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施婉

4、第四章

　　青鸾刚进秋暮云的房间，就听到他在不停地咳嗽。瞄到书桌上替他倒的茶一动都没有动，心里有些来气。
　　青鸾就在他的书桌前站定，看他什么时候会抬头。
　　秋暮云感觉到跟前有人，抬了头，看到是青鸾，立即笑了，“怎么了？咳——找我——咳咳——有，有什么事情么？”
　　青鸾微怒：“你看你，连一句话都说不完就咳嗽。”说着，又难掩对他的关心，“怎么了，是着凉了吗？”
　　秋暮云笑，，摇了摇头：“没事，昨晚只顾着写老师交代的东西，不曾睡觉，相必是不小心着了凉。不碍事的。”
　　“还说什么不碍事。都咳嗽成这样了。”青鸾皱眉，“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我去叫遗香给你抓药回来，然后熬药给你喝。”说完，就出了门，秋暮云看着青鸾急急地冲出去，心里满是被关心的温暖，竟自顾自笑了。
　　青鸾在厨房守着药炉，正在煎药，遗香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慌张地说道：“小姐，不好了！老爷和暮云少爷吵起来了——不，不是——是老爷训斥暮云少爷，还把他赶到院子里思过去了！”
　　“什么！思过？为什么？暮云他做什么让爹生气了？”青鸾大惊，爹向来喜爱暮云，怎么会突然生气，还赶他去思过呢？
　　遗香摊手，摇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好象是两个人有什么事情意见不和，有些争执，老爷生气了，暮云少爷就不说话了，后来老爷就把他赶到外面思过去了。”
　　“爹也真是的。这天这么阴，眼看着就要下雨了，还把人往外头赶！”青鸾看了看天，着急起来，想立即就去看看，想到了正在箭的药，又折回来，跟遗香说道：“你看着药，煎成一碗就可以了。我现在就去看看。”
　　遗香“哦”了一声，照看起药炉。看到青鸾这么关心秋暮云，心里面有些开心。真好。她想着。
　　青鸾气喘吁吁地跑到叶东翰的书房，在门口平息了一下气息，然后才走进去，叶东翰仍旧一脸怒意，坐在窗边。
　　青鸾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开口道：“爹呀，是为了什么事情呀。怎么让您生那么大的气呢？不能好好说吗？”
　　叶东翰“哼”了一声：“这小子还敢跟我犟嘴，竟然敢数落皇上的不是来了！若是像他那样的折子送上去，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青鸾听着，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笑着说道：“那爹是关心暮云嘛。他哪里不对了，爹您好好跟他说就好了，何必叫他思过呢？”
　　“唉——他是不知道伴君如伴虎啊！就算他的见解再怎么正确，没有掌握好度，也是没有用的！暮云那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呢？他那样的性子，我怎么放心向皇上举荐呢？”叶东翰叹气。
　　青鸾歪头思量，道：“爹，你是不是说过皇上年岁大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处理政事了？”
　　叶东翰双眉紧皱，“是啊！一个天子，到了这种时候，对身边的人最多想法了，你说，若叫暮云在皇上面前直接批评他的不是，暮云不是自己寻死吗？”
　　青鸾又笑，“爹您呀，关心人也不好好说，让人误解了多不好。”
　　叶东翰还没有说话，遗香在门外轻轻地敲了敲门：“老爷，小姐，下大雨了，暮云少爷还站着呢，怎么办？”
　　叶东翰的气又上来了，大声道：“那正好让他清醒清醒！谁都不许叫他进来！更不许送伞！”说完一甩衣袖，坐到书桌旁翻阅起书籍。
　　青鸾急了，心想，爹是要小小惩罚他一下罢了，可是爹一时半会是不会消气了，那要怎么办？暮云他刚受了凉，再淋雨，非生病不可，再开口又担心会火上浇油那可如何是好？
