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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11,

      小冷被吃了。
      首先有一点我必须发誓——
      人,绝对不是我吃的。
      我想,他的味道肯定不太好。幸亏我没有冒险尝试新食物,否则下场估计跟那位半路抢食的强盗差不多——尽管没导致拉肚子,却仍旧引发出呕吐症状。
      滑溜溜的大袋子不断变换各种呕吐姿势,用八条触手翻江倒海,就见光怪陆离的食物在惊涛骇浪里载浮载沉。
      水桶,麻绳,门板,长矛,骨骸,渔网,绿藻,破布,活虾……居然还有一株垂头丧气的椰树和一辆双轮朝天的拖车。
      了不起。
      我总算大开眼界。
      不晓得这世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它不能吃的?
      照目前情况来看,只怕等到小冷被吐出来,他将非死即残,再不济,都该发臭了吧。
      呕吐或许是一种传染病。
      在袋子惊天动地的影响力下,我终于坚持不住,趴在船舷上开始吐得稀里糊涂,感觉从内脏到冷汗再到太阳,无处不在摇晃。
      再继续晃啊晃的,它会不会把整个世界都搅和成一团烂泥?
      恶……单凭想象就觉得很恶心……
      喂喂喂,在我头顶浮动的……不是浮尸遍布的大海吗?
      万一漫无边际的污垢全倾倒下来的话,淹不死我也铁定能把我砸死的。不行,受不了了——我要回去!
      陆地,你在哪里?
      不要总躲得远远的!站住!好歹让我也过去那边!
      让我也……过去吧……
      从虚脱的身体里压榨出义无反顾的力量,好不容易翻过半截身子,我正准备一头栽向大地美好的怀抱,却又被身后不识相的家伙一把扯了回去。
      我歪着脖子,耷拉脑袋,无言怒视将我扯回炼狱的六个身影。
      六个人顶着同一个模子的五官,用完全一样的声音不约而同说出一句话。
      于是这一句话,就像苍蝇一般围绕我的脑袋嗡嗡了六遍,每一遍的每一个字都在转圈跳舞。
      我费了好大的功夫依旧无法抓住它们想表达的意思。
      只觉眼前六个人一起晃动,晃得我眼花缭乱。
      “别再动了!烦!”
      双手左右开弓,同时锁定对面乱舞中的一张脸,送去两个巴掌。
      嗯?奇怪,我什么时候长出十二只手了?六张脸,每一张都贴上两个手印,没数错,确实是十二只手。
      人可以长出十二只手吗?
      莫非……我进化了?
      可对于这方面的进化,我一点也不乐观其成。
      谁来告诉我,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或者,其实我们正置身疯狂的梦境中?
      “疯掉的是我才对!已经晕头转向,居然还来管你的死活!”
      就随着那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脚下甲板支离破碎了。无数乱影像豆子一样纷纷落下去,更多扑通声、惨叫声、挣扎声、撞击声、波涛声连绵不绝。
      一个巨大的漩涡,作为这次航海旅途的终点,在前方迎接着我们……
      可是终点之后,还会有什么?
      我不敢闭眼。

      或许这将是我第一次及最后一次仰望海面。
      明晃晃的光,高高盘旋在头顶。那遥不可及的地方还有朦胧的水蓝,和空洞的回鸣。
      我曾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分辨不出黑白灰之外的颜色,更体会不到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心情。
      那时候,我的生活是一成不变的。天黑了,睡觉;天亮了,捕食。从来不思考自己活着的意义,甚至不觉得思考是必须具备的能力。
      求生不过属于原始本能,理所当然的,不是么?
