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施婉

8、第八章

　　“爹，暮云进宫去了好些天了，他什么时候会回来？”青鸾问着叶东翰。
　　“青鸾啊，你今天已经是第几次问爹了啊？”叶东翰摇头不已，这个孩子！
　　青鸾被反问地楞了一下，旋即笑道：“爹，你又笑女儿了。”
　　“暮云现在是侍陪七皇子，没有什么理由是不可轻易离开的。以后，凭着暮云的才华，定会有作为，到时作为天子门生，科考就容易地多了。”
　　“可是暮云不是爹你的学生吗？”
　　“那和门生又是不同的，爹的作用仅是启蒙与推荐，要科考可是要层层举荐的。”
　　“那多不好，以后，要是皇上能定个条例，谁都能科考，才好呢，要不可要有很多有学识的人没有机会了。”青鸾道。
　　叶东翰赞同女儿的看法，现行的科考确实有弊端，只是要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今皇上又对朝事不似以前上心，让他有些担忧。
　　“爹，不要担心，总会有改变的一天的，现在的皇上不同意，还有以后的皇帝呀，你说呢？”青鸾看出叶东翰烦心，开口安慰父亲。
　　“你呀，一直惦念着暮云，若是不把你许给他，可就是你爹我的不是了——”叶东翰知道青鸾开导他，很是欣慰，开起了她的玩笑。
　　“爹——”青鸾赧颜。
　　“老爷！老爷！不好了，突然闯进来好多带刀的将士，还有自称是古丞相和那个什么丁尚书什么的几个人，不由分说就把府里团团围住了……”老管家慌慌张张地连门也不敲地就冲进了叶东翰的书房。
　　“什么！”叶东翰大惊，却也愠怒，“有没有说所为何事？”
　　“说……说是老爷您有……有……谋反之意啊……”老管家哆哆嗦嗦地说道。
　　青鸾已经惊讶地瞪大了眼，“怎么可能！爹可是堂堂翰林院士，又的皇上器重，怎么可能有谋反的心呐！”
　　“小姐——老奴也不知啊……那些人进来就凶神恶刹的，老奴眼看不对立即就跑来了——”老管家慌张，额头冒了汗。
　　叶东翰一脸凝重，“我出去看看。青鸾，去你娘那里，遗香也在那里，不要再到别处去，知道吗？”
　　“可是爹……”青鸾叫道。
　　叶东翰打断她，“青鸾——听话。”说完，昂首走出了书房。
　　青鸾心剧烈地抖动，有种山雨欲来之势的狂躁感和不祥感觉，想着叶东翰的话，马上就去找娘亲和遗香。
　　“娘！娘！”青鸾叫着奔进叶夫人的房。
　　“什么事情啊，这么慌张？”叶夫人迎上来，看她一脸焦急，“外面很是吵闹，出了什么事情，我正要出去看看呢，到底是怎么了？”
　　青鸾听了马上摇头道：“不要！不要出去，爹说不要出去！”她四下一望，不见遗香，又是一紧张，忙问道：“遗香呢？遗香去哪里了？”
　　“半个时辰前我差她去街上买些东西去了，没有那么快回来的。外面到底怎么了？”叶夫人的脸色在看到青鸾掩饰不住的慌张后也变了，开始担忧起来。
　　“出去了？”青鸾有了些安心，希望遗香不要那么快回来，“那就好。”
　　“娘，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紧张害怕啊。”青鸾把刚刚老管家的话转述给了叶夫人听，叶夫人听了差点没有晕过去。
　　“老天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啊！”
　　叶东翰出去后，见到府里果然都站满了将士，知道不妙，但仍旧正色对前来的古元富道：　　“古丞相，老夫知道你有兵权在手，不过，如此嚣张地来到我府里，也太没有王法了！”
　　“叶大人，不要装得那么清高了，你肚子里打着什么鬼主意已经叫我们知道了。”古元富没有说话，身后站着的刘文通站出来不满地说道。
　　“一派胡言！”叶东翰怒极，“我对皇上忠心耿耿，何来二心！”
　　“若是做了坏事，谁会拿来到处宣扬？叶大人，你说是不是啊？”鼓元富鄙夷地看着平日与自己在大殿上唇枪舌战的叶东翰，心里满是对他的愤恨。
　　“这次可是六皇子代替皇上来惩办你的，你就不要不招认了，若是伏首认罪，念在皇上对你宽容，也许还饶了你的老命！”丁文昌喝道。
　　“我要见皇上！”
　　“现在皇上将朝事交给了六皇子了！”
　　“就算是要砍头，也要知道罪名！证据呢？拿出证据来啊！”叶东翰依旧挺直了身躯，丝毫不退让。
　　“证据？哼，老夫自会有！”古元富不屑看他，“来人，拿下，押入六王爷府大牢！”
