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里的天空》莜卡

8、第八章

　　见到苍是星期日的下午，天空晴好，冬天的天空蓝的发白像是海豚的肚子。
　　“嗳，最近可好？”这是苍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看着苍有些消瘦的面容，说，“嗯，很好。”
　　苍脱去黑色的毛呢大衣，白色的衬衣外面罩了一件学院风的深蓝色毛衣。搭配着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像个清秀的大学生。
　　“喝什么？柠檬香草茶可好？”我问。
　　苍在沙发上落座，浅笑着说。“非常乐意。”
　　我将泡好的柠檬香草茶递给苍，随即坐在了苍身旁。凝视了苍有几秒钟的时间，发现苍的黑眼圈很重。
　　“喂，你还好吧？”
　　“不太好。”苍说。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苍的母指细细的摩挲着杯托并盯视着茶杯，目光却没有在某一处聚焦。沉默了片刻的苍这样说，“我看到秋的恋人了。”
　　苍的声音安稳降落之后，忧郁在他的瞳孔里变成薄雾，将原本如清澈泉水般的瞳仁完全掩盖。
　　“秋......她喜欢的......是女人。”苍的声音很轻，然而尽管很轻在寂静的空气里，这声音还是很清楚的被传递。
　　虽然有些惊诧，但我还是缄默着听着苍说话。
　　苍回忆起当时的场面，说那就像是走在广阔的草原忽然被雷击中的感觉。取材的工作结束后苍回到这个城市的第二天一早，想要见秋的念头就像是春天的野草，不可抑制的在心底疯长。于是他打电话给秋，打了几通都没人接，按耐不住思念秋的心情，他去了出版社。想着哪怕是在那里见上秋一面，说上一句话也好。苍是这样的满怀期待的带着那份不可救药的痴情来到秋工作的地方，他将车停在的出版社的地下停车场，正准备乘电梯的时候，忽然听到秋的声音。苍循着声音的方向，他看到身处停车场角落里的秋，她在哭，秋身边的女人不断的亲吻的她，这个女人的动作很温柔，不久之后，秋停止了哭泣并回应着那个人的热情，两人激烈的拥吻。苍说他当时久久无法迈开脚步，他并不想看着那么煽情的场面，而是根本无法移动身体。像是得了肌肉官能症，僵硬的犹如石头。
　　这无疑给苍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他的不可救药的痴情也如同孤独的帆船在大海上遭遇风暴，被狂风无情的抛进海底，虽然苍的表情平静的没有风浪，我在他的眼睛里还看到了除哀伤之外是彻底的绝望。
　　“同性恋者是没办法结婚的，你还有机会不是吗？”我安慰着苍说道。
　　苍低垂下眼睫，说，“就算是那样，可我是个男人，秋喜欢的是女人。我除了放弃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世界上有很多你无法预见的事。”我喟叹着。
　　“也许说出来你会不相信，事实上我早就有这样的预感，我有要失恋的预感。”说完，苍释怀一般的上扬起唇角，轻笑着，淡雅的像是一阵清冷的风。
　　我缄默着不再说话。
　　苍凝视着我的眼睛，说着，“莜，让我靠一下吧，一下下就好。”
　　在与苍视线交汇几秒钟之后，我点了点头。
　　苍顺势将头靠在了我肩膀上，并在我耳边喃喃的说着，“呵，莜，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瘦，你好小只哦！”
　　我狠狠的瞪了一眼苍，说道，“哼！还真是抱歉啊！”
　　“莜，谢谢你！”苍浅笑着在我耳边呢喃。
　　我的胸口一阵阵的发紧，有东西哽在喉咙。最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直到苍额头上的肌肤贴近我的脖颈，方才知道那是疼痛。这么久以来我总是置身于寂寥之中，寂寞着，哀叹着。然而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疼痛，我并非因为苍的失恋而感到疼痛，这疼痛的来源，尚且不可知。
　　诚然，苍的失恋跟我没有关系，但是我却也不希望他象现在这般的痛苦。人，总是作为矛盾体存在，如果苍和秋顺利交往，势必我会失恋，然而，苍的失恋却也是我不愿看到的，我并非不愿对他的痛苦感同深受，为什么我不愿看到他的痛苦，是因为喜欢着这个人吗？困惑像是井底不断涌出的气泡，不断上浮不断的膨胀。
　　我将脸颊贴上苍的额头，喃喃的说，“我要怎么安慰你呢？”
　　听到我的话，苍沉吟片刻，缓声说，“陪我和喝啤酒，然后今天让我住下来。”
　　“那样就能好些吗？”我侧头看着苍垂下的睫毛，问。
　　苍点了点头。“嗯。”
　　“好吧。就如你所愿。”我说。
　　稍倾，我们便不再说话，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屋内的光线渐渐暗下......
