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施婉

3、第三章

　　遗香在青鸾的房间里和她下棋，不过她发现青鸾时常走神，不叫她催促着，就会忘记该轮到她走了。遗香撅着嘴，道：“小姐啊，你都不专心呀——”
　　青鸾回神，用笑掩饰自己的羞赧，“哪是啊，我是在想下面要怎么走啊。你呀，棋艺进步了，我要认真地下，要是大意输了可难看了。”
　　遗香嗤鼻，眯起眼，凑到青鸾跟前，“怎么我左看右看，小姐你都不像是在考虑走棋的样子呢？”
　　青鸾被她看得脸有些发烫，忙挥手道，“哎呀，我当然是在考虑走棋啦。不然还能想什么呀！”
　　遗香嘿嘿一笑，拿起一个白子把玩，又道：“我就是知道小姐你在想什么。”
　　“你又知道？”青鸾扑哧笑出来，“说来听听看。”
　　“我说了哦——”遗香坏笑道。
　　“嗯，我听着呢。”青鸾可不相信，她真晓得自己想什么，拿着手里的黑子准备下子。
　　“是暮云少爷吧！”
　　“咚！”青鸾手里的子就这么掉下了，“哎呀，糟了，错了！”她想拿起来重新放棋。却被遗香拦住了，“小姐不许耍赖呀，已经下了就不好反悔了！”
　　“不是啦，是掉下去了……”青鸾急急解释。
　　“不管，下了就是下了。看我的！”遗香立马落子，替自己解了围，开心笑起来。
　　“哈哈，是小姐被我说中心事，心虚了。”遗香笑地一脸无邪，看着青鸾的脸红起来。
　　青鸾手指轻点遗香的额头，“你呀——”
　　“小姐真的喜欢暮云少爷呀！”遗香追着不放。
　　“我说是怎么样，说不是又怎么样呢？”青鸾绕着她。
　　“是的话，那很好啊。”遗香认真说道。
　　青鸾停住，问她，“怎么好了？”
　　“他啊，学识又好，又风度翩翩，又温柔，又体贴，看着就觉得是好人。”遗香一本正经说道。
　　才是简单两句话，青鸾已经笑开了眉眼，看得遗香呆了，“我就说嘛，最近小姐是变漂亮了。”
　　青鸾的心思已经飘远了——
　　初次见面，叶小姐。
　　那一次，她可就觉得他是个好人了呢。
　　打那次以后，就对他有了信任感，而后的日子见面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同一屋檐下，频繁地几乎比见叶东翰的时间还多，因为叶东翰将督促青鸾念书的任务交给了秋暮云。
　　第一次背书给他听的时候，就叫她紧张。秋暮云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而她习惯了一直闭着眼听她背书的叶东翰，突然间换了个人，又睁着有神的眼睛看着她，叫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就“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自然，背得凌乱不堪。
　　“没有关系，念熟了再背好了。或者，念的时候，写写吧，写几遍会比较容易记得。”他温和地笑着，安慰眼前沮丧的青鸾。
　　“我明明就已经念地很熟了。”青鸾叹气，心里念道，都怨你，那么看着人家，害得人家好紧张。
　　“那么……再重新来一次？”秋暮云笑道，口气那么温柔，不用想也猜得到他的眼神定有是温柔似水的。
　　不……不能看！青鸾慌忙低头，脸上热起来，“不——不用了！我还是再去念几遍！”说完就跑出了他的书房。
　　她是在紧张吗？秋暮云看着她匆忙跑出去的身影，心里想着。手托着额头，轻笑出声，青鸾——她刚刚脸红的样子，让他情不自禁就喜欢上了。
　　多念几遍结果还是一样的，青鸾挫败地发现了这个问题。每一次，她不小心瞄到他的眼睛正看着她，大脑就开始不听使唤了，还有就是，他的眼神，越来越温柔，脸上还挂着笑，让她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不行，这样不行。青鸾对自己说，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于是，再一次去的时候，青鸾不再面对着他，而是背对着，看书柜上摆放的书，终于，能流利地背下来了。心里开心不已。这样，他就不会看到自己害羞的表情了。
　　时间久了，秋暮云有所察觉。她是不愿意看到他吗？他苦笑，是呀，他不过是叶大人的学生，仍旧是身份低微的人。原来，她也还是大小姐的性格……