　　青鸾心焦不已，手脚冰凉，担心叶东翰会出事，想要出去看，叶夫人拦住了她，“不行，就算有了什么事情，你也不能出去，我去。”
　　“娘——”青鸾匆忙拉住她，“怎么可以叫娘去冒险？”
　　叶夫人拍拍青鸾的手，道：“若真有事，你就是爹娘最大的牵挂，你无恙就是爹娘最大的安慰。”
　　“可是——”
　　“不要可是了，听话。若是有什么事情，就躲起来，要想办法出去，去找秋暮云。”
　　“娘……”青鸾知道娘虽然柔弱，却也是坚持之人，在这关头是决计不会丢下叶东翰一人的，她紧咬着唇，承认娘说的是对的，不能都被困住，要去找救兵。
　　叶夫人笑着道：“乖。”之后，凛着神情走了出去。
　　青鸾忍着泪，拼命想办法，看到叶夫人为叶东翰的新衣裳已经做好，一转念，立即拿起衣服换上。
　　“丞相大人，这府里的人要怎么处置啊？”丁文昌道。
　　“六皇子有令，下人统统发配开垦荒地。”古元富说道。
　　“听说叶东翰有个女儿……”一直不敢吱声的贾千支吾了一声。
　　“是吗？怎么现在才说！”古元富怒道，“快去搜！”
　　兵士得令后立即开始四处搜。
　　青鸾小心翼翼地往后门走，不料刚走到后院就被人叫住。
　　“喂！你干什么的！”
　　青鸾吓了好大一跳，在心里叫道“糟了！”她低着头，拼命摇头，装哑巴。
　　“是哑巴？”那将士眼里闪出疑惑，对她产生了怀疑，刚刚把所有的下人都驱赶到庭院了，怎么又会冒出个下人来？
　　“把头抬起来！”
　　青鸾听了却把头越是往下低，肩膀也害怕地抖起来，脚步一点一点地后退。
　　“怎么回事？”又来了几个人，“不要耽误时间，大人在等着呢。找到叶东翰的女儿没有？”
　　“没有，不过这个下人很可疑，刚刚居然漏了他，像是要偷偷逃跑。”先前的将士说道。
　　青鸾偷瞄到他们讲话，想趁这个机会赶快逃走，于是拔腿就跑。
　　“站住！可恶！果然是想溜！”
　　青鸾还没有跑多远就被抓住，肩上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痛呼出声。
　　“是个女的？”声音惊讶，在看到青鸾惊慌的脸时，让他们呆住，竟然是如此美貌的女子。
　　青鸾看到他们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淫邪的笑意，心一寸一寸地冰凉，想要极力挣脱他们的钳制却丝毫没有作用，眼里不断渗出眼泪，完全掩饰不住恐慌，身体剧烈地抖动……
　　暮云……暮云……
　　救我……
　　青鸾撕心裂肺的叫声也没有呼唤来救她的人，身体就像是受了五马分尸之刑，被活生生撕裂的痛楚让她迅速失去了知觉——
　　“大人！找到了叶东翰的女儿，不过——”
　　古元富厉声道，“不过什么？”
　　回答的声音有一些心虚，但是仍声音洪亮，“找到她时，她惊慌害怕，说什么要保清白，竟然趁我不备夺刀自尽了。”
　　“什么！”古元富大惊，居然也有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不过又一想，叶东翰就是个犟脾气，女儿和他一样也不是没有可能。
　　“死了？”
　　“浑身是血，气息微弱，挨不了多久了。”
　　“既是如此——”刘文通附耳古元富，说了个计策。
　　“好，就这么办。拖个半死的人也不好交代——”
　　遗香揣着叶夫人要买的绣线还没有走到叶府就发觉了不对劲，附近的人都往叶家方向过去，还说着“叶大人家出事了”，遗香的心陡然一沉，连忙混进人群，惊见叶东翰和叶夫人被押着上了囚车。
　　小姐呢？怎么没有见小姐？她紧张起来，她祈祷着老天保佑青鸾平安，心里不敢往坏的方面去想，却隐隐明白，不只是坏也许更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遗香眼尖地发现叶家厨房方向冒起了黑烟，很快就越来越浓，也呈扩散势头。着火了？遗香看着那些人丝毫不理会，竟然开始撤走了。遗香立刻明白一定是他们放的火。她十分愤怒，却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唉，叶大人好好的，怎么会谋反呢？”
　　“是啊，那么好的人，会不会是搞错了啊？”
　　“听说是什么皇子派人来的，难道是皇上的意思吗？”
　　“真是世事无常啊……”