　　这段时间里苍陷入很深的思忖中，他平稳的呼吸在我耳边的空气中形成很温柔的波动，我没有让自己去揣摩和思考他的沉思。我脑袋里有东西在断裂，我的时间再一次停止，在我和苍靠在一起的时间发生分离，我们的时间从交汇中无限的裂开。我的时间停止，而苍的时间在继续。我闭上眼睛，陷入巨大的茧中，在那之后，我再次沉入深海，蓝色的海水将我包围，周围是成群的海豚，它们不断摆动着身躯向上游去，我跟在它们身后。渐渐的深蓝的海水在我的视线里不断的变化着颜色由深至浅，隔着海水一轮皎洁的月亮出现在视野里，它并不真切，只是有一个大体的形状，隔着海水的气泡和流动的波纹天空就这样的被呈现，忽然有几只海豚相继一跃而起，溅起海水，银白的月光将它们的身体镀上光辉，我很想让苍也看看此刻我眼中深海里的天空。“叮当，叮当，叮当......”耳边传来钟声，遥远而真切。画面消失，我的时间被重新连接，我缓缓睁开眼睛。房间里有夕阳沉落留下来的光辉，苍仍旧保持着依靠着我的姿势。
　　我抬起手轻轻抚摩着苍柔软的发丝。“饿吗？”我问。
　　苍没有说话，抬起头盯视着我，眼瞳晶亮的亦如海豚溅起的海水。
　　我拨开苍额头上的一缕头发，问，“我们叫外卖可好？”
　　苍抽离了依靠着我的身体，点了点头。苍遗留在我身体上的体温渐渐流失，最后只剩下我自己的温度，心脏里一阵莫名的空虚。
　　我起身在茶几下面的抽屉里翻出外卖的宣传单，接着对苍说，“麻烦去开下灯。”
　　“没问题。”苍说着，起身朝玄关走去。
　　灯亮了。我抬起头看向苍，苍已然恢复成之前那个温文尔雅的苍，之前的颓废像是被巨大的扫帚一扫而光。
　　苍看着我有些诧异的表情，上扬起唇角说，“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肩膀。”随后，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优雅的笑了起来，又说，“虽然你的肩膀过于单薄，咯得我的脸生疼，但是效果却出奇的好。”
　　我瞪了一眼苍，“啊，那还真是抱歉！”
　　苍拿过我手中的若干张宣传单，“啊，吃什么好呢？让我看看。”
　　“我想吃披萨。”我说。
　　“嗯，正好可以喝啤酒。就吃披萨吧。”
　　我拿去茶几上的手机。“我来打电话。”
　　“我去便利店买啤酒。”说完，苍走到玄关，穿上了大衣。“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顺便一起买回来。”
　　我想了一下，说，“帮我买包烟。”
　　“没别的了？”苍问。
　　“嗯。”
　　“知道了，我马上就回来。”苍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我拨通外卖的电话，要了两份意大利面，一份培根披萨，一份芝士披萨，两份奶油蘑菇汤，一份葡式蛋挞。
　　不久之后苍提着两大袋的罐装啤酒走进门，问，“你明天有课吗？”
　　我瞥了一眼苍，说，“没有，干嘛？”
　　苍一边脱下大衣一边说，“那今晚就喝个尽兴吧。”
　　“我可没那个打算。”没有理会苍，我将啤酒塞进厨房的冰箱。
　　苍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真冷淡，朋友失恋，连点同情心都没有。”
　　我走到餐厅，瞟了一眼苍。“抱歉，我今天的同情心已经用完了。”
　　苍没来得及说话，门铃响了。我转身到玄关开门。
　　送外卖的是个大叔，很有礼貌的跟我道了声“你好”，我将钱递给这位大叔，大叔随后将几个大纸袋的食物递给了我，像是交接仪式一般，随后大叔道了声再见走出了门。
　　我拿着外卖走进餐厅，苍已经从冰箱里拿出了四罐啤酒。
　　“你猜我刚才想什么来着？”苍一边说，一边帮我从纸袋里取出披萨和意大利面。
　　“想什么？”我问。
　　“要是我喜欢的人是莜就好了。”
　　我一时陷入沉默，我只是单纯的喜欢着苍，并长久以来怀着抱以这种喜欢的心情，甚至因为这种心情感到寂寞。诚然，
　　在此之前我从未抱有被苍喜欢的这种期望。这种期望对我并非奢侈，我喜欢苍是一回事，苍会不会喜欢上我是另外一回事，并与我无关，也不会影响我喜欢他的心情。现在，苍的恋情宣告死去，但是我却仍没有期望这个人会喜欢我。正常人应该会有期待的吧，我有些困惑为什么我从不曾期待。
　　苍打开两罐啤酒，并将打开的一罐递给我，可能是刚刚从外面拿进来的关系，啤酒很凉。
　　苍咕咚喝了一口，之后满足的说，“真不错！”。
　　我看一眼苍，将意大利面推到苍面前，“想得胃病？”
　　苍拿起叉子卷起一缕面条，塞进嘴里咀嚼了起来，抬起头盯视着我，“莜虽然冷漠，但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
　　我看着苍面容上的暖软笑容，没有说话，将一块培根披萨塞进嘴里。
　　“干杯！”苍举起啤酒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拿起啤酒轻碰了下苍手中的，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冰凉的啤酒一股脑的流进喉咙，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寒冷，舌头被刺激的有些发麻。
　　我看了一眼苍，问，“你打算怎么办？更换编辑？”
