的明月奴眼里渐渐溢出的泪,他忽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件错的如此离谱的事,想要道歉,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
“我早就知道了……你就别说了……”明月奴侧过身,像个孩子一样轻轻地蜷起身子,“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夜……我也是像这样等了他一夜……快天亮了,我决定出去寻他……”
她的声音渐渐开始颤抖,眼泪越落越凶:“我到处找……到处找……最后被我找到了……那时候天都亮了……我躲在树后……看着他从许府出来……她挽着他,笑着,挥手让他路上慢点……他……”
她终是哭了。
像个孩子,蜷缩在床边,从无声的落泪,到哽咽,到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徐林海驻在了原地,失了反应。
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泪,第一次见她这么伤心,这么的伤心……
“我对自己说,那是我多虑了……可走那以后,太白就冷淡了……他依旧对我那么体贴那么好……可……不再想要碰我……我有时害怕极了,就说我们成亲吧……他说他还什么都没有……他说要让我过上好日子……他说现在还不到时候……其实我知道……他只是倦了我……”
她泣不成声,说着那些让徐林海心碎的话语。
“我害怕极了……我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说……我怕我说出来他就要离开我了……我小心翼翼的做每一件事……可却怎样都不合他的意……我好委屈……”
他忘了自己是怎样出了月奴的家门。
他失魂落魄,伤心欲绝。
他第一次认清明月奴有多么爱李白,第一次认清在她的心里李白占有多大的位置。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么脆弱的明月奴。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心寒。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的恨李白。
有些人,你明明知道不可以,但你还是爱了,有些爱,你明明知道淡了,但你还是依然坚持,有些坚持,你明明知道注定失败,但你还是不能释怀。
她爱的那么辛苦,爱的那么小心翼翼。她不该就这样去了。
她不值得,不值得为了这样的男人,就这样结束她的一生。
他只想,她可以一直是他认识的那个她。
坚强,笃定,青莲一般清雅脱俗。
为了这样的她,他愿意牺牲自己。如果在她的心里没有自己的位置,那么不如在她的生命里留下自己的位置。
这就是他徐林海的爱。
——
即使无法在一起,我也爱你。
永远守护你。
“枫,”徐林海开口,“请救活她。”
冥枫抬起头,见到了他眼里的坚定,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值我的这个决定。”
一改往日的闲散慵懒,冥枫抬起手轻轻托起徐林海的脸颊:“那么我告诉你,明月奴没有死,不,也许说她只是还活着。”
徐林海睁大了双眼:“不可能,我亲手埋了月奴!就在这里……”
“她还活着,但不是以这具身体。”
“什么意思?”
“我让她借尸还魂,代替了另一个轻生的少女,所以她还活着,只是不再是明月奴,明白了吗。”
“……”徐林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而作为代价,我会让你去到她的身边,但你,不再是你,你会进入另一具身体用另一张脸活着,并且你会忘了一切。”
“忘了一切?”
“不错,在这里的一切,明月奴是谁,你们认识多久,你是谁,一切。”
冥枫将右手的食指轻轻点在徐林海的眉心上:“从这一刻起,徐林海便死了。”
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徐林海的身体便软绵绵的落到了地上。
“凡人最有趣的地方就是爱情,”冥枫看着地上毫无生气的徐林海,“不知道这一世,你能不能和她走到一起?”
你的路,对了错了,都与别人无关。
一切都是你的选择,我只是加了些条件。
你是商人,你必然知道,不管是什么,都是有得必有失。
你们,一定要演上一出好戏,打发我这无趣的漫长时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