　　遗香简直不能相信耳朵听到的议论，打死她也不相信叶大人会谋反啊！不行，要找到小姐！她对自己说道，悄悄离开人群，绕到了叶家后门，观察四周已经无人，马上冲过去，门被锁上了，遗香用力撞它，撞得肩膀痛得麻木，冷汗直冒。她其实没有半点把握青鸾会在里面，但是在没有办法之下，她先要确定青鸾不在里面，否则，按照现在的火势，叶家烧毁了，青鸾若在里面就什么都完了。
　　遗香已经闻到了呛人的烟味，急得眼泪直掉，可是别无他法，只能一次一次用她并不坚实的身体去撞门，希望它能被撞开。
　　“啊！”遗香叫出了声，门一下子开了，惯性将她重重摔在了地上，浓烟扑鼻而来。她顾不上那些，忍着疼痛站起来开始寻找青鸾。
　　“小姐！小姐——小姐！”她的眼被烟熏得要睁不开，却逼迫自己要睁大看清楚，不可少看一处，就怕看走了眼，找不到青鸾。
　　没有！没有！
　　遗香找遍了房间都没有找到，青鸾的房间已经着火了，她也没有退缩，冲了进去，却还是没有青鸾的影子，火势越来越大，遗香的心却越来越凉。
　　“小姐——你在哪里呀……”遗香哭着叫，有种恐惧席卷她而来。
　　忽然她瞥见了假山后面有衣衫露出来，遗香一喜，连忙走近，却发现不是裙子，心里又是一阵绝望，但是，她想着也还能救一个下人也是好的，于是走到那人的身边，却叫她又惊吓又惊喜——
　　真的是青鸾！
　　但是，那样的场景让她目瞪口呆，青鸾衣衫凌乱，身下一大摊的血迹触目惊心，印染得黄土都变得红了。
　　“小姐！”遗香扑过去跪着抱起青鸾，抚摸她苍白如纸的脸，触摸到的微凉的肌肤，让遗香的手抖了起来，她害怕地去试探青鸾的鼻息。
　　没有了！
　　遗香震惊，“不——不会的！”她把耳朵凑到青鸾的胸口，顿时狂喜，虽然很是微弱，但是还在跳动！
　　她哭着几乎不敢看伤地如此重的青鸾，将她身上的衣服迅速整理好，用尽力气将她背在自己身上，逃离火势凶猛的叶府。
　　……
　　秋暮云紧捏着双拳，青筋都现了出来，眼里尽是悲痛，眼眶里聚集的泪意再也止不住。竟然……让青鸾受了那么大的伤害！性格再温和的他再也忍不住，他知道叶家出事，却不知道那伙人竟然如此凶残！
　　“青鸾……她是遭受了怎样的凌虐啊——”他想到，心就揪紧似的痛起来。
　　“我找到小姐的时候好害怕，小姐伤得好重，我用身上所有的银子请了最好的大夫，可是都说小姐没有救了，我伤心之下，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我不知道要怎么找你，带着小姐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还要担心着不知道老爷和夫人会怎么样，我几乎要绝望了。”遗香想到当时的情景，还是心有余悸，眼泪在眼眶里越积越多，手指绞在一起，透露着不曾遗忘的害怕。
　　“后来呢？”他压抑心中的悲愤，又问道。
　　“后来？我背着小姐几乎就是走投无路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走，希望找个安静的地方，若是小姐真的不行了，我也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安葬小姐……”
　　……
　　沈今玄这一日在山上摘了草药，走到山脚下，却看到了不停哭泣的女子背着另一个女子步履艰难地走着，他不由皱了眉头，走上前去关切问道，“姑娘，出了什么事情？”
　　遗香抬起满是泪的脸，眼神幽怨悲凄，“你能救我家小姐吗？”这其实不是第一次说了，没当有人好奇问她，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一句，但是所有的人都被吓到，以为她是神经病，而背上的人，也早被他们当成是一个死人。
　　但是沈今玄的脸色却一下子凝重起来，马上说道：“放下她。”
　　遗香如死灰般的脸色有了亮光，有些手忙脚乱地放下了青鸾。
　　“她这样多久了？”
　　“不知道……”遗香一脸的茫然，看着眼前如从天而降的来救助她们的人，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沈今玄把过青鸾的脉，脸色很是难看，似有若无，试探鼻息，几不可闻，怎么会伤成这样，眼光在看到青鸾下身大片的血迹，眼里甚是震惊，大约明白了几分。从怀里的小瓶中倒出一颗药，放入青鸾的嘴里，一抬她的下巴，让药顺势咽下去。