　　“你念吧，我会听着。”青鸾再来的时候，他就开始埋首做其他的事情，不再看她。
　　怎么会这样？青鸾诧异了。按理说，她该窃喜才是，可是——可是……她的心竟然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有一些些的失望。果然，还是希望他看着她的，即使自己没有勇气看向他，她也还是希望他能看着她，是自己之前的举动伤了他的心了？
　　“那你会听着吗？错了都会不知道的。”青鸾故意说道。
　　“不会的。”他说着，没有抬头。
　　青鸾瞪他，他一点感觉也没有。打定了主意，她张口就念起来，等着看他的反应。
　　“错了。漏了一句。”果不其然，他抬起了头，好看的眉毛皱在了一起，眼睛在看到一脸笑容的青鸾时露出了惊讶，“青鸾，你……”
　　她——是故意的……
　　青鸾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以后，还是看着我，好不好？”
　　秋暮云看着微笑的青鸾——眼睛闪亮，脸上泛着淡淡的红，诉说着主人羞怯的心思。这样的青鸾让他惊艳，心跳也快了几分。终于，他也笑了：“嗯……”
　　“小姐啊，我等好久了的，快下嘛——”遗香等了好久，不见青鸾落子，手掌在她眼前晃了几晃，总算唤回了她的游神。
　　“哎呀，小姐，你是喜欢暮云少爷到很深的地步了吧！”遗香看到青鸾一脸喜悦，笑嘻嘻地说道。
　　“嗯……”青鸾微微点头，抿着唇笑，却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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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暮云离开了玉琼楼，心里很是懊悔，想对青鸾说的，还没有说，就成这样子了。蓝色的衣衫上沾上了点点的血迹，嘴里也还是血的腥味，让他很是难受。
　　“你抑郁太久了，要放宽心才好。暮云兄，你在这样下去，身体都会搞坏了，再严重些，就不好了。”
　　耳边响起的是沈今玄的声音。他苦笑，要怎么放宽心啊，难道看着青鸾这样也不管吗？想起沈今玄，他开始感激老天，那一天，要不是皇上叫他送信给沈今玄，可能这辈子他都不知道青鸾还活着，并且就在京城里——
　　秋暮云奉皇帝霖的密旨给密信沈今玄送信，而前往沈今玄的药铺，在即将要拐入最后一条街道时，看到了从那条街里匆匆走出来的人影，是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脚步急匆匆，就那样离开了秋暮云的视线。而秋暮云的心则在看到那女子的瞬间狂跳起来。
　　那个背影……竟然是那么熟悉！熟悉到那个女子的名字已经跳到了他的喉咙口，就要蹦出来，而到最后，从口里说出的是底气不足颤颤巍巍的两个字：“遗……香……”
　　他对自己说冷静、冷静，里面只有沈今玄的药铺，遗香一定是从那里出来的。想着，他立即迈开脚步奔向玄药铺。
　　“今玄，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吗？怎么关了门面？”秋暮云是从药铺旁的小门进去的，让他觉得奇怪，沈今玄怎么这么早关铺子。
　　沈今玄摇头，“倒是不知道你要来，怎么，皇上要召见我吗？”
　　秋暮云不急着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是上前问道，“刚刚是不是有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来过？她是什么人？你认识她吗？她来这里干什么？”
　　沈今玄失笑，秋暮云那么冷静的人，今天竟然失常，“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要先回答哪个？”他整理完手上的东西，看着秋暮云紧锁双眉一脸焦急，不由地心生疑虑，“她叫遗香，是玉琼楼红牌姑娘采玉的贴身侍婢。我一年前救了她们主仆二人，之后一直有往来，算是朋友，她们有点小困难，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怎么，暮云，难道你认识它们？”
