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里的天空》莜卡

9、第九章

　　十二月第二个星期三是我的生日，清早七点钟收到穆月学长的短信，“生日快乐，晚上一起吃饭可好？”我回短信说，“还不确定今天有没有时间，我下午五点下课。下课以后打给你。”穆月学长又发来说，“好，我等你电话。”
　　洗漱之后顾不上吃早饭，我便穿上大衣出门赶去学校。路人不断的从鼻孔中呼出白色的热气，白雾不断膨胀，消散，再膨胀。我站在路边等着出租车，可是偏偏不见半个出租车的踪影。无奈只好混在人群中，挤上公交车，这是上班的早高峰时段，公交车上异常拥挤，和车外的温度截然不同车内因为拥挤程度像是电饭煲里的米饭，一个紧贴着一个。没过多久我身上的衬衣就被汗水浸透黏黏的贴在了皮肤表面。
　　七点四十五分，经过一路的拥挤，塞车到达学校。走在学校里，原本已经变得湿黏的衬衣又因为忽然的寒冷变得湿冷。无法想象二十四岁的生日一早就这般的狼狈。
　　之后，为了论文的选题在和导师的讨论中度过了上午的时间，中午在学校食堂吃过午饭，下午的全部时间在图书馆中度过，我的二十四岁生日和平常一样琐碎平常。这期间苍没有打来电话或是发来短信，也许他忘记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并没有感到丝毫失望，只是在这些细碎的时间里越发的寂寥，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早在很久之前所谓的“寂寞”就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的美学。为了这美学在与苍时间的交点上我将独自一个人绽放生命里寂寞的花朵，并让它只为了我自己散发出芬芳。
　　下午五点钟，我站在学校走廊拨通穆月学长的电话。电话里在嘟嘟响了两声后响起了穆月学长的声音。
　　“你好，我是夏穆月。”
　　“学长，我是莜。”我说。
　　“下课了吗？”穆月学长问。
　　“是的，我现在有时间，学长现在下班了吗？”
　　“嗯，我现在在你学校附近，五分钟以后你到大门口等我。”
　　“知道了，呐，待会见。”
　　之后的时间里，我返回教室将选题材料连同手提电脑一起塞进背包，教研室里的人相继离去，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看了下手表，五点零三分。拎起背包，关上灯，走出教研室将门锁好。走出教学楼冷空气骤然来袭，我不禁紧了紧围巾好不让冷风钻进衣领。走出学校大门，穆月学长的尼桑TIDA已经停在了路边。穆月学长见到我便走下车，为我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我顺势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对穆月学长说，“谢谢。”
　　穆月学长婉转一笑，为我关上了车门，随后，坐进主驾驶的位置发动引擎。
　　穆月学长驾车马路一路直行，直到信号灯变成红色，车才缓缓停下。
　　我看了一眼这个人，问，“我们要去哪？”
　　穆月学长转过头看着我，笑容里一片柔和。“餐厅我已经订好了，抱歉，擅自决定了。”
　　“谢谢你。”我缓声说。
　　穆月学长没有说话，笑容仍旧和煦。这个男人的笑容总是和苍的很相像，有时甚至让我能从这笑容里获得某种无法诉诸言语的动容。
　　穆月学长的车缓缓停在一家餐厅门口。
　　身边的男人走下车，为我打开车门。眼前的餐厅算不得豪华，但也温馨别致，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一个饮食节目介绍过这家餐厅。
　　我跟在穆月学长身后，走进餐厅大门。迎面走来一位穿着蓝色职业套裙的年轻小姐，面带职业微笑的问我们是否有预约。穆月学长说之前打过电话预约了两人的包房。简短的交流之后，年轻的小姐带着我们来到位于二楼的包房。
　　房间虽然不大但是被装修成黑白色调的风格却也考究雅致，淡黄的光线温馨柔和。一张仅供两人用餐的黑色餐桌，洁白的餐布上放置着一个圆柱形的黑色玻璃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束白色玫瑰。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周围的景致。