　　“小姐她……”遗香颤抖双唇，小声问着，害怕听到让自己失望的答案。
　　“很危险，再不救就要来不及了。”他一把抱起了青鸾，看她一眼，问道，“你还能走吗？”
　　遗香连连点头。
　　沈今玄将她们安置在一间简陋的小屋，给青鸾施以针灸后，对遗香说道：“她现在很虚弱，施了针给她提着口气，我现在要去找个药铺抓药，你在这里照顾她，我很快就回来。”
　　沈今玄见遗香仍旧有些没有缓神，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给了她一个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遗香——”遗香无意识地说道。
　　“遗香？很美的名字，可以告诉我怎么写吗？”他的温柔的笑让遗香有了些安定，遗香的眼里开始泛着光。
　　“风扫落花闻遗香。是小姐给我取的。”遗香笑了，虽然不够漂亮，却有着难以言语的悲伤为装点，显得与众不同，沈今玄竟然有一点点的心动。
　　“遗香。现在你好好看着你家小姐，我不多久就回来，好吗？”他轻柔说道，极力平复她内心的恐惧和绝望。
　　“好……”遗香找回了一点自己，泪光点点，笑得自然了。
　　虽然沈今玄尽力救治，他也不断告诉遗香青鸾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青鸾一直都没有醒，呼吸平稳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她一直没有醒来让遗香非常担心。
　　“沈大夫，小姐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醒啊？”遗香的声音带着哭意。
　　沈今玄把过脉，叹气道：“青鸾小姐的身体已经无大碍了，但是她本身似乎没有什么求生意志，她心里有她不想面对的创伤，潜意识里不想醒过来。”
　　遗香听得楞住了，“不想醒过来？”她重复着，“那是什么意思？是说小姐不想醒她就永远都不会醒吗？”她着急起来。
　　“冷静些。”沈今玄安慰道，“我也是有办法让她醒过来的，不过，总是要让她自己醒过来比较好。”
　　“是……是的——”遗香开始抽泣。
　　“青鸾小姐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吗？你跟她说说话，她会听得到。”
　　遗香止了泪，感觉到了希望。
　　小姐牵挂的事情，还会是什么呢？
　　一天一夜了。
　　沈今玄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要对遗香说跟青鸾说话，说些她放不下的事情，她会醒过来的，直接在青鸾头顶穴位扎针不就好了，现在呢，遗香已经对着青鸾不停地说话说了一天一夜了，声音也渐渐变得嘶哑，却依旧没有停止。
　　秋暮云。
　　暮云少爷。
　　这是遗香说的次数最多的名字。
　　“小姐，还记得我们偷偷溜出去的事情吗？做了善事却迷了路，那是第一次和暮云少爷见面，你记得吗？”
　　“小姐你醒醒啊，你不醒，就再也见不到暮云少爷了。”
　　“小姐，还记得陪暮云少爷淋雨，他病倒了，你又陪着他，到最后连自己也病了的事吗？”
　　“小姐，你那么喜欢暮云少爷，可不能就这样下去啊。”
　　“小姐，你要醒来，等暮云少爷回来为老爷陈雪啊——”
　　一声一声，沈今玄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向不喜欢管闲事，救了人，没有生命危险他就觉得与自己没有关系了，但是看到眼前声泪俱下的遗香，他突然觉得想要帮她们帮到底。他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他看得出青鸾受人□□凌虐，遗香又一声声叫着小姐，又说着老爷，说着冤枉，又说着要等那个叫秋暮云的人回来昭雪，让他觉得一切都不简单。
　　青鸾小姐，虽然看到她的时候是她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但现在，遗香将她浑身擦拭干净，换上了他给她们买的衣裳，他就看到了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即使她是那么苍白着容颜躺着，即使是折损了她的美丽，也依旧惹人爱怜。