　　对暮云的担心占了上风，青鸾再次开口：“爹，暮云他昨晚已经着了凉，我担心——”
　　“担心什么？”叶东翰打断，“怕他生病吗？”
　　青鸾立即接话：“是呀，爹。要罚的话，下次再罚就是了……”
　　“生病了才好！这样他就会记住了！”
　　青鸾知道是无能为力了，叶东翰的脾气她是清楚的。但是她心里仍是有些懊恼，暗自生他的气，竟然这么不通情理。想到了秋暮云，又焦急起来，不再多言，出去了。
　　他可真是呆子，认个错不就好了？偏偏不，弄得淋雨。青鸾看着在雨中站立的秋暮云，有些生气，但是更多的是心疼。这秋雨是下一阵凉一阵的，寒气入了身，生病肯定是免不了的。青鸾心里挣扎了一下，撑起一把伞，走了过去。
　　“进屋去吧，再这样淋下去，真的会生病了。”青鸾把伞撑在他的头顶，不顾自己的半个身子在外面被淋湿。
　　秋暮云见此，把伞推向青鸾，“老师没有发话，我——咳——我是要继续思过的。老师教训学生是天经地义的……”话没有说完，又咳嗽起来，平复以后，才又说：“青鸾，你回去吧。这样，你也要生病的。”
　　青鸾皱起眉头瞪他：“你喜欢淋雨吗？很好受吗？那我也试试！看看是不是会变得清醒一些！”说完，将手中的伞一丢，站在秋暮云的面前，陪着他一起淋雨。
　　遗香看见了，立即叫起来：“小姐，你干什么呀！”撑起一把伞站在他们中间，为青鸾和秋暮云挡雨，“小姐，你这样，老爷会更生气的。”
　　“生气就生气，他这样的惩罚方式也不对呀！”青鸾说着，拒绝遗香的伞。这秋雨是真的很凉，青鸾已经开始发抖了，仍是站着。
　　秋暮云见状，立即说道：“青鸾，你回去。”
　　青鸾固执地摇头，说：“不要，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说着，忍不住打了喷嚏。
　　遗香也着急起来，连忙说道：“这……这可要怎么办呐！夫人——我去找夫人！”遗香想到了叶夫人，心里一阵高兴，对他们说：“我去找夫人，等着我啊！”语毕，立刻转身就走。
　　秋暮云拾起地上的伞，为青鸾撑着，握住她的手，发现已经冰凉，马上严峻地说：“你——真是胡闹，快进去！”
　　“不要，我要陪着你。”青鸾仰头看着他，眼神坚定，脸上有水滑落，却已经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青鸾……”
　　秋暮云看着她，握紧了青鸾的手。
　　青鸾笑了，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雨中，对望着，相互笑着，已经不去在意那雨了。
　　“两个人都给我进屋去。遗香，吩咐厨房，煮些姜汤给他们两个人喝。”叶夫人一过来就吩咐，“老爷那里我去说。”
　　青鸾看着叶夫人，道：“谢谢娘。”看到正要往厨房去的遗香，投去了感激的一笑，遗香也回她一个笑。
　　秋暮云向叶夫人微鞠一躬，“多谢师母。”抬头时候，突觉眼前一黑，倒了下来。
　　“暮云！”青鸾惊叫。秋暮云终究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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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鸾回到房间后关上了门，连遗香都不让进去。
　　我竟然打了秋暮云的耳光？青鸾伸出了手，手上还有些热，那个耳光一定打得他很痛吧？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尤其是秋暮云竟是那样轻描淡写地说着“我的命，你要，尽管拿去。”她讨厌他的那种态度。
　　眼睛模糊了，她又哭了，眼泪簌簌地落下，“我打了他……我竟然打了他……”她呢喃着，“我到底是在生气什么？老天呀，我真的还是想着他吗？真的……真的——他不在乎自己的态度真的让我好生气。他做了那样的事情，我还是放不下他呀……”青鸾觉得无助极了，想到以后要对他下手，她几乎无法不颤抖。