　　穆月学长为我拉出餐椅，在我落座之后随即坐到了我的对面。
　　帅气的服务生走进房间将两份菜单分别递到了我和穆月学长的手上。
　　“不必为我省钱。”穆月学长笑着说道。
　　我有些愕然的看着这个人，说，“我过生日当然是我请你。”
　　“不然一会你请我看场午夜场电影可好，如果你断然拒绝我我可是会很没面子诶。”穆月学长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服务生，说得认真。
　　思忖片刻，最终我还是同意了穆月学长的提议。“下次我请你吃饭，你知道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我说。
　　“嗯，乐意之极。”
　　坐在我对面的男人笑得一片灿烂。
　　我们看了一会菜单最后要了铁板牛肉，锡纸小排，清炒四季豆，蒜蓉娃娃菜，一份冬瓜排骨汤。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手机，有没来电亦没有短信。
　　“你在等某人的电话？”穆月学长撑起下巴看着我问。
　　我没有说话，将手机塞进背包里。
　　“说实话像现在这样的两个人一起庆祝你的生日，我真的很开心。你可能不相信，我现在心都在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穆月学长盯着着我，表情有些暧昧。
　　“我说过的吧，让你别怀有期待。”我说。
　　“你说过，我没忘记。可是你希望现在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其实另有其人，没说错吧？”
　　我看着这个男人，眼瞳清澈的仿佛一望见底，表情温柔像是春天的阳光一般温暖。
　　我没有回答，从背包里取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支烟用力的吸了起来，寂寞同烟雾一起在身体里久久的无法化开。
　　“你有喜欢的人吧？”坐在对面的男人又问。
　　我沉吟片刻，回答，“有的。”
　　“我早就猜到了，在你告诉我别对你怀有期待的时候。”穆月学长喟叹，“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有时候并不受自己的控制。心里想着不能再这样继续喜欢下去了，不然会受到伤害，但是想要放弃这样的心情谈何容易，你了解的吧？”
　　我注视着这个人的眼睛，点了点头。
　　穆月学长的表情变得无奈，“你喜欢着那个人，而我喜欢着你。这算是一种宿命吧。”
　　“你会期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会喜欢上你吗？”我问。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每天都在祈祷有这样的可能。在跟你在一起的时间里，你自己都没有发觉，你总是在看手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我总是在想要怎么做你才能多看着我一些，有时候我会陷入迷茫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做你才会在我面前不去想着那个人。”
　　我在这个人干净澄澈的眼瞳里看到了和我如出一辙的寂寞，一样的哀叹。我能和这个人产生了一样的共鸣，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人对我抱有强烈的期待，而我对苍却没有。我无法回应我眼前的这个人深切的告白，于是我再一次陷入沉默。
　　这个人看着我吐出烟雾眼中静静流淌出痛苦，我故意视而不见，尼古丁在肺中作祟般让心脏深处寂寞的深海暗涌波澜，我将剩下的烟泯灭在烟灰缸里，那片深海并未因为这样而平息。
　　稍倾，服务生将菜品端上餐桌。我和穆月学长没有再提起关于爱情的任何话题，只是谈着大学时的一些琐碎往事，从寝室的室友到同班同学。
　　按照约定，晚餐结束之后我请穆月学长看了午夜场的电影。是吴宇森导演的《赤壁》，在电影演到一半的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在背包里震动了起来。我用最快的速度走出放映厅，按下接听键，苍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生日快乐！”