　　“采玉？玉琼楼？”秋暮云呆呆重复，不是青鸾？不可能！那明明就是遗香，又说是主仆，不会错！但是——玉琼楼？听名字就知道那是青楼啊！他害怕起来：“你救了她们？一年前？在哪里？”
　　“就是一年前，我在郊区附近的山上采药，下山的时候遇到了她们，遗香当时背着严重昏迷的青鸾姑娘，一直哭，我就过去帮忙了……”
　　“你说她叫什么？是青鸾？真的是青鸾！”秋暮云听到“青鸾”两个字仿佛被雷击中，顿时呆住。
　　“看来你真的认识她们，”沈今玄叹息，“青鸾姑娘当初痊愈之后就执意要去玉琼楼，遗香以死相劝都没有让她放弃，最后一起去了。她们说是有大仇要报。”
　　“是……是啊，是大仇啊。青鸾就是我的恩师叶东翰的女儿啊！”秋暮云乍然得知青鸾的下落，心里如翻江倒海，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秋暮云的话教沈今玄的脸上显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忙问道，“你有老师？怎么没有提过？皇上他知道吗？”
　　“皇上很早就知道。对了——”他突然抓住沈今玄，“玉琼楼在哪里？我要去赎她出来！”
　　沈今玄摇头，“你去了，她也不会愿意的，你不知道当初她有多坚持。”
　　秋暮云被他的话刺痛了心，胸中郁闷难解，忽地口中就涌出了一股血腥……
　　想到当时喀血的情景，不由地又翻搅起来，秋暮云深深吸了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让自己平静。想到了青鸾，眉头就又皱了起来，皇上问他国家大事，商量策略，他都能机敏应答，提计献策，可是面对青鸾，他竟然无计可施，真是可笑。
　　第一次去玉琼楼，他激动加痛苦，她看向他的眼神是冰冷的，去找她又总是被遗香挡回。刚才，终究是亲耳听到了青鸾说要报仇——古元富之后就是你了。
　　是了，她现在要对付就是古元富了，可是古元富为人多疑又心狠，青鸾不是自寻死路吗？
　　不行，要去阻止她才好。

　　青鸾自从踏进玉琼楼之后，除了每年的清明带着遗香去山上拜祭父母之外，几乎从不外出，这一日，她踏出了玉琼楼，来到了一品茶馆，为的就是古元富的儿子古少风。
　　古少风与他的父亲性格品性皆相悖，古元富常常怒其宁可自己吃亏的个性，这与他在朝中冷血怪僻不近人情的做法相差太多，却因为是自己的唯一血脉而仍是宠溺不已。青鸾听着遗香说着从各处打听来的传闻，几乎有些不相信，“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吗？那古元富能有这样的儿子真是祖上积德了，他造孽，儿子却行善，真是要叫人嗤笑。”
　　遗香说：“是啊，我原本也是不相信，父子两个怎么会差那么多呢。不过，有一次，我倒是瞧见了。一个女子卖身葬母，有恶霸想强抢，他路过看到，二话不说就出手相救，不过不会工夫，被恶霸教训，后来有个恶霸认出是古元富的儿子，立马就吓跑了，他呀一下就拿出五十两银子给那女子，原想这就已经不错了，却不料，那人还帮着女子葬母料理后事呢！之后的事情就是听说的了，那古公子还替那女子雇了个人，帮她投靠亲戚去了。小姐你说，这像装的吗？”
　　青鸾抿了口茶，露出笑意，“遗香的口气似乎有赞赏的意思呢，那该要怎么办呢？”
　　遗香连连摆手，道：“我可没有什么意思呀，小姐！只是说说罢了，不过——”遗香皱起眉头，“总觉得，这样的人，做到这种份上是不是太好了？”
　　青鸾轻轻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也许……他是在替父行善积德不成？”
　　遗香不解，也不去细想，眼光一直在这人来人往的茶楼里穿梭，嘴里不由自主地念叨起来：“奇怪，平常这个时候按理说该到了，怎么还不见人呢？”
　　青鸾道，“不用急，今天不来，就明天再来。也许他今天有事呢？”
　　遗香仍在张望，说：“他最喜欢上这里喝茶了，几乎是每日必来的——啊！来了，在那里——”遗香轻叫起来，又道：“已经上楼来了，那个穿青绿衣衫的就是，看，小厮要上去招呼了。”
