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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游 ...

  •   2 同游
      檀晕吐,玉华滋,不随桃李竞春菲。东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带月归。
      绿微,绿微,我正在写文章给你,你知道么?

      通过表哥的关系,我在A市找了份毕业实习,给一家涉外公司翻译资料,为期俩月。又一次踏上A市的土地,我已不再是放假游玩的学生,而是个准职业人了。公司提供了一间很小的免费宿舍,就在办公室旁边,算是我单身一人短期居住的优待。虽然屋子很小,环境不佳,看起来更像储藏室,作为实习生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老骚扰表哥不方便,出去租房又贵又不安全,有个立足之处就该心满意足了。

      安顿下来立刻投入紧张的工作,大批专业词汇围着我转啊转,转得人头晕脑涨。幸好公司里洋溢着团结友爱的气氛,各位正式员工,上至老总下至业务员都和蔼可亲,我也渐渐安下心来。实习么,手脚勤快一点,嘴巴甜一点,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忙碌的白天倏忽而过,夜幕降临的时候,躺在晃晃悠悠的铁架子床上,想着这个城市里,就在不远处,有个人叫绿微。如果她知道我来了,会不会有一点点高兴呢?

      周末终于在殷殷期盼中姗姗而来,我拨出手机上熟悉的号码,里边却有个女人不停地说“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一天两天这样我只是纳闷,难道她睡得早?难道她今天忘记开机了?一周两周这样,我只能想她是不是换号了。联系表哥又四处打听却不得头绪,莫非我真的找不到她么?

      她一个大活人,明明就在这城市里,怎么不和人联系呢?那我跑这么远来实习还有什么意思!有时候甚至忍不住往坏处想,难道她出了什么事情?在偏僻的地方被劫持了?大马路上被车撞了?万一撞个面目全非,认不出查不出是谁,那岂不是……呸,乌鸦嘴!日子一天一天过,我的想法越来越五花八门,心里不上不下地难受,几乎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却还是一筹莫展。

      一个多月以后,某天晚上正在洗漱时,手机响了起来,我随手擦一把跑过去看,居然是绿微打来的,顿时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地丢掉毛巾按了接听。一个轻柔的“喂”传过来,我深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别太颤抖,问她去了哪里。她笑笑说:“干嘛这么紧张,短信发得我手机都装不下了,只不过是出个小差。”
      “哪有出差不许带手机的呀?”
      “没法子,我们公司要给军队做个项目,人家那边要求保密,况且深山老林的根本没信号,就直接把手机扔家里了。”
      “还挺忙呀,你们公司做什么的?”
      “反正就是生产线那类的东西,说了你也不懂。”
      “你根本没说,我当然不懂了。”
      “算了吧,那么容易说得清楚,我上这么多年学不是白上了么!”
      她咯咯地笑起来,讲了一大串莫明其妙的术语,果然很难懂,于是我只好打个岔,说:“拜托,我承认啦,你周末有空么,我们出去玩玩怎么样?”
      “上哪啊?”
      我只想看看绿微,至于去什么地方并不打紧,一时语塞,便道:“哪都行,我才来几天呀,不知道什么地方好玩。”
      她沉吟片刻,说:“清泰寺里种了好多牡丹,我们去看花好不好?”

      她肯提议,自然没有不好的道理,当即约了周六早晨在我们公司外碰头。五月里初夏时节,她穿了件明黄T恤,远远看着就醒目。刚走到一块,她就开始笑:“你这身绿衣服果然是看花用的。”说来惭愧,我最近特别喜欢绿色,似乎这颜色带着温和亲切的味道,像绿微一样味道。当然话不能这么讲,只得自嘲道:“是啊,给姚黄(注:姚黄是牡丹中的名品,相传产于姚崇家)当绿叶嘛!”
      “哎哟,这么会说话!”
      我翻了翻眼睛:“才发现啊!”
      “我想着,花丛里红的绿的居多,这件颜色亮一点,只怕当真丢了也好找些,不知道某些人的手机今天有电没有。”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点我还是知道的,再没电就该一头撞死去了。轻哼一声,却见到温柔的笑意在她脸上蔓延开来,看得人心里一跳。