　　我愣住了几秒钟，“还以为你忘了。”我说。
　　“今天一天都在忙，本想晚上跟你一起吃饭的，可是就连吃晚饭的时间也没能空出来，抱歉。”
　　“没关系。”
　　“没生气吧？我看一下。啊......还有一个半小时，应该还来得及。你现在在家吧？”
　　“什么？”我有些困惑，完全不明白苍说这话的用意。
　　“我去找你，距离十二点还有一个半小时，还来得及。”
　　“我现在不在家，你用不着这点小事就跑过来。”我说。
　　“这么晚了，你不在家跑去哪了？”
　　“我跟朋友在看午夜场电影。”
　　“这样啊！那你十二点之前能回来吗？”苍问。
　　“应该不能吧。所以就说了没关系，你不用在意。”
　　“你回去吧。”穆月学长的声音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响起。
　　我回过头，穆月学长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你回去吧，是那个人打来的吧？电影什么时候看都无所谓，你不是一直在等着那个人吗？”
　　“我等下打给你。”我对苍这样说着，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键。
　　“学长，我并没打算去找那个人。”我说。
　　穆月学长笑了起来，喟叹着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吧，我想让你开心的度过这个生日，所以你就去找那个人吧，就算勉强留下你恐怕你的心也不在这里吧，我并不是个小心眼的男人，下一次我就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
　　看着穆月学长神情里的温柔，我在仓皇逃走的时间里陷入矛盾。就在犹豫不绝的时候，苍再次打来电话。
　　我按下接听键，对苍说道，“我现在马上回家，你来我家吧。”
　　“知道了，一会见。”苍挂断了电话。
　　我看着穆月学长说，“今天谢谢你，学长。我先回去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知道了，我送你回去吧。已经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不用了，我坐出租车回去就可以了。”
　　“就这么决定了，我送你回去。”
　　我也没有再坚持。穆月学长看了眼手表说道，“放心，我一定在十一点之前把你安全的送回家。”
　　走出电影院我坐上了穆月学长的车，就如同穆月学长所说，他用了十五分钟将我安全的送回了家。
　　临下车之前，我看了一眼这个男人，说，“学长，别再对我抱有期待，我是没办法给你所期待的恋情的。”说完，我走下车，关上车门，没有再回头。
　　走进家门，脱去大衣，房间里四下格外安静。其实我也没有必要为了苍丢下穆月学长不可，只是当时穆月学长说了那样的一番话，让我心生动摇。现在想来有些后悔，竟然产生动摇成了那样一个立场不坚定的人。
　　连我现在都觉得自己像个笨蛋。产生这样的自我厌恶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我透过门镜看到了苍，于是在为苍开门的时候我仍旧自我厌恶着。
　　苍将一个很小的生日蛋糕递给了我，并迅速的褪去背包和大衣。
　　“抱歉，这个时间蛋糕店早已经关门了，这是在便利店里买到的，你就凑合一下吧。”苍一脸抱歉的表情这样对我说着。
　　“我不是说了吗？你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赶过来，像个笨蛋一样。”我瞥了一眼苍，说着。
　　“嗳，你这样很伤人诶。”
　　我转过头看向苍，他好看的面容上挂着以往的温暖笑容，被这样的笑容所感染我不禁也跟着轻笑了起来。
　　“便利店里没有庆祝生日的蜡烛，我就买了这个。”说着苍从背包里取出了两盒圆柱形的工艺蜡烛。“正好二十四个，不多也不少。”
　　我们将蛋糕和蜡烛拿到客厅，我放了一张玉置浩二的CD，苍将蜡烛放置在客厅的地板上并用打火机点燃。
　　“关上灯吧！”苍催促着。
　　我关了所有的灯，房间里只剩下蜡烛微弱的光。
　　苍坐在地板上向我招手，“过来。这里......”