　　青鸾听着遗香的话，轻易地就认出了古少风。眉眼分明，果然有君子之风。只是气质少了俊逸，眼中少了冷静与睿智，比起冷今玄少了分冷漠神秘，多了分温柔和善，似乎是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脸上带着笑，天真的模样，相较于秋暮云——青鸾握着杯子的手一僵，又立即紧紧地握住。怎的又突然想到他身上去了？不行，她轻轻摇头，要甩掉脑海里的影子，现在她要想的应该是古少风，要想的是怎么对付古少风！
　　青鸾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看上去确实就是如同遗香你所说的‘老实人’呢。”
　　遗香又说：“第一眼看上去就有这种感觉，看来小姐跟我的感觉一样了。那么，那些传闻兴许就是真的，而不是虚妄了。”
　　古少风上了楼，四周一打量，发现已经没有空位了，正要下楼，小厮一下拦住了他，拍马的人真是会时时找机会：“是古少爷您呐，您等等，小的这就去给您腾出个空桌来——”说着就想去赶人并桌，却被古少风制止，“不用了。别人也是一样花了银子来的，怎么好赶人家呢？凡事都有先来后到的。我先去别的地方转转，过一会再来也是一样的。”
　　青鸾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谦逊有礼，轻言细语，让她心里微微有些惊讶，听到遗香说，和自己亲眼见，果然是有不同的。眼见他就要离去，青鸾唤了声“遗香”，遗香立即明白了青鸾的意思，走上前去。
　　“古公子请留步。”
　　古少风停住，回头，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微一点头，道：“姑娘认识在下？请问姑娘有什么事吗？”
　　遗香摇头，“不是我，是我们小姐。小姐邀请您过去同桌，不知道公子介不介意？”遗香说着，手指指向青鸾的方向。
　　古少风随着遗香所指，看到了一身素衣的青鸾。今日的青鸾只略施脂粉，并未刻意打扮，还原了最原本的清丽本质，一种淡雅的味道，让初见的古少风看得一时忘记了呼吸。
　　“可以吗？若小姐真的不介意，在下就多谢了。”古少风有点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对遗香抱拳致谢。
　　遗香点头，伸手引路，“古公子请——”
　　“多谢姑娘。”
　　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青鸾不禁皱眉，她不喜欢他那样看着她。那种感觉——让她不安。
　　“多谢姑娘邀在下同桌。”古少风行了个礼。
　　青鸾微笑，“不必客气，请坐。”她伸手，示意她对面的位置。
　　古少风坐下，不由又观察起青鸾来。
　　她真的是很美，不是艳丽，而是有一种恬静的闺阁之美，宛若仙子一般。她是哪家的小姐？举杯，闻香，低头小饮，再放下，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古少风赞叹于她的美貌，被她吸引不自知。
　　“看小姐的举止，颇有大家风范，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小姐？”古少风问道。
　　青鸾的笑意加深，“公子与我不过萍水相逢，何必拘泥于我是什么人呢？”说完，示意遗香倒茶。
　　遗香点头，替古少风倒茶，双手奉上，将茶杯放在古少风的右手边，略一躬身，道：“古公子，请。”
　　古少风惊讶，连这丫鬟的举止也是如此识礼，想必这小姐定是大户人家，愣了片刻才答道：“多谢。”
　　“还不知道是如何认识在下？若没有记错，在下并不曾见过姑娘。”古少风对她有了一丝好奇，就想知道她是何人。
　　青鸾依旧笑着，“城中的大街小巷都认得乐善好施的古公子，小女子又怎么会无耳闻呢？适才听那小厮称呼，就该知道是古公子你了。”
　　古少风一副了然的神情，“原来如此，不过，被小姐夸奖，真是叫在下不好意思了。”古少风呵呵一笑，举杯饮茶。
　　“公子谦虚了。”青鸾一直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证明他并非如外头传言那样的是个好人，可是，他的眼神清澈坦荡，倒叫青鸾暗地里皱眉。她就是不能相信古元富会有这么一个善良的儿子。