      然而,怀孕彻底颠覆了我的生活。
      我不是蜗牛,背不动沉甸甸的累赘。我以为笨重的大肚子将妨碍我以后的生存,于是逐渐变得烦躁不安,控制不住行为,需要靠不可理喻的搏命杀戮麻痹体内的骚动。
      那甚至是有些自暴自弃的。
      直到有一天,我倒坠在树枝下,疲倦的变成一朵花。感觉大量泡沫源源不断离开体内,在身下的叶片上弥漫与凝结。
      就在那种缓慢的基调中,忽而便冷静了下来。
      不管是一只虫,抑或一个人,生命中总会存在这样的时刻。可能是一瞬间,也可能是无数瞬间。
      伴随整个世界的倦怠,意识突然停留在某处,即便什么都不想,依旧可以看清一些事情。
      上一次,我明白了原来自己的存活也是具有意义的,之后用仅剩的生命去完成自己唯一的存在价值。
      而这一次呢?
      我已不能呼吸。
      也无力抗拒。
      此时此刻,我的下沉、等待、窒息都缓慢无比。
      头顶的光被缤纷斑斓的波纹切割成繁杂庞大的图案,继而被黑暗无声的鲸吞蚕食,无能为力的熄灭。
      海水中仿佛有一双翅膀展开铺天盖地的阴影,笼罩住海面的诡异景象,也蒙蔽了我的视线。
      身边,再也没有那个愿意在黑暗中引领我的人。
      于是只能盲目且吃力的伸手,挥出一道空虚的弧。
      依稀间,感觉羽毛掠过我的指尖,然后随波逐流,擦身而过,远去了。
      若有似无的血丝一路抛洒,纠缠我最后的意识。
      就这样,一起沉入越来越深的海底。
      任身后发生过的一切——
      成谜。

      重新呼吸空气,死里逃生的感觉很好。
      回到陆地,脚踏实地的感觉更好。
      可等我睁开眼,适应烛火昏黄的光亮后,又发现自己的感觉其实并不太好。
      那是骨头。
      或者说,干枯无肉的完整骨架。
      更干脆点,可以直接称之为骷髅。
      在一圈骷髅环绕之中,我一度以为自己置身死者的国度。
      假如这些骷髅跟手骨握住的剑一样,全是死物,那么我会惋惜它们死得太干净,身上竟连些微肉屑都没留下。
      可是,当其中一具骷髅听到敲门声后,咯吱咯吱的转身,喀啦喀啦的走过去开门,场面就挺震撼了。
      原来骷髅是活的。
      不仅仅活着,它们还有基本的思维。
      比如,在我试图弄清那光秃秃、空荡荡的颅骨如何能听音视物时,几把剑准确的阻止了我拉长脖子的靠近。
      大捆铁链,大把武器,大群骷髅。
      如此慎重的招待,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自认也算有一番阅历,以为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值得我惊奇意外。
      不管,发生什么——
      门外走进来一位熟人。
      断臂。
      之所以能一眼认出他,倒并非归功于我的记性有所长进。
      再也没有粗糙破旧的大斗篷为他遮掩残缺,于是从精致光滑的黑色软甲中裸露出来的右臂断口,显得格外狰狞。
      嗯……如果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会把它切得更好看点。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断臂挥了挥手,几具骷髅撤下,包围圈露出空隙,他就在缺口学我一样席地而坐,“同样几近溺毙,伊格金拖到现在快不行了,你反倒已经完好如初。”
      “彼此彼此。”我看阁下如此气定神闲,分明比我恢复得更好。
      “那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掉进海里……况且,墨迪兰卡驯养的海怪只对生面孔感兴趣。”
      对话似乎被导向一个不明所以的方向。
      我无言以对。
      断臂也没有指望我继续接话。
      他微微仰首,双瞳中倒映出跳跃的火光。仿佛几个月前的林间小屋里,他坐在窗台上观雪时,也是这般模样。懒懒的,倦倦的,若有所思,但从来不会让你懂。
      我不懂他。
      一直也认为除了味道和弱点外,我无需对食物进行多余的认识。
      断臂是人,也有可能是翼人;以前伪装成雌性,后来被鉴定为雄性;据说当过盗贼,至今不曾展现这方面本事;因为某些原因担任二把手工作,又由于某些原因被淘汰;跟有翼族长老存在某种关系,但不领长老的情……
      还有呢?
