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竹素》梵天Suzy

12、第十二章

　　贵气内敛的车队停在竹围墙外时，很多双眼都看到了广大的空地上，一群衣着整齐的妇人正翻晒着大批坯料。
　　干活的都是妇人？哦，不，还有不少十岁出头的少年……和少女！
　　“请教，客是哪家贵人？”一名年近五十、吴郡口音，一身粗绸的管事模样的老者很是殷勤地迎上来。
　　“我家主人，郡守王公。”
　　“王公！”老管事很是尊敬地行过大礼，告一声罪说去让自家小郎君出来迎接，然后撒丫子跑进去了——真的可以说是撒丫子。
　　诸葛岚一身青色厚缯广袖，腰中绣带，足下皮屐，一块玉佩也是不错的。但不知为什么，这打扮，配上她的笑容，总让人有种土里土气的感觉。
　　事实上，她的礼仪也颇为……古典。
　　“……郡守，请走这边。”小心地绕过坯料，还和几名有些年纪的妇人打了下招呼，“他们都是因前岁水患逃来的平民，因为都是平民，除了几个嫁与我家部曲的，其他仍是平民，丁税和徭役、兵役都是要服的。郡守也知道，现在……”
　　诸葛岚一路不停地讲，让人连插话的空档都没有，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被领到特别大却也特别“简约”的书房，然后，风度翩翩的郡守和一群穿了官服的大官小吏的跟着在竹榻和竹床上落座。
　　这些人大概一辈子都没见过诸葛岚这样的少年人，一直聒噪到煮上水要请大家喝“竹下清茶”，跟来的仆人才忍无可忍地接过手。
　　“本官听闻诸葛氏纸坊用竹制纸，极有心得，连建康到处有‘诸葛纸’……想到本郡山地众多，山地难以产粮，惟多竹木，山中民众以竹木为生亦多艰难……”王郡守难得长篇大论——也许是被诸葛岚感染的——总体还是颇客气的，不过那架子摆在那，多数时候的问答都是他周围天晓得是谁说的。书房里没有放任何书籍，但是各种字体的出师表，从小楷到行草到篆书，整整三面墙，让人打从心底生出一股肃然。这一家是诸葛孔明之后，而蜀中的武侯祠不仅在每一次的争斗战乱中毫发无损，甚至魏人的兵卒都小心保护着，连棵柏树都不敢碰，生怕惊扰了这位以忠义和睿智闻名千古的贤相。
　　诸葛岚才不管这帮没有多少善意却勉强维持着和善表象的不速之客。漆着不同颜色的十二张竹几上放了满满二十种用竹做成的纸和笺，三十支不同的笔，两种墨和配套的石砚，十色颜料板。最关键的是，她示范性地在纸上写的二十段文字，取自二十本诸子百家的典籍！
　　“少郎真是好学识，可惜数百年来诸葛氏少有出仕者？”有个家伙自作聪明地道。
　　诸葛岚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对方，一指墙上突兀地挂着的一柄剑：“吾等若有为曹魏、司马晋室效力者，全家男女都应自刎于武侯祠前！”
　　她手上杀过的人可不少，话语中不自觉地带着的血腥气，让在场各个以文弱为美的男人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半晌，郡守好容易来了句，“武侯忠义。”
　　诸葛岚立刻一揖到底，表示对先祖的尊敬和对一郡之长的感激。
　　接着，她也不藏私——真正的私全在她的脑袋里——一道道工序，都介绍给一大群心怀叵测之人。最后，她一点不隐瞒地讲了这几种纸张的价格，却便宜得让在场几个懂行的随从打扮的人皱起眉头。
　　“……去年，仅吴郡、会稽两郡，就足足供了两千余刀，如此，寒门子可有纸抄书，士家子弟也尽可让幼童练字——这绢纸用于描红极好，又便宜。”买不起启蒙用纸的没落士家子多得是，她正大光明地谈钱，内容却是再严肃不过的教育，也让人无法挑剔。
　　郡守带来的人统统开始觉得无聊了。八九个月的功夫，没有出差错，还在自家的文房铺子里售，十亩竹田才得一不到两千钱的利？这门生意简直就是鸡肋！难怪卖了几十万张纸的少东家，身上的玉佩质地很不怎么样！还得亲自带着低下的匠人干活！
　　诸葛岚还请大家去看一条上有顶下有席、两侧有遮板的长廊，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讲着这就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都是用削下的竹皮做的……
　　郡守忍无可忍，稍嫌无礼地打断她，随口又问了几句亲长的近况。诸葛岚立刻慷慨激昂地大谈特谈家族中的人学文的同时还要学医，因此好几位尊长专做济老济幼的官儿，还经常带了族人去看病……
　　最后的最后，她还非常严肃认真地禀报：竹子很可能一甲子一开花，一旦开花会成百上千顷的死去，而现在已经快五十年没有开花了——一旦开花，会有大量靠竹吃饭的山民顿失倚靠，还望郡守多加留意……
　　诸葛岚觉得那位郡守身边的一名幕僚最后的眼神有些古怪。不是恶意，也非欣赏，总之，就是颇为诡异。
　　但是她立刻就将这事扔在脑后。重要的事情太多，压根就做不过来！
　　比如，通往北院的洞窟不能存放粮食，但是可以放置兵器、酱料、酒、封好的干肉腌鱼等等很多不怕潮气寒气的东西。
　　再如，“夜御十女丹”制出来了，父亲对她的“创造”十分不高兴——一个闺女家居然弄这种东西——但几个道法清修的真师、还有几位掌权的长老则十分支持，他们一听诸葛岚的定价，还有想兜售的是何等样人，立刻埋头研制去也。毕竟那么多要色不要命的瘟生的金子不赚白不赚！
　　又比如，她在建康新捣腾了一间以合欢药、御女丹等不入流又特别赚钱的东西为主小药铺，又跟刘礼在长安和洛阳各合开一间类似的小药铺。都是没有什么柜面和药师，私下兜售，要钱不要命的生意风格。连选用的掌柜伙计都是特别挑出来的。
　　“小郎君，有个琅玡王氏的什么郎跑来庄院子里，指明要见你。”
　　“呸！司马氏一倒，那南迁的王氏哪还有什么威风！说我不在！不，正拿了大砍刀在砍作厕纸的竹子，不适宜迎贵客。他们要看，就领到大书房里看一圈就打发走人。”
　　诸葛岚本来就没有带巾冠，只蒙着头脸在洞里转悠，现在也不转了，拔出佩刀，叫上几个武士，还真的砍竹子去了。秋天的竹不适宜做书画纸，倒是制厕纸……呃，她其实只试过一次，成品与金绢纸相比那是天壤之别，都分给庄子里和住在周围的自己人了——足够大家用两年的。不过既然今天自己这样说了，就下手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