      虽然公交车不是很挤,却也没座位,于是我们并肩站着,看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路边姹紫嫣红绵延不绝,煞是养眼,可惜我见闻有限,叫不上名字,光听绿微指点了。
      旁边有人要下车,绿微便招呼我坐,我连忙推辞:“应该是你坐,我身体比较好。”
      她摇头浅笑:“其实我身体比你还好呢。”
      我轻轻按她的肩,坚持让她坐下,低声道:“表哥告诉我……”转念一想,毕竟生病不是什么好事,她一定不愿意提起,便没再说下去。
      她微微挑了挑眉毛:“现在已经好了。”
      “你尽管坐着吧。”
      “这不是显得我不爱幼了么!”
      “呵呵,正好我尊老。”

      绿微嘟着嘴巴没说话,乖乖坐好了,我时不时偷眼瞧她。冬天穿的多,还不觉得瘦,现在看来却很单薄,俯视更显纤弱了。不管什么病,不管有没有康复,病过那么多年,身子骨总不能像我这般结实吧。我心里想着,顺口便说出来:“你怎么这样瘦呢!”
      她一怔,立刻反驳道:“哪有?你什么眼神啊!”
      我左手正扶着她的椅背,便伸了右臂,放在她胳膊旁边,说:“你看看嘛!”
      她也抬起右臂,还用左手在上边捏,分辩道:“拜托,明明有肉的,只不过骨头细一点。”
      呃,好像她说得没错,小胳膊还算圆润,并不像时下流行的骨感美人似的,跟芦柴棒有一拼,就算骨头细吧。肉少的人多吃点还能补起来,好像没听说什么东西会让骨头变粗,可能纯属基因问题。我疑惑着说:“骨头这么细,看起来,那个,不够硬朗啊。”
      “你放心,从来没断过!”

      我好像说错话了,最近为什么越来越乌鸦呢?不过她的手臂很好看,白白嫩嫩的,我也想去捏两把,不知不觉中,竟然真的捏了两下,虽然细一点,手感还不错,幸好不算瘦。这么一想,我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赶紧收手,幸好她没怎么介意。我立刻规规矩矩站好,装模作样地指着外边的大楼说:“这是什么地方啊,真漂亮!”接下来当然就讨论那栋楼去了。

      过一会我也混到个座位,饶是这样,两小时后下车时,已经被晃得快散架,绿微反倒没事,耸肩一笑,说早习惯坐车了。清泰寺坐落在城西的清云峰脚下,虽不算名山胜地,也有几百年春秋。宝刹威严,钟声悠扬,香雾缭绕,岁月涤荡,红墙绿树,清心洗俗,好一个肃穆的所在。接下来我不得不认为,如果那个知客僧不是检票员,气氛会更好。绿微买了票,带着我过去,忽然发现检票这差事都不容易,不仅要剃成特定发型,穿起特定服装,还要跟出入者合十为礼,比公园的大妈苦多了,想来薪水也高些。

      这年头,少林寺的方丈都在搞商业化,想真正出家远离红尘都没处去,到底有没有人像唐朝的玄奘一样,安心研究佛法呢?反正我也不信那个,不管他们,且往里走走看看。第一重殿供弥勒佛,这位神仙成年累月地咧着嘴笑天下可笑之人,露着肚皮装世间难容之事,很是不易,不过香火钱已经当门票付过了,功德箱大可免掉。微微点个头,算是跟他打了招呼,便举步向后走。

      绿微悄悄问我:“你知不知道他身后是谁?”
      鉴于我的透视眼还没有修炼成功,当然是不知道的,只好实话实说。绿微轻笑道:“肯定是韦驮啦!”
      “你来过当然知道。”
      “就算没来过我也知道啊,寺庙都是这样建的。”
      “真的假的?韦驮是谁?跟他不熟。”
      “过去看看就知道喽!”
      后边果然站着一个家伙,拿着号称金刚杵的东西(十八般兵器我根本认不明白),据说他是唯一一位面北的神仙,金刚杵的拿法还有两套讲究,表明是否接待路过的僧人,好复杂的。

      正殿供的是释迦牟尼老先生,标准瑜伽坐姿,论长相还不如弥勒佛可爱。虽然我对他也没什么兴趣,可这屋子不错,高高的殿堂隔绝了外面的热气,一进去顿觉清凉舒爽。耳畔是叽里咕噜的梵唱(和尚们才没功夫唱,都是磁带),鼻端是静心宁神的檀香,身旁是低眉敛目的善众,眼前是高高在上的泥像,即使从没有诚心向佛,此情此景,说不得我也拜你一拜吧!