　　“看小姐的举止，明明就是个大家闺秀，从容有礼，气质优雅，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却不肯告之在下，莫非——”古少风看着青鸾，眼睛里放出闪亮的光，“小姐是外来的仙子不成？”想也没想地说完，又忽的敲了自己一下脑袋，“瞧我，唐突佳人了。”于是一揖，向青鸾赔礼。
　　青鸾摇头，轻道，“公子夸奖小女子，自是欣喜，不过公子的话错了。”
　　古少风来了兴趣，“是吗？哪里说错了？”
　　青鸾笑，“公子说我像是仙子，又说不食人间烟火，这话就错了。既是仙子，本就是靠吸取凡间香火为自己修行，所以，又何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之说呢？”
　　古少风的眼中瞬间盛满赞叹和欣赏，好灵慧的女子！看她依旧淡笑，古少风的心里已然动心。
　　“小姐的话真是叫我诧异，可谓独特！”
　　青鸾垂下了眼，掩饰了其中的冷意，只有唇边仍旧挂着笑。

　　秋暮云依旧来到了玉琼楼专供下人出入的角门外等候，想见青鸾，想告诉她，报仇，不能用这种方式。可是过了很久，都没有见到遗香出现。
　　秋彤已经将他催赶了几次了，可是他依旧不肯走，一直说着，“请帮我叫采玉小姐，我想见采玉小姐，请帮我传唤一声，好吗？”
　　“你是木头脑袋啊，真是的。怎么就听不明白呢？采玉小姐不会见的！”秋彤皱着一张脸，心里直嘀咕，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怎么就说不听呢？
　　“不然，叫遗香姑娘也可以，拜托了，姑娘。”秋暮云不依不挠。
　　“遗香姐说了不见不见！你好烦呐！”秋彤被他惹得哇哇大叫，索性关上了门，不去理他。
　　“冬雪啊，你说这个人奇怪吧，我都赶了他好几回了，就是不肯走。”秋彤眨巴着眼睛，看到冬雪，拉着她就向她说秋暮云的古怪，怎么轰他都不走。
　　秋彤与冬雪是同时被卖入玉琼楼当下人的，秋彤小冬雪两岁，认她做姐姐，虽老被冬雪呵斥，却不在意，知道冬雪并非恶意。除了冬雪之外，与其他下人并不热心，特别的就是遗香，连带着采玉小姐，因为冬雪的关系，她们待冬雪与秋彤十分友好。所以，秋彤对待采玉和遗香的事情也上心，这会就向冬雪抱怨起门外怎么都赶不走的秋暮云起来。
　　“那不叫古怪，叫坚持。”冬雪无奈地摇摇头，叹气，遗香总说秋彤少根筋，看来真是没错，以前只道是她做事情记性不好，老干这样忘记那样，居然想事情也是这般——唉！
　　“是吗？什么坚持啊？”秋彤又问道。
　　“算了，懒得跟你解释。”冬雪摆手，“你没有跟他说采玉小姐跟遗香姑娘一早就出去了？”
　　“什么？”秋彤叫起来，“怎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我怎么没有瞧见？”
　　冬雪微一耸肩，道：“你是在帮林嬷嬷炖燕窝吧？我是瞧见她们出门的。”
　　秋彤立即一副很内疚的脸，“是吗？那么——冬雪呀……你去跟他吧。”
　　冬雪马上拒绝，“不要。为什么要我去呀？你不是刚才就一直在赶他吗？再去说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秋彤两只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冬雪，“你也说了我刚才一直在赶他的嘛，我……我刚刚还——还骂他很烦呢，多不好意思啊。冬雪——”
　　冬雪一笑，“怎么这下反应就快起来了？算了——让他等着就是了，管他做什么呢。”
　　“可是……看他一脸焦急，我是再怎么也硬不起心肠呀。他和采玉小姐和遗香姐也许真的认识呢！说不准就是采玉小姐的心上人呢。”秋彤随口猜道。
　　这可也倒让冬雪开始思考起来。是呀，这秋暮云不像其他的客人，晚上几乎不来，白天却一直要求着见采玉小姐，有回听见遗香和他说话，好像那个人叫着采玉小姐什么“青鸾”，青鸾——那么雅的名字倒是适合采玉小姐。或许——正是如秋彤说的那般？
　　她想了想，对秋彤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他。”
　　冬雪开了门，秋暮云立刻走上前，发现不是他想见的人，难掩失望。冬雪打量一番，说：“你就是遗香说的那个秋暮云？”
　　秋暮云听到遗香的名字眼里又有了一丝光亮。