　　不过，他现在想的是对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青鸾不停说话的遗香。他在心里叹气，竟还有这么固执的姑娘。她的嗓音已经很哑了，又一直没有休息，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他担心她。
　　再这样下去，她以后要有三天说不出话了。
　　沈今玄走到她的身后，不动声色地捏住了一根银针刺在了遗香的颈部。遗香一下就瘫软下来，他抱起她将她放在隔壁屋子的床上。
　　然后，他走了回来，走到青鸾的床边，坐下，扶起她，又取出一枚银针，手指在她的头顶计量着距离，找准穴位立即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
　　被他扶着的青鸾喉咙里嘤咛出声，他收了针，臂弯里青鸾动了一下，他扶正她，对上了一双慢慢睁开的眼睛，很漂亮的眼睛，看到了他突然充满了恐惧，浑身颤抖，一把推开了他，同时叫起来——
　　“放开我！不要碰我！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暮云……暮云——救我……救我……”
　　“青鸾小姐，不要害怕，已经安全了。”他温和地开口安慰。
　　“不——”青鸾犹如惊弓之鸟，一看到沈今玄的手向她伸过来，就立即蜷缩一团，拼命往床角缩。
　　“记得遗香吗？”他温柔开口。
　　“遗——香？”青鸾安静了，一双大眼睛直直看着他，眼神脆弱而又开始有了希冀。
　　“想见她吗？她已经和你说了很久的话了，你有听到吗？”
　　“有……”她的眼泪迅速泛滥，她隐隐约约地记得好象有听到遗香的声音。
　　“她说了太久，累得睡着了，就在隔壁，要去看看她吗？”
　　青鸾连忙点头，眼泪不断被她抖落，她颤颤巍巍地下床，又小心翼翼地跟在距离沈今玄两三步远的地方。
　　“遗香！”她一见到遗香就冲了过去，放声痛哭。
　　一下子什么都涌入了脑海，想着发生的一切，青鸾伤心欲绝。
　　遗香太过记挂青鸾，沈今玄施针的力道又轻，所以听到青鸾揪心的哭，眼皮动了两下，就醒了。
　　“小姐——”她喊了一声小姐，就再也发不出声了。
　　只抱着青鸾与她一起哭。
　　沈今玄看到她们这样，心里有一大堆的疑问，她们的悲戚，他感觉得到，她们近乎绝望的哭声，声声敲着他的心，他从来没有对被他救过人有这样要关心的感觉。
　　事实上，他悄悄算过一卦，知晓了她们与即将要登上帝位的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师父向天观星象说皇上的七皇子霖会是一代雄主，就叫他来助霖大成，现在又遇到了她们，真不知道是不是注定。
　　遗香果然失了声，沈今玄天天除了煎药给青鸾调理她的身体，还给遗香熬一种护喉的药汁。青鸾的精神渐渐稳定下来，沈今玄会慢慢告诉她一些她昏迷时候的事情，包括遗香曾经转述的和他亲眼见的，说的最多的，是遗香对她的不离不弃和无微不至。青鸾对他也渐渐接受，不再畏惧。
　　……
　　遗香道：“我们对沈大夫的感激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报答，看到小姐好过一日，很难相信不久以前她是其他大夫口中说无药可救的人，沈大夫是恩人。”
　　“我们在那个简陋的房子里住了近半年，小姐的身体也逐渐康复了，不过冷静了很多，我也说不上来，好象变了很多。那段时间里，我们通过沈大夫外出带回的消息，知道了老爷和夫人自尽死于狱中，外面都说是畏罪自杀，可是小姐和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知道老爷和夫人出了事，小姐整整哭了三天，眼睛都哭肿了，茶饭不思，后来沈大夫出了些银子，将老爷和夫人的尸首从官差手上取了来，给他们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还帮忙安葬了他们。小姐和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他，但是他总是淡淡地说不要紧的。从那时候起，小姐对他完全换了态度，不再对他有着对男人的疏远，对他坦白了一切，对他说她一定要报仇，小姐要他帮她。”