　　苍看着我，笑容瞬间消失无踪，表情变得认真，说，“没那么做的必要，我又不是个小鬼，是我自己擅自喜欢上秋的，这不是秋的错，而且这跟工作是两回事。就算失恋我也可以很好的面对秋。”
　　“你这样说的话，那就一定没有问题。”我说。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苍是个思想成熟的男人，并且如他所说他不会将私人感情带进工作。就算失恋也好，有那么一段时间颓废也好，最终他还是会很好的振作起来。他就是那种被抛到外太空也能存活的人。
　　之后我和苍再也没有提起秋，我们一边喝酒苍一边讲起了他的一个朋友。
　　苍说那个朋友总是背着画具到全国各处写生，活得不食人间烟火。那个人也曾经尝试参加国内知名美术大学的考试，无奈每次都名落孙山，讽刺的是那个人的学生中有不少考上了中央美院，鲁美或是其他的一流美术大学。这其中缘由不得而知，也许是现实的残酷让他看清的自己的出路，其实也并非他愤世嫉俗。苍说到这里的时候着实的感到惋惜，明明就是那么有才华的一个人。
　　我和苍喝光了冰箱里半数的啤酒，话题源源不断，就像是之前的他失恋的事不曾发生一样。最终苍也没有提起有关于秋的任何一个字，我知道他只是刻意的不提起。
　　我说该睡觉了，苍点了点头。我让苍睡在客房，并跟他说要是夜里敢偷袭一定把他赶出去，苍咯咯的笑了起来。
　　关上房门，我打开窗坐在床边吸了一支烟。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奇怪的是脑袋一片混乱，嗡嗡的响个不停。关上窗，我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指针指向十一点一刻，用力的将剩下的烟揉进烟灰缸，烟的残骸已然变形并且惨不忍睹，这样的熄烟方式势必不优雅。我将身体深深的陷进柔软的大床，说不出的疲惫一层层的涌盖上身体。关了灯的房间爬满月光，我凝望着房间内斑驳的光影，意外的无法入睡。我刻意的什么都不想，只是睁着眼睛凝望。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房门被打开，苍的脚步很轻，他慢慢的走到床边，爬上床背对着我躺了下来。
　　“想被我赶出去吗？”我说的很轻，虽然很轻但是房间寂静，足以让他听见。
　　苍略一沉吟说，“我什么都不会做，拜托让我睡在你旁边。”
　　他的声音同样很轻，轻得甚至象羽毛。
　　我知道苍并不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人，他或许只是因为害怕寂寞，于是我便没有再说话。
　　我们相继陷入沉默，房间也异常的寂静。
　　不久之后，我听到苍翻转身体时衣服与床单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苍的呼吸在我耳后不远的地方，平稳的像是安可曲一般。
　　“你的味道真好闻。让人异常的安心。”苍喃喃的说着。
　　“我今天没用香水。”我说。
　　“我知道，我说的是你的味道，很好闻。”
　　“你这是在性骚扰吗？想被我赶出去？”我问。
　　苍咯咯的笑了起来，没有说话。
　　我的耳后和脖颈可以真切的感受到苍的呼吸，苍的呼吸像是温热的海浪，不断在我的肌肤上叠涌，此刻的我为之着实的心动着。
　　黑夜比起以往格外的漫长，我和苍没有再交谈就这样的躺在我的大床上。月光皎洁的如银色的泉水在房间内缓缓流淌。直到天亮，我始终处于失眠。
　　天亮之后，我起身走出房间，来到阳台。打开窗冷空气瞬间遁入房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朝阳是这么有破坏力的，眼睛一阵刺痛。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用力的吸了一口，混合着冷空气一并吸取肺中。想起刚刚走出房间之前，我看了一眼苍的睡脸，毫无防备且安静的形同婴儿一般。
　　吸完一支烟，忽然有了一些困意，于是关上窗走进客厅，打开电视。本来就感到疲惫的身体因为一夜没睡的关系有些无力。没过多久，长臂猿就用沉睡的巨锤猛击我的头，于是我便很快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我睡在了自己的大床上。旁边放着一张纸条，是苍字迹。

　　抱歉，让你没有睡好。看你在沙发上睡的很沉，不忍心叫醒你，就把你抱到了床上，好好的睡一觉吧，我做了饭放在冰箱里了，别忘了吃。我先回去了，吃过饭打给我吧。谢谢你，莜。

　　苍

　　我起身用力的向上伸了伸胳膊，身体相比之前轻松了许多。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在最上层放着青椒肉丝和红烧肉都被保鲜膜包裹着。我将苍放在冰箱里的菜拿了出来放进微波炉，打开一旁的电饭煲，里面的米饭还是热的。
　　苍很会做饭，菜做的很好吃，红烧肉并不油腻，米饭也很香不硬也不软口感意外的好。吃过苍做的这些饭菜，我拿起手机想拨通的苍的电话，可是手指却无端的变得僵硬。结果这通电话被搁浅在了夕阳的深红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