　　遗香在后院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心里也是乱得很，不住地叹气，想着，小姐还是想着秋暮云，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嘴里说着也要找他报仇，其实心里还是犹豫着的。只是事到如今，就算小姐不找他报仇了，他们两个人还有可能在一起吗？在发生了那种事情之后……
　　但是，如果秋暮云对小姐的心意不曾变过呢？遗香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秋暮云能让小姐不在这里折磨自己的话，不再想着痛苦地报仇，放下一切，好好的活着，也许是九泉之下老爷和夫人最最希望的呢？
　　“遗香姐。”
　　遗香回头一看，是冬雪，笑着说：“是你呀，冬雪。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冬雪摇头，微笑道：“我从莲姑娘的房里过来，经过这里看到你在这里走来走去，担心你有心事，就过来看看你。”
　　遗香也摇头，“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而已。”
　　冬雪看到遗香皱着眉头为难的模样，猜测她们想必是遇上了秋暮云了。
　　“我刚刚到这里之前，看到采玉小姐一个人神情古怪地进了房，而你又在这里想心思，你们——见到他了？”
　　“他？”遗香立即知晓冬雪说的“他”是指秋暮云，又急忙问道：“冬雪你见过他？什么时候？他来过吗？”
　　冬雪点头，“嗯，是的。他来过，等了好久，秋彤去打发他，他怎么样也不肯走，于是叫我去，我看到你们出去的，又听到你们说是要去茶楼，就这么告诉他了，之后他就离开了。你们见过了？是不是——我不该告诉他你们的去向？”冬雪说着，叹了口气，双手扭在一起。
　　遗香看到她手的动作，知道她又在不安心了，忙道：“不是的。反正，总会要见面的。”说完，也是忍不住要叹气，“真是的，要怎么办呢？”
　　“遗香姐，你和采玉小姐的事情，我从来都不过问，也不知道。与那秋暮云是什么关系，也不清楚。林嬷嬷精明，估计是已经知道秋暮云是什么人了，也许，也知道他与你们的关系不一般了，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你们要小心。”
　　遗香深思，说道：“我倒还是没有想到林嬷嬷身上来。”她抓住了冬雪的手，正色道：“我和小姐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事情，若是能不知道，也许是件好事。我们想自己解决。等完了……”遗香突然间落寞起来，松开了冬雪的手，“也不知道到底会是怎么样，真的是无法预料。”
　　“遗香姐，你放心。我不会多问，也不会多言。不过，我始终觉得——”
　　“什么？”
　　冬雪笑起来：“那个秋暮云，不是个坏人。”

　　“不是个坏人。”遗香替青鸾梳着头发，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冬雪对秋暮云的看法。
　　冬雪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才会这样说。可是，要不是之后的变故，遗香她也会这样说。好歹，相处了那么久，性格品性要掩藏而不被发现，也是不太可能，更何况，看秋暮云他近来对小姐的关心——或许，冬雪是局外人，看得真切吗？
　　“遗香？”青鸾叫着，“在想什么呢，都出神了。”
　　遗香连忙摇头：“嗯？没有啊——”手上的动作加快起来。
　　“遗香你有心事哦。”青鸾的眼神带着笑意，“在想沈大夫吗？你是有好久没有去了，一直都陪着我。”
　　“没有的事——”遗香脸红，幸好蒙着面纱，不然，青鸾更是会取笑了。
　　“小姐怎么突然就提起他了，说起来，我觉得他——很捉摸不透。”遗香缓了一缓，边寻思边说道：“他帮助我们，却不问缘故，口风也很紧，可是，越是这样，越觉得奇怪。”
