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竹素》梵天Suzy

13、第十三章

　　“小郎君，那位王小郎君跑来林子里了。”常年被诸葛岚熏陶、并且对诸葛孔明敬若神明的阿升，对什么士族的没有敬畏之心，根本不会将琅玡王氏当多大的事——除非对方是贵得离谱的金绢纸的大买家，那又是另一回事。
　　“哦？不怕刀子？好呀，请过来吧。”
　　诸葛岚这话也不是特别矫情，确实有不少文弱士人即使听到“刀”这样凶恶的名字都会发晕。
　　但显然她低估了王氏，至少是低估了这位王氏的少年人。
　　“好刀啊，用来砍竹子有些可惜了。”轻巧的脚步声伴着清爽的嗓子。
　　“是不错，但若铁口太差，砍起来就过于费力了。”这刀远不如她最近刚弄到手的百炼钢刀，所以这类铁器只能用于砍竹子了。“大家停停，把刀磨一下。”
　　诸葛岚好歹给了点面子，将刀拿开。“王郎君，岚仪表不修，失礼了。”
　　“不失礼，不失礼！某王氏洌，还未取字。嗯，那把刀别拿走，给我使唤使唤！”王洌笑出一口白牙，还算俊俏的面孔顿时显得十分生动。
　　很聪明，没有开口闭口将琅玡王氏之类的放在嘴边。
　　阿升见小主子明显心情很好，机灵地先用砂片磨了几下，擦拭干净，再恭敬地递给王洌。后者多看了一眼，不过对其前倨后恭的态度没说什么。
　　“这根值得砍，洌兄，手不要握得太松，这样粗的竹有些硬。”诸葛岚自来熟地称兄道弟起来，惹得跟来的王家仆人们很是精彩的眼神——她当没看见：不高兴就别出现在自己面前啊！她赚钱之处与王氏没有交集，一点不怕礼貌不礼貌的。
　　噗——啪
　　酒碗粗的竹子应声而断。
　　诸葛岚看了看王洌的宽袖。这纤白漂亮的手，力量不小嘛！一般人若是力度和速度把握不好，要么砍一半没倒，要么刀会被卡住或弹出去。能做到收放自如的，绝非普通文士。
　　“洌兄，善射否？”
　　“不精。”
　　那就是很不错了。诸葛岚笑着点点头，“听闻王氏善书者，多习武练腕力手劲？”
　　“……岚弟，兄之书法尚不及族兄弟。”
　　估计比她强！诸葛岚笑得更加灿烂，“洌兄书法武技都在岚之上，倒要好好讨教一二。”
　　她是个很谦虚的人，真的。
　　上百名仆人、护卫、侍女，一融入偌大的庄院就看不大见了。
　　诸葛岚有令，随便看、随便问，即使里头肯定有细作，咱最要紧的东西都在小郎君心里头，所以不怕！但，进来的每一个，明着也好、暗里也罢，都得盯着！每一个男女老少都盯好！

　　***

　　更衣换服，诸葛岚以令人乍舌的速度，一身清爽还备下了茶肉点心。
　　还是之前随便打发人的大书房，但有了她，立时变得不一样了……单说二十张纸上用好些支笔、各种颜色作的书和画，就让原本眼底含着讥诮的王洌变得真心了许多。
　　王洌可不会蠢得问她先辈为官的情形，加之琅玡王氏早已不复“王与马共天下”的高贵地位不然被大骂一顿与司马贼相勾结的王氏那是自取其辱。何况，以诸葛孔明那样历经数百年却成了神的名声，除了孙仲谋、骠骑将军、飞将军之类鼎鼎大名的人物，连王右军、谢太傅的名头都在诸葛氏这边讨不了好。此外，他着实忌惮着诸葛岚和几名仆从匠人打扮的人、一手飞刀断竹的可怕武力。
　　“岚贤弟左手字也能写得如此好。”左手写篆书，右手则是章草行草拿起来就是，还颇有王氏书法之风！可见诸葛氏绝非普通不起眼的家族……
　　这回倒是称贤弟了！诸葛岚一眼可以看出，对方的书法功底那是肯定比自己强不少的，但他不会用左手写字、吃饭和挥刀，还有，所谓的武技，实在是连她庄上认真练过的半大孩子都不如。当然，人家会做诗，还能落笔成文，这一点自己撒丫子也追不上——追不上那就不用去追！
　　只，这个挺好看的少年人……不知碰到那群抢完连人都吃的魔鬼时，会是什么情形……
　　竹下茶好了。
　　这回诸葛岚是用非常精美的全套定制器皿，配合熏香来的。族人在自己的窑中烧制出的白瓷，上有手绘当季花木，而她最爱的是竹，用的也是全套的竹绘瓷具。用竹炭烘过的茶碾碎后，煮开，搅匀。茶汤是少见的淡绿色，薄薄的洁白瓷碗中，墨绿色的竹与茶汤相映成一幅罕见的画。
　　诸葛岚侧身正坐，奉上茶碗，“客请用。”
　　王洌被她的礼仪惊了下，立刻学着正礼接过。他平日经常与友人或文士们饮酒，很少饮茶，更不曾见过这样特殊的茶、茶具和礼仪。
　　这样的礼仪一小半是诸葛岚自己琢磨出来的，不少不怀好意的族人们与她一起折腾出配合她在竹叶阴影下种出来的青茶的全套一本正经的动作甚至器皿。那满笼的大小碾碗壶勺帚的……以银、铜瓷、竹制成，最后、如果实在吃饱了没事做，还用叶末画出简单的字体来。
　　王洌真正是呆了。
　　“请饮。”诸葛岚手里也托了一碗，一个正经的礼过去。
　　漆竹案对面的王洌也反射地回了个礼。
　　茶汤冷热正好入口，不太浓，也不涩，有着茶特有的微苦，似乎还隐隐有着竹的清冷气息。
　　“阿岚这茶可谓一绝。”
　　这不，立刻亲近了不少！
　　诸葛岚有些懒洋洋地用长长的特制竹箸拨了下小炉中的竹炭，开始烧仆人们刚倒入水壶中的山上溪水。放下箸，重新洗小壶、清茶磨，用铜碾碎。当她慢条斯理地用极精致的雕花小银帚再次制出两碗茶时，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长居山中，与竹为伴，闲静饮茶，阿岚真似得道高人！”可惜了，能如此饮茶的人，居然在做生意！虽然纸坊勉强算是雅事，但实有些耻于提及。
　　“族中长辈、老夫人们，多喜于观中致老清修，饮茶、谈经，制练丹药，看世事沉浮、人间百态。”可惜了，如今的优美颜色，转眼白骨成灰。
　　诸葛岚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了——
　　“阿洌，听闻有一支匪兵与叛王勾结，军马南下所用的船只都备好了。”船还没好，但她已经与族里通气，大家已经开始准备应付战乱了。事实上，过几日她将首次踏入本家议事堂，亲自禀报，并参与准备的事宜。
　　“听说不过万把人，有何可惧的？！何况，皇族更迭，只要元气不伤，也不见哪个士族大家有多少变化。诸葛氏不也如此？”王洌贵气且有些疏离地淡淡一笑。
　　诸葛岚不再提及此事。因为她突然想起长辈曾经提过的一位自称太原王氏的鲜卑裔王姓将领，想必王洌这样的士家子连提到名字都觉得是种侮辱。
　　两个人也都感受到一种不太合拍的气氛。在贵戚圈中浸染日久的王洌优雅道别。
　　阿岚、阿洌这样的称呼，也不复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