      默默念道“信女沈欣会,只希望能常常见到绿微,不敢有他求”,然后轻轻拜了三下。本人从没受过大长今式的礼仪训练,谁知道姿势标准与否,所谓心诚则灵,不诚则不灵,意思到了差不多就行。再看向绿微的时候,她正随磁带低声吟唱,调子还算悠扬,内容却听不清。曲毕抬头,相视一笑,并肩出门。我问唱的什么,她说是《观世音菩萨发愿偈》,“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消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枯竭。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

      我原想笑她,小姑娘家的,怎么学这些东西,又觉得毕竟是佛门地盘,不应该妄语,改成称赞她博学多识。她说小意思,水平有限,还会背《大悲咒》而已。我很有兴趣地请她说来听听,结果除了开头“南无”俩字之外,根本不知所云。梵文果然是梵文,跟汉语没有什么相似性,中国人听不懂的。
      “停一下,麻烦你说说这都什么意思。”
      “皈依三宝,皈依圣,观自在,觉有情。”
      这回我真的不想笑了,也许是寺庙的缘故,也许是我在佛祖面前熏陶得忽然有了诚心,只觉绿微洁白的脸庞泛着淡淡的光彩,柔和的声音宛如遥远的天籁。

      我悠悠叹口气,问道:“你信佛么?”
      “你呢?”
      “本来不信,不过他这块地盘不错,偶尔来逛逛也好。”
      “不错,能让心里清静些。且持莲花,且听梵唱。”
      “莲花在何处?”
      她伸出左手,轻轻一旋一捏,比出个花苞的造型,我们都凝视那只纤纤素手,五指缓缓张开,果然如莲花盛放。然后她抬起眼睛看我,绽开拈花式的微笑。
      我又重复一遍:“那你真的信佛么?”
      “我只信我自己。”
      我以为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来发现,过了很久我才真正明白。

      我忽然想起原本是来看牡丹,便问再往哪走,她向后指一下说:“就在那边,既然跟佛门主人打过了招呼,接下来自然是去花园。”转过两道矮墙,穿过月亮门和藤萝架,便是牡丹园了。我从没见过这样多的牡丹,颜色深浅不一,高低相映成趣,说到万万花中第一流,浓妆淡抹总相宜,果然并非虚言。花王之称,牡丹之名,更兼富贵庄重、典雅大方,艳而不俗,柔而不媚,绝非言语能及。

      花丛里挤满了人,比人稍微少一点的就是各种相机,对着人拍的也有,对着花拍的也有,一片长枪短炮,蔚为壮观。毕竟留在相机里比搁在脑子里来得清楚,我们也不能免俗。花姿娇艳,观之则喜,绿微拿着相机一边照花一边照我。虽然我对于外貌自我感觉良好,可是特不上相,见了镜头就呆滞。绿微照坏好几张,终于郁闷:“你就算摆不出姿势,至少摆个表情啊!”可恨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偏偏摆不出来,好像脸上的肌肉顿时麻痹了似的,笑一下都是苦的。唉,孺子不可教,绿微轻轻叹,于是她不再要求我,时刻准备抓拍。

      事实证明,抓拍出来的多数不很理想,或者没有正脸,或者不知道看哪里去了,但也出现了极个别现象,有几张表情自然的。能把我照成这样,实在难能可贵,绿微太息曰:“给你照个相可真不容易呀!”
      “我帮你照好了。”
      “算了,我不敢用你。”
      “这么不相信我?”
      “我不喜欢照相,就照这些花不是挺好看的么!”
      “花固然漂亮,但有花没人的照片看起来不像自己照的,倒好像网上下载的风景画一样。”
      “那也好啊,改天我传到网上去,显摆一下手艺。”

      说说笑笑,一棵一棵看过去,粉红紫这个色系的虽多,白色、绿色、黑色的也有,但那“黑色”,根本不符合实际,只不过是较深的紫色而已。绿微听了我的抱怨,说:“这就算黑色啦,难道叫青龙卧墨池的,当真能黑得像墨汁一样么,要啥自行车啊!”话虽如此,我左看右看,差了不止一点,不知道这品种正不正。

      最后,经过东转西转和苦苦寻找,终于发现两朵花挂着姚黄的牌子。别的特征我不知道,好歹是黄的,还算名副其实,不过比绿微的衣服颜色浅些。我很想拉着绿微照个合影,她摇头说真的不喜欢照相,于是我和姚黄合影,拿我的绿衣服衬着它,效果居然不错:女孩子看着花,浅浅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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