　　青鸾听着，加深了笑意，“你才第一天认识他吗？他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他不说，我也不想知道，可是——”她停了停，又道：“能帮我们的又能保密，那就够了。”
　　“记得我说过吧，他肯定不是一般人，只是有多不一般，我们就要看以后能不能知道了。”
　　遗香听着，点了点头。
　　“小姐，那个古少风，还要去找他吗？”
　　青鸾低头想了一会儿，道：“自然还是要去的，只是，要怎么样做呢？还是要想想才是，不要操之过急，要不然，反而会适得其反，那个人，也不会任由着搓圆捏扁的。”
　　遗香“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小姐，过几天就是九月十二，是古元富夫人的诞辰，听说每年古少风都会去京城里香火旺盛的清源寺去替古夫人烧香。”
　　青鸾听了，问道：“怎么古元富不去吗？”
　　遗香摇头，“没有听说。古元富是在每年祭祀的时候才会一个人去坟边拜祭，一呆就是一天，他不信佛，从不去寺庙。诞辰的时候，都是古少风去寺里的。”
　　“是吗？也许，是个好机会。”青鸾说，“我们那天也去。”

　　清源寺。
　　青鸾望着寺庙的名字，觉得这个名字真是好，若是出家，斩断前缘，重修清缘，新的源头，清白洁净。
　　青鸾闻着寺内大殿的钟声，脚步受到牵引似的走了进去。
　　菩萨保佑，信女青鸾举家遭遇不幸，虽佛曰以慈悲为怀，但是信女青鸾心里不能忘却仇恨，若是能报得大仇，我必将自己后半生交予菩萨，以赎自己罪孽。
　　青鸾跪在佛像面前，闭上眼，双手合十，虔心叩拜。
　　遗香在一旁也跪着，恭恭敬敬地叩下头，抬头望着金灿发光的佛像，诚心默念：菩萨保佑，小姐的苦已经够多，望菩萨不要降罪于小姐，若有劫数，请悉数降在我的身上，希望小姐能有安稳的后半生。
　　青鸾心绪不安，再三叩拜，乞求佛祖宽恕。遗香眼见青鸾眉露忧虑，四处张望，看见求签，忙对青鸾道：“小姐，既然来了，不如到外头求个签吧。也许菩萨有指引呢？”
　　青鸾的眼睛亮了起来，笑了，“凡人犹豫不决的，倒是可以问问菩萨的意思。”心里却在想，若真的是抽了签，是要叫自己放弃，自己就会放弃吗？也是不可能的吧。
　　青鸾拿起竹筒，深吸一口气，摇了起来，不多时，摇下一根竹签，青鸾捡起，遗香接过，去拿签文。
　　“小姐，签文。”遗香递给她，青鸾接过，念了出来：“卜以决疑，不疑何卜。一人之心事。如有疑问。无法决定之时。自向神灵问卜。依神示之无疑。反之。如无疑何必问神卜之。爰之。大部份之事。由此可知。不管何种问题。该由己衡量一切情况。毅然决定则可行之。信仰可也。唯决定之权在于君。”
　　遗香问道：“小姐，要叫解签的看看吗？”
　　青鸾摇头，有种想哭的感觉，“唯决定之权在于君。还不明白吗？是叫我自己拿主意呢。也许，这就是佛家所曰一切自有定数，天机不可泄露呢——”拿到了这样的签文，倒是让她的心不安了。以前那么坚定的要报仇，在见到了秋暮云之后就都变了，会时不时地想到曾经度过的安乐生活，心都变迟疑了，想要回到过去了，想要借着求签的机会要自己坚定立场，却是抽中要自己决定的签——是了，她呀她，怎么会忘记了，佛是讲慈悲的，她怎么就给忘记了？
　　身边的人群开始骚动了起来，青鸾听到了人们的小声议论。
　　“是那个古家少爷吧？又来敬香了。”
　　“是呀是呀，听说他可是个大孝子。”
　　“何止啊，心肠也是好得很……”
　　他来了。
　　青鸾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到了身着素衣的古少风带着家丁往大殿走去。她叫了声遗香，示意遗香和她一起跟上去看看。
　　她们走在前来上香的人群里，跟着古少风一行走到了大殿外。
　　古少风进入大殿，向佛菩萨像恭敬顶礼，下人拿香递过，他接过，双手将香平举至眉齐，将三支香插入殿前香炉。完毕后，双手合掌，默念道：“供养一切众生，愿此香华云，遍满十方界，供养一切佛，尊法诸贤圣。”