　　我在苍身边坐了下来。
　　“许愿吧。”苍说着。
　　我不屑的瞪了一眼身边的这个人，“又不是小孩子，许什么愿啊！简直像笨蛋一样。”
　　苍执意要我许下愿望，“嗳，很灵的哦！许个愿又不会死，你就许个愿望吧。”
　　“我不要！”
　　“那我帮你好了，许什么样的愿望呢？这个怎么样，希望你明年顺利毕业，这个可好？”苍歪着头看着我问。
　　我不满的瞥了一眼苍，说，“那是一定的吧，用得着许愿吗？”
　　“那就希望你永远快乐，还是希望你......别总这么冷淡。还是后面这个比较好。”苍自顾自的咯咯的笑了起来。
　　“随便你，无聊死了。”
　　我看着苍一副快乐的表情，便也不想再去阻止他。
　　苍从盒子里取出蛋糕，“切蛋糕吧！”
　　在摇曳的烛光和我二十四岁最后的短暂的时间里，我和苍背靠着背坐在地板上一口一口吃着便利店里买来的蛋糕。
　　“嗳，你说喜欢一个人就会有想要跟他在一起的这种想法吧？”我问苍。
　　“当然了，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想法吧。”
　　“是哦？”
　　苍的背虽然很瘦但是却意外的宽阔，像是一面很宽的墙壁，不同的是这面墙壁很温暖。
　　“怎么了？问我这个？”
　　“没什么。”
　　“莜，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喜欢过吧。”我说。
　　“那你有想要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想法吗？”
　　“没有。”
　　“真的？喜欢一个人却不想跟他在一起？”苍惊愕的问我。
　　“奇怪吗？”
　　“不奇怪吗？”
　　“我倒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
　　苍将头向后仰靠在了我的头上，说着。“很难理解。”
　　“我是个怪人吧？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怪。”
　　“是很怪啊，不过我很喜欢这样的你。说不上为什么，就是顶喜欢你这种怪怪的地方，也许我也是个怪人吧。呵呵。”苍轻笑着，在我耳边掠起一阵细小的涟漪。
　　“你剪头发了？”我问。
　　“看出来了？”
　　“嗯，感觉清爽了不少。我也该剪了，明天抽点时间我也去剪剪吧。我母亲总在说为什么不把头发留长，女孩子就是要留长发的，女孩子要留长发才最好看。其实我以前也留过长发的。”
　　“真想看看，你长发是什么样子，应该也很好看的。”
　　“错了，一点也不好看。像个大婶，老气横秋的。”
　　“可是你母亲喜欢吧。”
　　“嗯，她就是那样一个执拗的人，单凭自己的喜好去判断，有时候颠倒黑白死钻牛角尖。”
　　“这一点上你没有遗传你的母亲。”
　　“我性格里有些地方像我的父亲，例如对待人或事物能保持很好的心态。”
　　“嗯，那很难得。”
　　“你呢？现在能保持很好的心态吗？”
　　苍知道我指的是秋的事情，于是他却也没有刻意避讳，“我今天见到秋，并且整整一下午的时间都跟她在一起相处。虽然还是会有些许的心痛，还是会为了她心动着，但是相处下来还是很愉快。秋就是那样的一个人能带给身边的人愉快的心情。”
　　“那不是很好吗？你能和秋很好的相处。”
　　“嗳，你今天会让我住下来吧？”苍问。
　　“但是你要睡在客房，如果敢踏进我的房间我这次绝对会把你赶出去。”
　　苍听完咯咯的笑了起来，说，“知道了，这次绝对不会踏进你的房间半步，我发誓。”
　　蜡烛燃烧殆尽，如水的月光沿着落地窗倾泻进房间，地板上有我和苍背对着依靠的影子，影子被月光斜斜的拖了很长。我的二十四岁生日在银色的月光中悄然远去，我的心脏为了苍而衍生出的悸动在时间的延长线上不断的攀附形成深刻的纹路。
　　在听完玉置浩二的最后一首歌《容易寂寞的人》，我起身开灯。苍将地板上蜡烛的残骸和装蛋糕的盒子一起装进了垃圾袋。随后我们互道晚安，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苍去了客房。
　　我躺在大床上，闭上眼睛，时间断裂。我又一次堕入巨大的茧中，海豚在头顶跃过，白色的腹部像之前银色的月光。荡漾着的水纹之后一轮巨大的月亮，深蓝的天空如宝石一般。我不禁一次次的哀叹，啊，那是深海里的天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