　　“正是。不知采玉她——”
　　“采玉小姐和遗香她们出去了。”
　　“出去了？那请问姑娘知道她们去哪里了吗？”秋暮云追问道。
　　“姑娘们的事情我一向不过问的。”冬雪笑道，并不直接回答他。
　　“秋公子，我不知道你和采玉小姐还有遗香她们有什么关系，一直来找她们，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
　　秋暮云答道：“在下并非恶意。我与她们乃是旧识，找寻多时才知道她们沦落至此，想为她们赎身。”
　　他说得含糊，冬雪却已经明白了七八分，看样子，秋彤随口说说的，还兴许就猜对了。她笑笑，摇了摇头，“那可就不容易了，林嬷嬷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放人？更何况——”冬雪看到秋暮云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顿了一下，才又道：“采玉小姐当初是自愿卖身，让她离开，想必是不可能的。”此话不是平白无故说的，当时她就在现场，她看得出那时侯的采玉——就是青鸾，有着豁出去的感觉。
　　“我不会放弃的。”秋暮云坚定地说。
　　冬雪点头，一笑，说：“采玉小姐和遗香去了一品茶楼。”说完，进去后就关上了门。
　　秋暮云一阵惊喜，反应过来时，冬雪已经不在，他仍旧对着门道了声“多谢姑娘”才转身飞奔而去。
　　冬雪背靠着门，听到了他的答谢，唇角露出笑，这个秋暮云，真是坚持呢。
　　在秋暮云就快到一品茶楼的时候，看到了正从里头出来的青鸾和遗香，正想加快脚步时却硬是停下了——她们的身旁出现了另一个男子。见到了那个男子的脸时，秋暮云的心里涌起了一股不好的感觉。
　　那是古元富的儿子古少风？
　　秋暮云与他有过接触，他不像他的父亲，宅心仁厚，才学出色，他父亲的位置若是由他取而代之，必定是一位良臣。
　　为什么青鸾会跟他在一起？难道青鸾想从他身上向古元富报仇吗？
　　青鸾对着古少风温柔浅笑，却在他离去之后收起笑容，冷冷看着他的背影。
　　没有疑问了。秋暮云长长叹气，沉重地闭上了眼。青鸾她——果然是在引诱古少风。
　　青鸾和遗香准备回玉琼楼，不料才走到路口，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秋暮云。
　　青鸾看着他，一言不发，眼光扫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脸。果然，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不，不一样，变得更吸引人了，有一分沧桑笼罩在他的眉头，眉心有着甩之不去的小山丘，留下了印记，心疼——心口一阵阵的痛。有多久没有这样静静看着他了？上回在玉琼楼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青鸾紧紧握住了拳头，强迫自己不要有一丝丝想冲过去抱住他的冲动。他——是仇人，仇人——
　　青鸾默默告诉自己，眼睛眨都不眨地睁得都痛了，她别过身，不让他看到掉落的眼泪。
　　他也在看着她，每每回想，在记忆中的她总是一脸幸福的笑意，眼睛永远是那么美丽动人，闪着女子羞怯欢喜的神采，可是现在，那里面多了一些他读不懂的固执，消极的固执。
　　“青鸾……”见她转身，以为她要离开，急忙轻声叫住了她，却换来了青鸾肩膀的微微一颤。
　　遗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人，心里干着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里可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太惹人注意了。她叹气，挽着青鸾的胳膊将青鸾带离，秋暮云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直到走到了城郊。
　　见四下无人，遗香才停了下来。她想放开挽着的青鸾的饿胳膊，却一把被青鸾抓住了手。
　　好冰凉！
　　遗香吓了一跳。才刚入秋，天也不是很凉，怎么小姐的手会这么冰呢？遗香双手握着青鸾的手，想给她些暖意，才感觉到青鸾的手有些发抖。