　　青鸾看着他虔诚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味道，加之先前的一纸签文，弄得她心乱纷纷，不再看下去，转身离开。遗香见到，立即跟了上去。
　　“小姐，怎么了？不舒服吗？”遗香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充满担忧。
　　青鸾无力地摇头，“不是，就是心里有些乱。我们走一走，好吗？”
　　“嗯。”遗香点头，搀扶着青鸾向右手边的阶梯走去，慢慢地下石阶。
　　一，二，三，四……
　　七，八，九。是九阶。青鸾走的时候，留心了石阶的阶数，是九阶，佛家讲究九九皈依，真的是如此。
　　古少风敬完香，向住持问讯，吩咐一旁的家丁捐助香油。
　　住持答礼，“多谢古施主。”
　　“住持不客气。家母生前经常来诵经，叨扰了。”
　　“哪里哪里，方施主生性慈悲，与佛有缘，怎算得叨扰。古施主，请稍事歇息，老衲已吩咐准备斋饭，午时请到厢房待侯。”
　　“不必客气。有劳长老。”古少风作揖，与住持别过，吩咐家丁不必跟着，自己在寺院四处转转。
　　青鸾四下走着，走到了祈愿树。其实那是一株七叶树，有了上百年的历史了，树干粗大矫健，已经九月，灰色的树皮已经开始片片班驳，与树枝上悬挂的祁愿红绳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求姻缘的吗？”
　　遗香还未答话，已经有人先行回答了——
　　“那可不都是求姻缘的。”
　　青鸾一惊，回过头看是谁，古少风面带微笑地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她。
　　“这树上不是所有的红绳都是求姻缘的，拧成两股的红绳是求姻缘美满的，单股的是祈求阂家幸福安康的，也求远在他方的亲人平安。”说着，古少风已经走到了青鸾跟前，眼里明显地带着惊喜。
　　“真没有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姑娘你。”
　　青鸾浅笑，“怎么了，只许你来得，我来不得么？”
　　“非也。只是能再见到姑娘，让在下十分惊喜。上回在茶楼，姑娘倒是知道在下名讳，可姑娘都没有告之在下芳名，让在下觉得甚是惋惜。所以今次见到，自是喜悦。”
　　古少风毫不掩饰对青鸾的欣赏，坦白地宣示了追求的意愿。这是青鸾一早希望的，可是真的摆在了面前，青鸾又动摇。耳边还听得到大殿的钟声，一声一声，敲得她的心直跳，她就是有一种感觉，这个古少风身上淡泊的气息原本应是安稳无庾的，可是每接近一步，都让她好生不安。
　　青鸾看着他，笑意渐渐被一丝丝的慌乱替代，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不小心踩到了裙摆，一个踉跄，就要向后摔倒。
　　“小姐！”
　　“小心！”
　　遗香和古少风同时向青鸾伸手，终是遗香离得近些，及时扶住了青鸾，古少风也是不慢，只是抓到了青鸾的手。
　　纤长细腻。这是古少风的第一感觉，来不及感觉别的，青鸾已经一下抽了回来，转过了身，不看他。
　　古少风露出一丝失望，他感觉得到青鸾对他的某种抗拒，他不过见她两次，还要算上这次，可是，就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看到她猛然地缩回手，对他有了些些打击。
　　青鸾本能地抽回手，心狂跳起来，平静下来，开始责怪自己，这不是个好机会吗？怎么就放过呢？青鸾深深吸一口气，对着他微笑，“对不起，刚刚吓到我了，对你不礼貌了，采玉在此道歉了。”说完，轻轻躬身，以示歉意。
　　这给了古少风意外的一喜，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忙说：“不用不用！”
　　“原来姑娘叫采玉。”古少风笑道。
　　“是。姓林，林采玉。”青鸾冠上了林嬷嬷的姓氏，反正玉琼楼是她开的，手下的都称作女儿，姓林，是最适当不过了。
　　“林采玉。”古少风轻轻重复着，总算知道了佳人的名字。不过，他倒是觉得这个名字并不怎么配得上眼前的绝色女子。