　　“那时候，我早就被紧急派到边关去了，我也不知道竟然会紧急到连一个口信都没有能带给你们……”秋暮云陷如了深深的自责，心痛愈加剧烈。
　　……
　　遗香坚决反对着，她害怕，害怕好不容易救回来的青鸾为了报仇又会有更大的危险。
　　“遗香，不要阻止我，我一定要为爹娘报仇。”青鸾脸色平静，眼神坚定，“那些个人，我要他们都有报应。”
　　遗香不习惯这样的青鸾，讲一些与她的个性不相符合的话，“我不答应！小姐，你变得不一样了，遗香很担心，也很害怕，老爷和夫人已经不在了，我不想你再有不测。”
　　“是不一样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叶青鸾了。”她的声音冰冷，双臂环住了自己，克制自己的战栗，是的，那一天遭受的凌虐她几乎天天都梦到，都会惊醒，梦里的她无助绝望，她不要延续噩梦，她要改变，要变得坚强，坚强到能为父母报仇。
　　“是——小姐就是小姐，怎么会不是！”遗香一脸伤心，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青鸾所指？
　　“暮云少爷——小姐想想暮云少爷啊，他要是在这里，也绝对不会允许小姐有报仇的念头的。”遗香想到了秋暮云，马上说道。
　　青鸾的脸色变了，眼中闪过了痛楚，她已经不是清白女儿身，就算他在，她也没有勇气和立场要他为自己着想了。
　　“他——怎么会要残败的身子？”青鸾惨惨一笑，心，却痛得要滴血。想他！想他！很想他！
　　“暮云少爷是好人啊。是小姐你说的，他不会不要小姐的！”遗香见她有软化，马上又说道，“暮云少爷会给老爷报仇的！”
　　“已经好久了，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都没有出现——”青鸾的话里透着失望和伤心。
　　遗香一时噤了口，但又马上说道：“他或许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走不开——”
　　“还有比人命更紧急的事情吗？”青鸾说出这话，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她不想这样想秋暮云，他不会是那种逃避的人，他一定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沈大夫，京城最大的妓院是哪一个？我要知道最出名，那些昏官也会去的最显眼的那一个。”青鸾看着沈今玄，认真问道。
　　那一脸严肃，吓坏了遗香，“小姐你要干什么？”
　　沈今玄猜到了青鸾的想法，她的眼睛里有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但是他的心里有着不忍心，　　“青鸾小姐，你确定要吗？”
　　“是的，我想要亲自报仇。”青鸾坚决地说道，“等待暮云或许是可行的方法，但是我不想就这样等着，什么都不做，这样，我不会原谅自己。”
　　“是这样吗？”沈今玄沉思，看得出，原本的青鸾是一位有主见的小姐。在经历了风霜之后，对自己压上了重重的负担，想的都是父母的血海深仇了，就连自己的命运，都变得不在意了吗？
　　遗香在一旁听着他们一言一语，不明白他们是在讨论着什么，妓院？小姐要知道那些干什么？
　　“小姐，你——”
　　“京城都观路上，玉琼楼。”
　　“好。”青鸾知道了想知道的答案，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对着遗香说道：“遗香，我要亲自去打听爹的事情，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是求路无门的，所以，要用另一个办法。”
　　遗香下意识地摇头，“不要……”
　　“你听我说，遗香，你救了我，我不想你跟着我去烟花之地，沈大夫他是个很好的大夫，你跟着他，我也放心，不管将来我怎么样，你都不要来找我，我想你过安定的生活。”
　　遗香听到“烟花之地”四个字，终于知道了青鸾要干什么了：“不行！小姐是堂堂翰林小姐！怎么可以去做青楼女子？”遗香大哭，拼命摇头，“我拼了命把小姐救回来不是要小姐去做青楼女子的！老爷和夫人在天上看着，也绝对不会同意的，他们一定宁愿小姐不报仇也好好活着——”