　　“青鸾。”秋暮云开了口，“老师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情。当初是那四位大人联合当时的六皇子熙捉拿了老师，想必你是已经知道了，至于是谁密告，我并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听说那个人就是我，但是我可以发誓，我真的没有。我已经向皇上请求还老师清白，但是新帝登基，天下犹未稳，皇上答应我一定会处理的。”
　　秋暮云说着，却看不到青鸾有什么反应，心里很是失落，他不知道要怎么样青鸾才会相信他。
　　他见青鸾久久不答话，叹气道，“我当年被老师推荐给先帝，后被指派给当时的七皇子，当伴读。可是后来却被派往边关，等我回来，叶家就已经出事了。青鸾，其实一切也都在我的意料之外，我也十分悲痛。我一直不想相信你不在了，又看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和痛心……”
　　他不在？他一直都没有音信是因为他不在？不——她不相信，不能相信……
　　“青鸾，为什么要将自己卖入青楼？你是想报仇吗？但是报仇不是用这种方式。丁文昌在家中失手错杀小妾，刘文通死于家中，这两件事情应该都是与你有关的吧？青鸾，虽然你没有直接下手，却也是有两条命因你而死了。不要再这样了。刚刚那位是古元富的独子，你和他在一起，让我无法安心，也让我明白你的动机。不要报仇，尤其是这种方式，对你太残忍！”
　　“你……”青鸾终于开了口，转过了身，望着他，“真的是很聪明，猜到了那都是我做的，也猜到了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忽然笑了起来，“丁文昌的小妾不过是吃醋找到我那里扇了我两个耳光，是那丁文昌太冲动，说回去要教训她，谁料竟会失手杀了她呢？刘文通他自己色欲熏心，导致旧病发作。你怎么不说贾千呢？怎么不说是我买通山贼打劫杀人呢？”
　　秋暮云道：“他早在新帝登基时候就辞官回故里，在那时候在路上被山贼所杀，那已经是被审理结案了，山贼已经伏法，并未与你有牵连。”
　　“那是报应。”青鸾又道。
　　“青鸾……”他刚开口，却被青鸾抢白——
　　“我在玉琼楼两年了，你知道我陪了多少大大小小官员，花了多少时间才了解我爹的事情吗？整整一年！我想你，可是你却杳无音信。我的心好累。”青鸾缓缓摇头，脸上满是疲惫，“你知道天天看着自己被凌虐，我有多想死。可是我要报仇，再痛苦我也要忍。但是——但是到最后，居然是你！是你污蔑爹！”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入脚下的黄土，瞬间就不见，似乎还如饥似渴地要吸入更多，不仅仅是眼泪，更是她的骨血。
　　他咬紧了牙，愤恨却又无奈，眼眶的眼泪也掩藏不了了。是谁？到底是谁？用了他的名，害死了老师，却让他毫不知情？！青鸾对他的恨，怕是很难扭转了。
　　“你是皇上的人，又是仇人。我不相信你会让皇上给爹昭雪。”青鸾一字一句，都透露着冰凉的不信任。“我宁可自己出手。”
　　“丁文昌的事情，是我使了小小的伎俩，他那么冲动，激将法还真的是有效。姓刘的，也是他自作自受。古元富——接下来就是他了。”她大方地向他承认，“但是，你——”青鸾的眼里有了一缕迟疑与迷惘，她恨他，可还是想着他，这要如何是好？也一样叫他偿命？她想过，但无论如何都下不了真正的决定。
　　“如果——”青鸾轻声呢喃，吞下了后半句，“不是你，该有多好？”但是，即便如此，她也是不能与他一起了……
　　秋暮云静静站了好久，终于说出了想对她说的话：“报了仇，你跟我走，好吗？我的命，你要，尽管拿去。”
　　青鸾惊愕，却也怒极，走到他跟前伸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遗香吓了好大一跳，她不明白青鸾怎么会突然生那么大的气，竟然出手打了秋暮云！看到青鸾头也不回地离开，她也只好追了上去。
　　脸上有种火辣辣的疼，秋暮云却笑了，青鸾，还是他的青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