　　“是。这是我的丫鬟，叫遗香。”青鸾道，遗香顺势做了一揖，“见过古公子。”
　　遗香。这个名字倒是比小姐的名字风雅了许多，古少风寻思着，不过，他又笑，想着，名字不过附属罢了，真人才是重要的。
　　“适才住持说为在下准备了斋饭，不知道林小姐能否愿意与在下一起用膳呢？就当答谢当日小姐的招待，如何？”古少风彬彬有礼地作出邀请。
　　青鸾自然地应承下来，“那就多谢古公子了。”
　　古少风领着青鸾和遗香进入厢房，寺里的和尚已经准备斋饭，古家的家丁也在那里候着了。
　　“少爷。”一个家丁看到古少风进来，立即迎了上去，见到随后的青鸾和遗香不禁皱了眉。
　　“古勐叔，这是林姑娘和她的丫鬟，是我认识的朋友，正巧在寺里遇上了。你去吩咐多添两副碗筷来。”古少风吩咐那个叫古勐的家丁。
　　古勐一双眼睛盯着青鸾，上下打量着青鸾，青鸾被他看得极不舒服，仍是对他微微一福。古勐见了，不再看她，道了声“是”，就出去了。
　　见古勐出去，青鸾稍稍松了口气，那个古勐，长得瘦长，眼睛透着精明，虽是家丁，但又不像家丁。
　　“那个古勐叔是家里的管家，跟了我爹好久了。”古少风见青鸾不自在，说道，“就是不苟言笑了点，不要见怪。”
　　青鸾笑着点头，“怎么会呢？”原来是古元富的跟班，看来古元富不简单了，一个管家就是如此深沉。
　　青鸾与古少风对面坐着，心里在想着，若是古少风问起她是哪家哪户的小姐，要怎么回答呢？不能说是大户人家，京城里有哪个大户人家会是古元富不认识的呢？要是古少风回去与古元富提起，就糟了，往后可就不好由她控制了。
　　“不知道林小姐是哪个府上的？”
　　“客气了。并不是什么府上，只是小户人家，不愁吃穿罢了。”青鸾笑道，果然是问了。
　　“那可见林小姐的家风严谨了，林小姐丝毫不比大家闺秀逊色。”古少风甚是意外，他原以为她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曾想她会说是小户人家，看她的行为举止怎么都不像呵。
　　青鸾笑，却不再接话。

　　从清源寺回来，青鸾见到街边摆摊的卖着刺绣的绣品，绣得精细，停下了脚步，走到摊位前看起来。
　　“这位姑娘，要绣品吗？这些都是内人绣的，姑娘要是喜欢，就选一件？”摊位的老板不过三十，见到有客人，很是热情。
　　青鸾拿起一方绣帕，上面绣的是落日祥云，青鸾用手轻轻抚着，眼神里有了异样。
　　遗香看着她，又看了绣帕，知道她是想到了秋暮云了，心下叹气。
　　“小姐，喜欢么？要买下来吗？”
　　青鸾缓缓摇头，放下了绣帕，瞥到了另一方绣帕，心里激动起来：拿起来细细看着。淡粉绿色的绣帕上，杨柳飘，一大一小两只鸟正飞越枝头。
　　青鸾嘴里轻轻呢喃起来：
　　“春风拂　 春水漾　 悠悠莺 　嬉姿游 　彩云追 　霞雾披
　　花自零 　莺自欢　 碧云天 　独飞翔 　柔柔风 　起荷塘
　　自远处 　飞来鸢　 落栖地 　小憩之　 弹弹土　 呷口泉
　　忽抬头 　丽影现　 炫烨中　 莺约鸢 　片刻留　 互嬉之
　　游丝兮 　嘤嘤韵　 千转鸣 　精神爽 　漫过头 　鸢作诗
　　莺填词 　鸢奏乐　 莺歌亮 　小夜曲 　舒缓扬　 揉蜜糖
　　琴弦颤 　嫩芽涌　 清风徐 　水波涟　 云飘逸　 酥暖怀
　　笙歌起 　波澜惊　 诗动情 　情触真 　真连肠　 肠挂心
　　鸢啊鸢 　呼莺唤　 鸢啊鸢 　莺幻想 　为了鸢　 莺疯狂
　　何日归 　撵梦回　 鸢隔莺 　千里遥 　莺寒巢　 常往之
　　鸢暗语 　啊莺莺 　数声声 　化成泪 　酒兴处　 断还续
　　……”
　　青鸾的眼泪就这么滴落在绣帕上。小摊老板被她弄得手足无措，“这位姑娘——你这是……”
　　遗香连忙说道：“老板，这条绣帕要多少银子？”
　　“啊——这个——不多的，八钱就好——”老板的话没有说完，遗香拿给他一两银子，说着“不用找了！”拉着青鸾就离开那里。
　　走了一段，遗香说道：“小姐呀，你怎么了？刚刚好显眼啊，你知道吗？”
　　青鸾拭去眼眶里的泪，抱歉地说道：“是我的不是。不该老想那些不该去想的事情。”