　　“我知道。我知道爹娘一定不会同意，但是我自己的心更不会同意他们就这样含冤而死。我要知道是谁害他们，要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好过，也许，就会活不下去——”青鸾擦着遗香总也擦不完的泪水，自己的泪也不住地流下，笑的凄婉。
　　“我不要！小姐，总会有其他的办法的，沈大夫，你有办法吗——”遗香转头向沈今玄求救，在看到沈今玄没有表情的脸时，心凉了半截。
　　“不要再阻止我，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青鸾的口气硬了起来。
　　“我——我，要和你一起去！”遗香想也不想就冲口而出。
　　青鸾呆住，她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形，“遗香，你——”
　　“小姐你说你不去，你会活不下去，你不让我一起去，陪在你身边，我也会活不下去！”遗香的态度也强硬起来。
　　“我不会同意的，遗香你可是清白的女儿身，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我已经不是了，都不在意了，但是你不可以。”青鸾认真地说道，眼里有着痛楚。
　　“我要去！”遗香的倔强脾气也上来了。
　　“不好。”
　　青鸾的话音刚落，遗香猛地起身就往墙上一头撞去！
　　“遗香！”青鸾大惊，想要去拉却来不及了，一旁的沈今玄却一个箭步过去及时阻止了遗香。
　　“不要冲动，遗香姑娘。”沈今玄无奈地发现，他救的两个人都是无比坚持自己意见的人。
　　青鸾抱着遗香痛哭：“遗香，你不要吓我！我现在身边就只有你，你不要离开我！好——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遗香不说话，也只紧紧包抱着青鸾，无声地流泪。
　　……
　　“后来，总算是和小姐一起去了。但是小姐还是为我担心，就还是叫我做丫头，又在脸上画了胎记，这样虔婆就不会找我麻烦了。那个胎记是用沈大夫调的药汁画的，虽然水洗不掉，但是会褪色，所以我每个月都会去找沈大夫。”
　　“所以我会在去找今玄的路上看到你从他的药铺出来，要不是那天看到你，我真的以为你们已经不在了。”秋暮云悠悠地说道。
　　青鸾被小宝几个孩子拉着一起放纸鸢玩，脸上洋溢着的是久违的开心的笑，秋暮云看到，想着刚刚遗香告诉他它们曾经的遭遇，心里很是闷恨，他不想用激烈的方式去报仇，但是得知了前因后果，他平和的性情和激烈的想法产生了强烈的冲突。
　　“哥哥啊，你也来一起玩吧，这是你扎的纸鸢呢，比隔壁小豆子的爹扎的还好，来嘛——”
　　“对呀，哥哥一起来玩嘛——”
　　几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来拉秋暮云一起玩，青鸾见了，连忙阻止：“哥哥的身体不好，不能跑，姐姐陪你们好不好，让哥哥休息，以后等他好了，你们还可以找他玩啊。”
　　几个孩子的的嘴顿时撅了起来，遗香笑着说：“哥哥不行，再多个姐姐和你们一起，好不好？”
　　“小姐，你休息一下吧，我带他们玩。”
　　青鸾点头，看着孩子们拉着遗香走远，转身想回到秋暮云身边，才刚一转身就被埋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安心的味道让青鸾闭上了眼去汲取其中的柔情。感觉有太久太久没有这样温柔的怀抱让自己放松和平静下来了。
　　“我不知道你曾经那么辛苦，对不起。”
　　青鸾在他怀里轻轻摇头，“不要说对不起，不要说曾经。现在，就想现在，我想要现在，一段我想要的时间，想念了很久的，丢弃了很久的时间。”
　　秋暮云的回应是更加紧紧地抱住她，没有让她看见掉落的泪，没有让她看到心被揪痛的神情，没有让她看到眼中越来越大的愤怒。
　　沈今玄他应该和皇上商量古元富的事情吧，部署了那么久，也该可以扳倒他了，现在，不止是要扳倒，还要他狠狠地付出代价……
　　还有，那个用了他的名污蔑了老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