      他是食物,口感不太好但容易猎捕的食物。
      原来我对断臂的印象始终停留在最初,其余皆模棱两可,含糊不清。而今,我还来不及去记他过去的模样,他在我面前又改头换面,判若两人了。
      “他们不准我杀你,其实我同样不认为自己杀得了你。不过……放心,哪怕他们要你死,我也绝对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
      慢条斯理的悠长语调中,我眼里唯一一点食物的印象也被他的三言两语给抹杀掉,因为没有哪个食物会跟猎食者讨论本末倒置的反噬问题。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断臂——
      我一直无心明白、他也有意掩藏的面目。
      “死,实在太便宜你了。”
      左手的五指握住右臂的创伤,他低下头,似乎在专注的凝视什么。黑发斜斜的垂散到鼻梁,隔绝了外界的刺探。唯有四周刀光与烛火在一身黑华上错落交叠,显得整个身影危险莫名。
      我想,自己明白了,可又有点不明白。
      于是我问:“你的手是很重要的吗?”
      穿透浓密的发丝,他似乎抬眸看我,那眼神转瞬即逝,仿若幻觉。
      最终,挡在我面前的,不过一道沉默的剪影。
      剪影之后,一墙之隔,只听另一个陌生的声音穿廊过境,打破满室静谧。
      “你斩断盗贼的手,无异于判了他的死刑。”
      仿佛受到声音感召,室内一圈骷髅齐刷刷立正,列队恭候门外人的大驾光临。
      “当然,包括法师、弓箭手、骑士、工匠在内,大多数职业都要靠双手才能胜任。”
      原本虚掩的门扉如同被灌注生命,自动敞开几分。
      “这么一说,埃尔伊维安,你好像什么都做不好,只能老老实实当个废物了呢。”
      断臂置若罔闻,依然背对门口而坐,似乎提不起回话的兴致,神情百无聊赖。
      大敞的门外,烛光倾泻出一方规则整齐的昏黄。
      就在满目昏黄中,鬼魅般的阴影落地无声,眨眼间已从外面一直铺盖到断臂身旁。
      厚重的面料,深沉的暗纹,幽冷的荧光。
      首先映入眼帘,便是一角裙摆上华丽的银色金属线,令我有些迷惑。
      “我记得……”举起指头,在空气中勾勒大致的轮廓,“那个图案在海上浮现过,很大,会发光。”
      黑葡萄色的袖筒中探出一双苍白得似抹了奶油的手,将裙面上蜿蜒盘绕的金属线抚出褶皱:“你说的是这个迪斯的纹章?”
      “迪斯?”
      “死神迪斯。”
      “哦。”又来一位夸夸其谈的神论主义者。
      “‘哦’?没了?你不觉得自己还应该有些表示么?”
      我身上没有钱,连仅剩的食物都在叛变中……
      要不,表示一句“得知死神大名,荣幸之至”给你听?
      我给你特价,不收分文,只要刚才那几只沿着墙角爬过的蟑螂就行了。
      “埃尔伊维安,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某人兴奋的尖叫突然代替傲慢的腔调,“好有意思!看到迪斯的纹章居然还面不改色,好像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恐惧?有必要吗?几根线条而已,人类的胆量实在匪夷所思。
      有人雀跃,有人漠然,还有人……的骨头纹丝不动。起码,目前整个房间中不存在一丝一毫足以称之为“恐惧”的气氛。
      来者不依不饶,拖动裙子向前跨步,得寸进尺道:“干脆把这东西借我玩几天吧?反正你的试练期接近结束,也该好好贿赂我,不然回去后可没谁会帮你美言几句。”
      奶油手,说实话,相较于某些人的伪善,本人更欣赏你毫不掩饰的邪恶与任性。
      不过,你正指着的东西是我的脑袋。
      你打算用哪种玩法?
      把脑袋摘下来当球滚?剥了皮做面具?剔出颅骨装蜡烛?
      我很担心。
      在你玩我之前,我会不小心先把你玩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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