　　遗香张口，想到是在街上，于是道：“回去再说吧。”
　　“嗯。”
　　进了房，青鸾依旧紧紧抓着那方绣帕。遗香走到青鸾身边，“小姐，你不是一直在想着不该想的事情，而是你想着的，是你渴望的事情。”
　　青鸾不说话，遗香继续说道：“小姐，你是希望还和从前一样的和秋暮云在一起对不对？”
　　青鸾听了，拼命摇头，眼泪纷纷落下，“不是的……不是的……我要报仇，他是仇人呀……”说出的话，无力地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那小姐为什么在上次他说他的命随小姐拿去，小姐那么生气？今天，为什么看到祥云的绣帕会是一脸的愁云呢？看到了这个绣帕怎么会情不自禁地念起当初你和他一起嬉戏时念的鸢莺歌呢？”
　　青鸾一直摇头摇头，渐渐停下，小小声说着：“遗香……我要怎么办？”
　　遗香的泪也扑簌扑簌地掉，无比心疼地说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小姐开心，只要小姐的决定，叫遗香做什么都愿意。小姐要报仇，我就一直跟着，可是我打从心里希望宁愿小姐不要报仇，好好活着。说实话，我真的希望秋暮云能把小姐带离这里，就算他是仇人，只要他对小姐真心好。”
　　“怎么能这么说呢？”青鸾再次摇头，“不想再说了，我想静一静。”
　　遗香擦掉了泪，出了房间。
　　出了门，就看到了冬雪，冬雪见她眼睛红红的，立即跑过来问道：“怎么了？”
　　遗香笑着摇头，说道：“没有，没事。”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今天秋暮云来找过小姐吗？”
　　冬雪摇头，“没有，今天他没有来。怎么了，遗香姐不是不喜欢见到他吗？怎么又问起他来了？”
　　“不是……我是……唉……”遗香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冬雪笑了，“想不到遗香姐也有结巴的时候。算了，不想说就不用说了，可以去找可以说的人呀。”
　　遗香点头，“是呀——”她想到了沈今玄，“多谢你了，冬雪。”说罢，就立即准备去玄药铺。
　　遗香看到紧闭的药铺门，心里感到一阵阵的无助。为什么？小姐问她要怎么办，她想的，小姐又不会听，连带她都觉得不知道要怎么办。在秋暮云出现之前，青鸾虽然不开心，时常为了报仇的事情寝食难安，她心底暗暗期望会有人将青鸾带离仇恨，可是能来青楼的又能是些什么人呢？秋暮云出现了，她一度觉得会是不好的事情，也证实了，青鸾的心严重动摇了，但是这种动摇给了遗香希望，虽然不是当初所想，但是，他对青鸾的关心就连什么都不知道冬雪都看出来了，那么，他是仇人，又怎么样呢？对青鸾好，就什么都够了呀。
　　想来找沈今玄问问他的想法，却是无人应门。
　　遗香叹气，秋暮云没有出现，就连沈今玄也不在……
　　玉琼楼开始大开门迎接生意了，青鸾今日身着青色长裙，长发全部放了下来，只在头上插了一支玉钗，只略施水粉，轻点红唇，犹如世外仙子一般，抱着琵琶出来的时候，台下的男子已然骚动不已。
　　“采玉姑娘真是人间绝色啊！”
　　听到这样的赞叹，青鸾权当充耳不闻，在意那些，只会让她觉得恶心。
　　“青鸾就是青鸾。”秋暮云每次看到穿上新衣的她，都只会说这一句，可是就是这一句，比说什么漂亮，美丽，动人，要教她心动千倍万倍，因为他的眼神是最温柔的。
　　想到了秋暮云，青鸾不曾在意自己已经不是反感地要自己不要再去想，而是甜甜地笑了，不去管那些人眼里的肮脏的欲望。
　　她不曾在意自己无意流露出的倾城一笑让那些人更加为之疯狂。
　　青鸾感觉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叫她不舒服，她抬眼望去，看到了那双眼神的主人，顿时呆住。
　　是他！
　　古勐站在最后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正冷眼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